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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挑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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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衡自打那日被杨骞反告一状,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他还没琢磨着正经找杨骞报仇,不过是到昔日的自个儿家门口闹了一闹,就被杨骞告状害了一通。此等憋屈,若是不找回场子,天理何在?
谢远衡自打活过来后,就琢磨着练练慕容宵身体,只是锻炼不可能一蹴而就,他现在就算前世的敏锐的功夫记忆还在,这身板和体力也太拖后腿。谢远衡武将出身,按理说在对自身实力没有完全把握时,不会贸然行动。可是也不知道是占了这个壳子、受了慕容宵这急躁性子的影响,还是这事和那与他恩怨纠缠的杨骞有关,谢远衡觉得自己最近尤其沉不住气,还没细细想好对付杨骞的计划就忍不住差人细细打探了杨骞的动向。
这日伤刚好,谢远衡就早早出了门。十月已然入了冬,街上冷风一吹,顺着衣领直往人心口钻。谢远衡今时不同往日,这副身子还没练到家,又弱又娇贵,他不敢托大,连忙裹紧衣领快步钻进茶楼,坐在了事先探听到的杨骞每天过来都会坐的那个位置对面。
杨骞刚一上楼就看见窝在那儿的谢远衡,不由得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准备换个位置,岂料谢远衡本就一直用余光瞥着楼梯口,见他上来,忙不迭整了整衣衫,人模狗样地站起身来,装作漫不经心地挪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杨骞新换好的位置对面,手懒懒在桌子上一称,托着脸给他笑了个春风满面。
杨骞面无表情,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谢远衡眯了眯眼,笑的十分阴阳怪气,“杨将军好生清闲呐。”
杨骞置之不理,接过小二上的茶,抿了一口,一副气定神闲、俨然不动的模样。
谢远衡不以为意,依旧刻薄,“只是不知杨将军是素来就这么有闲心,还是如今高升,得偿所愿,心中终于没了惦记,才这般畅快自在?”
杨骞猛地抬眼,目光如刃,像是要穿透皮肉,溅血削骨。
谢远衡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冷笑。瞅瞅这眼神,凌厉,狠绝,哪有半分仁慈柔和,他昔日究竟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被他物糊了眼,十三年来竟一无所察,还以为他是什么温顺乖巧的无辜稚儿。
这个人今年也已经二十又二,甚至比他现在慕容宵这身体还大上一岁,早已不是当年那柔弱无依的稚童了。
十三年来,武功兵法,礼义文章,这人的才学武功,都是出自他手。当初他从遍地狼烟中把他捡回来,一手带大,一手教养,他不仅算他半个恩师,更算他半个父亲,可是养出了什么结果?
谢远衡硬生生把心痛按下,把旧情压成愤恨,按下目光里不该露出来的悲愤,换上十成十的轻佻戏谑,“怎么,将军这么瞪着我,是临夕倏忽,竟,不小心戳到了您的痛处么?”
“慕容临夕,你几次三番揪着我不放,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想干什么?”杨骞略一垂眼,收了目光中四溢的杀气,这么一来,倒有点他记忆里那种恬淡安静的味道了。
“我没功夫听你在这乱嚎。”杨骞不再看他,似乎认定了他这人再翻不出什么花样一样,“你打不过我,仗势也欺不到我头上。你要想为非作歹,我奉劝你换个人,你这些招数对我实在没什么用。”
谢远衡一噎,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上次的威胁,存了心要搓火,不经大脑脱口而出,“那你也掩饰不了你自己狼子野心,掩饰不了昔日压你一头的姓谢的身首异处!”
