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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照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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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夕啊,侯爷这是怕那些夫子教你你听不进去,才特意叫我过来的。侯爷为了你也是煞费苦心,知道你和那些夫子不对付,想着你我兴致相仿,可能能说的来话,就想着让我没事指点你些诗词文章。我也不会多为难你,你不必苦着张脸。”沈诏笑的一派温和,“你我自打小时候一别,多年未见,我长你一两岁,好歹算你半个哥哥,你怎么如今和我这么生分?”
谢远衡心里如鲠在喉,对着沈诏那张笑脸,内心的郁闷实在是一言难尽。他不动声色地顶着张笑脸,心下却暗自腹诽:什么兴致相仿,难道不是臭味相投?找这人来教?教什么?什么诗词文章,他看是吟风弄月的酸诗吧。老侯爷这也太饥不择食了点儿。
可是人在别人的皮囊下,到底不能不低头,可是谢远衡按着记忆里想了一番慕容宵的做派,差点没把自己白眼翻出来,悲哀地发现自己实在学不来他那混蛋样子,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大敕敕往椅子上一坐,瘪了瘪嘴,摆出个类似的形态。至于对这混球的神韵模仿,谢远衡是既不屑又望尘莫及的,于是他只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敷衍,“子诉哥哥哪里的话,子诉哥哥长的这么好看,临夕怎么会和你生分呢?临夕巴不得日日见到子诉哥哥。”
听起来莫名地阴阳怪气。
沈诏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面上的笑容却完好如初,“临夕不必紧张,我知道你对平日里夫子交的不感兴趣,我教你点儿别的。”
谢远衡给了他一个半信半疑的眼风。
沈诏也不在意,随和地笑了笑,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谢远衡被他话的内容说的眼角青筋直跳,就见沈诏人模狗样地坐直了身,笑得坦坦荡荡,“保证你知情添趣,日后谈风弄月,也能手到擒来。”
谢远衡心底不屑,面上却从善如流地看着他笑,知道话说到这份儿上,基本就是两个纨绔交了底儿,就算不能看对眼,也知道彼此一路货色。风月场上无仇敌,既然“志同道合”,日后相处得当,说不定还能在风月场上相交一二,算上一个半个好友。
沈诏就这么这在府上教了谢远衡半日酸诗,尽是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谢远衡听的胃里都泛酸气,实在无法意会这些缱绻缠绵,还不得不装作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时不时讨教一番哪首哪句应了哪的景,何时念了最能讨佳人欢心。
可怜谢大将军一生戎马,读得的书也尽是兵法谋术,就算偶尔得了空闲翻翻诗词,也万万翻不到这百转柔肠上去。于是半日下来,谢远衡再次深刻地觉得这沈诏美则美矣,也只金玉其外,真真就是个花瓶。无奈现在自己也是个草包,就算人家再花瓶,也轮不到他说什么。谢远衡满心凄然,对以后恐怕只剩玩花弄月、销金毁玉的寡淡日子十分麻木。
只是还不等谢远衡从这满肚子酸水中回过味儿来,心底对沈诏的那一番抱怨还没到头,就又被侍女挤眉弄眼地带去了前厅。
紫棠在他临进门前还拽着他的袖子好一顿皱眉,轻声提醒,“世子小心,侯爷脸色着实不好看。”
谢远衡摆摆手,不以为意,信步迈了进去。自从当了这倒霉的慕容宵,老侯爷就没给过他一天好脸。他觉得老侯爷脸色不好实属寻常,没多当回事。
只是他这脚刚迈进去,定睛一看,人就差点僵在原地。
七个月弹指一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却不想一抬眼间被那人撞了满眼时,才意识到这个人的眉目就清晰地刻在他心间。这一死一生,半年之隔,竟全没了实感,至少在这一刻,爱恨皆未来得及漫上心头,满心满眼就这一个人而已,一如往昔、恍如昨日。
谢远衡垂了垂眼,心底自嘲一笑,再抬头面色已然无波,目不斜视地走入堂中,对着老侯爷行礼一拜,对一旁坐在客位的人视若无睹、无动于衷,恍若不识。
的确是该不识。
慕容宵昔日和他与杨骞交恶,全因没少挨他上辈子的骂。可他上辈子骂慕容宵几句,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二人一个醉卧温乡,一个驰骋沙场,互相看不上、互相鄙夷罢了。真正论起来,慕容宵和他也不过几面之缘,杨骞这人深居简出,回了京城整日就知道扎在将军府,更别提能见着了。
如此算来,这慕容宵和杨骞,的的确确不认识。
不认识也好,慕容宵和杨骞没什么旧交情,他就不必迫于现在的身份和杨骞扯旧情。互相不认识,就能有账算账,有仇报仇,折腾完就老死不相往来。省的再纠缠不清,以至劳心费神,伤筋动骨。
“跪下。”老侯爷瞪着眼朝慕容宵吼。
谢远衡眼观鼻鼻观心,就算再不愿在杨骞面前丢脸,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逆着老侯爷来,不情不愿地一跪,抬头正想辩解,就被老侯爷一瞪,连忙闭了嘴低头听训。
“慕容宵,我前日才将你放出来,你今日就给我惹是生非。”老侯爷硬生生憋出了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狠狠一拍桌子,“你还敢到威远将军府去撒野?你真以为你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谢远衡抬头瞥了杨骞一眼,这人架子端的倒是不错,这么往哪一坐,还真有点人模狗样。只是如今他看见这人就想起来那穿心的剑,看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心梗。
谢远衡咬牙,思及自己还跪着,不想让这人看了笑话,硬是硬着头皮从地上站起了身,摆出一副嘲讽的模样,不去看他,话里却分明意有所指,“我道是谁,看着面生,怎么无缘无故登我家的门?原来是杨骞那小人。”
老侯爷没想到谢远衡当着他的面还敢撒泼,当下把桌子拍的山响,怒喝,“放肆,你竟然当着为父的面直呼平辈名讳。平辈称名是不敬,遑论杨将军不仅年岁上长你一岁,更有将军之职,更当敬重。你这混账东西,竟然如此不知礼数。”
谢远衡丝毫不理会侯爷的怒火,梗着脖子瞪视杨骞,“我就是要骂。这杨骞狼子野心,还怕别人说吗?前头儿姓谢的刚死,他就赶着接任,职位亲信照单全收,不是白眼狼吗?”