杨骞倏地起身,一下擒住谢远衡的双手,利落地反剪至身后,一脚踹上他膝弯。谢远衡就发现自己这禁不住事的身体没用的一软,扑通就跪下了。
谢远衡:……
事情发生的太快,他脑子几乎还没从口不择言中反应过来,本能的条件反射又被这身体拖累的施展不出,乃至于他甫一回神,意识到的就是他双膝跪地,杨骞居高临下的按着他的双手。
谢远衡瞬间就炸了,只是现在的他实在没什么反抗的实力,炸与不炸也没多大差别。
谢远衡憋屈地以一个从未体验过的低度仰视杨骞,听着他用冷森森的语气甩出一句,“说话掂量着点,好自为之。”
谢远衡抬头望进了杨骞的眼睛,竟然被他那双眸子冰的愣了一愣。
等他回过神来,手上钳制的力量已经松了。杨骞可能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想和他多纠缠。谢远衡揉着胳膊腿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杨骞已经走了。他扭头扫了一圈好事张望的人,心中既生气又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这人的功夫都是自己教的,一朝换了个身份,竟连在他手下过招的资格都排不上。
谢远衡垂眸往茶楼外走,心情复杂。
如此看来,无论杨骞这小子多欠收拾,他都不够格和他直接动手了。风水轮流转,就靠他现在这草包身体,单挑都落下风,收拾人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想报仇雪恨,看来只能智取。
……
谢远衡一边往揽芳阁走,准备去赴沈诏的先前定下的约,一边从慕容宵的人生“阅历”中吸取经验,妄图找到点阴险无耻的招数好好给杨骞下个绊子。
沈诏此人真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谢远衡应他的邀而至,推门而入时头皮瞬间麻了一麻。房间正中美人歌舞,一旁仍有佳人抚琴吹箫,为曲伴奏,沈诏坐于上首,一左一右两个美人,就在谢远衡推门,沈诏抬眼看来的一刹,还有一个美人正将破了皮的葡萄塞进沈诏嘴里。沈诏目不斜视,一面对谢远衡弯了弯眼,一面还不忘顺着美人的手把葡萄吞了去,吞了还不算,末了还轻轻添了一下美人指尖,惹得美人娇笑连连。
谢渊衡当下看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门内这场面之奢靡,比之他记忆里慕容宵的做派,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远衡心下一片麻木,自从进了这个房间,简直觉得自己掉了层皮,连收拾杨骞都没心思想了,十分想一把把坐于主位的沈诏一把揪下来,晃晃他的脑袋,问问他那里面都装了什么,才让好好的皇亲贵胄,在这销金毁玉的奢靡浪荡里沉迷声色犬马,全然不顾大好年华。
可是他不能。不仅不能,或许还应该欢天喜地,笑脸相映。谁让他现在借着别人的皮囊苟延残喘,身份是京城一等一的纨绔呢?
沈诏向谢远衡招手,谢远衡心下再不愿,也知道不能暴露身份,刚硬着头皮过去坐在他旁边,立马两个姑娘很有眼色的凑过来,眼看就要往他身上贴。
谢远衡生生忍住了跳开的冲动,极度尴尬万分僵硬地学着记忆里慕容宵的样子,尴尬地抬手想搂一下姑娘,看了半天却不知如何下手。
这姑娘穿的也太凉快了点,感觉碰哪都不合适。
好容易手忙脚乱地摆出副看的过去的姿态,其中一个姑娘又伸出来一下勾住了他的脖子,谢远衡一下被拉低了头,眼见这姑娘红唇就要凑了上来,那点端出来的游刃有余一瞬间分崩离析,惊的差点魂飞天外。
谢远衡着急忙慌地一偏头,姑娘的红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姑娘见一吻落空,心下不快,半是娇嗔半是抱怨地用手帕在谢远衡胸口轻的轻一甩。
可怜谢大将军还兀自僵在偏头的角度,心有余悸地眨了眨眼,真真一副劫后余生的姿态。不料这逃生后的第一口气还没喘允,就被这绵软无力的一手帕又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远衡心内叫苦不迭,拼着沙场上弹尽粮绝时绝境突围般的的冷静镇静,硬生生给自己濒临崩的神经架起了新防线,用他昔日运筹帷幄的气度、临危不乱的魄力硬生生逼着自己坐在原位,没有推门而逃。
沈诏无意间分心往这边瞥了一眼,不由呆了一呆,眸色微妙。沈诏若无其事地开口,眼中却暗芒流转,看不分明,“怎么?临夕这还跟我置气呢?赴个约都不给面子,不肯尽兴?”
谢远衡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也知道沈诏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一面暗自腹诽这人真是个人精,一面就坡下驴顺着这话头给自己开脱,“怎么会是因为子诉哥哥呢?还不是有些人背后阴损,坏了本世子的心情。”
既然沈诏都看出了他心不在这儿,再强装只能适得其反,倒不如借着他那句“置气”发挥一二,还能挡上一挡。反正让他生气的那位以后注定还和他有的是招要过,也不怕人知道。
“是杨乘衢杨将军?”沈诏就着美人递来的酒啄了一口,却浅笑着挥手挡了另一个美人口中衔来的葡萄,“我倒确实听说侯爷日前因为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谢远衡看不清他那双笑眼里,装着几许深浅,心头却本能地一紧,能听他一句抱怨就点出原委,这令他不得不如临大敌,直觉告诉他,此人绝不只是个风月纨绔而已。
见谢远衡没答话,沈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接上话,“我看你打进门就魂不守舍的,和美人相处都推三阻四,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我差点还以为是你早有相好的姑娘,看不上子诉哥哥做的东呢。”
谢远衡眉心一跳,这话实在不好接。他一边心里暗骂这沈诏真是个狐狸,一面摆出个笑脸,“怎么会。”
刚刚被沈诏挡了一下的美人儿往他身边凑了凑,不情愿地用舌尖将葡萄往腮帮一推,微撅了樱桃小口,顺着沈诏刚刚的话朝他略带不满地撒娇,“您还说呢,可不光是世子这样,您不是也不接人家的葡萄?难道近来京中流行洁身自好了不成,还是你们一个个的都有了心上人,都要弃了我们姐妹们,为什么人守身如玉去了?一个一个的真是好生无情。“
“哦?”沈诏挑眉,顺势揉了揉美人的脸,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顺着美人埋怨的眼神扫了谢远衡一眼,别有深意地调笑道,“你倒胆大,当着本王和世子的面编排我们,都敢随便给本王安个心上人了?”
那美人吐了吐舌头,下巴朝着谢远衡一抬,又笑眯眯地缩回了沈诏怀中,聪明地转了矛头,“可不是编排。王爷,你看世子今日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哪像是来玩乐的,分明把姐妹们都当成洪水猛兽一般。这种样子哪像我们慕容世子,您说他心里没鬼,奴家可不上当。”
谢远衡差点被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带劲沟里,心下急转,既有技巧地避重就轻,摆出一副凶相,“不去打趣他,你倒来打趣本世子了?”
那美人被他这冷脸一吓,顿时不敢说话了,沈诏扫了一眼两人,轻抬起了美人儿的下巴,适时地解围,“美人儿,你这就不懂事了。自古谈风论月,莫及真心。无论世子来这儿想的是什么,都不是你该关心的。”
那美人十分配合这个台阶,冲着沈诏略带娇嗔地眨了眨眼,“那人家改关心什么?”
“这风月一事,少不得是爱美之意,惜花之心。可是惜花之心和真心又不一样。涉及真心的东西,就少不了要谈情了。风月场上,若是由欲而始,必是多多益善,可是听闻若是由情而发,则是非卿不可。这惜花之人,得等到别的美色都入不了眼,别的娇柔都入不了心了,或许才能谈得上真心。”沈诏笑的狡黠,“你打趣的守身如玉的心上人,偷的就是这样的真心。可是这种心,这儿可没有,所以你该关心的,只是你今儿个是不是本王或者世子要惜的花。身在三千弱水中,还能只取一瓢吗?”
谢远衡微微一愣,那美人如何撒娇如何回应一时都没入眼,他脑中突然没头没脑地顺着这话想道:弱水三千的纵使失了千百,也还有千百盈余,所失的不挂心,自可以当做寻常。可那执著一瓢的,若是一朝不慎洒了去,又该如何呢?
如此说来,人若期盼着真心真意地动心谈情,竟是和豪赌一般的孤注一掷么?
“由欲而始,多多益善。由情而生,非卿不可。”谢远衡垂眸把话捻出来在舌尖滚了一圈,等到一字一句都被无声眼下,却发现心间发苦,一片烦闷。想他自视甚高,竟还不如这些游戏人间的纨绔看的清楚。他看不起这些人眠花宿柳,浪荡成性,可是自己经年的执着,又换来了什么呢。
想着想着,谢远衡突然一惊,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沈诏这些话看似无意,细想之下,却恐怕是看他进来时看他走神,有意试探。
谢远衡脊背一阵发凉,细细品味了一番这些字字句句。只觉得心惊。这沈子诉,借着这些有意无意的话头,究竟想试探什么?是想试探一下自己是不是如他一开始所说,想着相好的姑娘……还是想透过这微妙的话头,试探别的什么?
谢远衡似有所感,抬头望了正和美人打趣的沈诏。
沈诏嘴角轻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暗芒隐现,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
谢远衡突然前所未有地觉得这个人十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