谢远衡在老侯爷暴跳如雷的“请家法”中不动如山,遥遥盯着杨骞的脸,敏锐的捕捉到了杨骞听到他话时眸中翻腾而上的怒火,他瞥了一眼杨骞慢慢攥紧的拳头,勾起唇角,遥遥递过一个挑衅的眼神,“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不敬上级,不尊恩亲,这等竖子,为何骂不得?”
老侯爷怒气冲冲,被一旁的下人揽住,下人瞟了杨骞一眼,向老侯爷示意,苦着脸劝告,“侯爷息怒,客人还在呢,先给客人个说法,送客后再管教不迟。”
老侯爷扶着桌子坐下,好容易平下心气,赶忙对杨骞歉意抱拳,“将军见笑,是本侯管教无方,家丑如斯,不足入眼,还请将军先回,本侯必定好生管教。”
杨骞垂眼,客套一笑,“侯爷客气,骞也并非不通情达理。只是平疆侯待我恩重如山,令子所言,恕骞实在难以入耳。”
老侯爷心下气急,面上也不得不赔笑,“将军说的是,说的是。”
杨骞向老侯爷行礼告辞,路过谢远衡,脚步一顿,偏头看他,目光如刃,声音虽轻,却如淬毒之寒冰,阴森瘆人,“骂我可以,下次我若再在别处听见你骂远衡一句,定然不会只是告诉你爹这么简单。慕容宵,人得有点眼色,别逼我动手收拾你。”
谢远衡心中嗤笑,瞅瞅,演的可真像呐,连暗处威胁人都不忘把戏作全。若不是他就是生生被他一剑穿心的当事人,他可真要信了这一口一个恩重如山,满眼满声的情深义重。
远衡?他也配叫他远衡?
谢远衡略一偏头,不屑地扬起下巴,嘴角微勾,“要走快滚,恕不远送,杨、大、将、军。还有,你刚刚威胁我的话,我,随、时、奉、陪。”
杨骞紧了紧拳头,狠狠瞪了谢远衡一眼,拂袖而去。
谢远衡见人离去,浑身绷着的劲儿才卸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品出杨骞这最后一个眼神里有几分怨毒几分威胁几分凌厉,就被拎着棍子而来的老侯爷吓离了魂儿。
谢远衡当着老侯爷的面大骂杨骞,虽然他自己知道是冲着自己的前世旧怨,但也知道他这副模样在老侯爷看来就是顽劣不堪。谢远衡自己出了憋在心头的气,也明白自己着实把老侯爷气的不轻,心下本来就愧疚。所以虽然刚睁眼时就领教过这棍棒的厉害,知道以他如今这身板断无可能与棍棒抗衡,却也还是半推半就,生生受了这一顿揍。
想他重活一世,不过一月有余,竟然就被自己新爹追着满院子打了两次。
谢远衡此呲牙咧嘴地自己给自己上药,每每想起这慕容宵的做派,就是一个头两个大。想他二十九载人生,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如今却整天被一群大姑娘小丫头的围着。而他上辈子虽寿数不长,也算得上一生杀伐,所行所决,旁人从未敢有半句置喙,向来都是他骂别人,重活一遭,倒是不挨打就挨骂的命。
属实造孽。
谢远衡躺在床上,伸手一挥,慕容宵那锦袍光滑柔软,立刻糊了满脸。他在一片锦被锦衣中一片麻木心如死灰,只觉得余生艰难,人生已经肉眼可见成了一座大戏台,尽演着出荒唐的闹剧,他还不得不上去蹦达蹦达勉强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