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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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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温四的双腿刚刚能沾地走路的那天。
他破落的院子门前,停驻了一辆青顶华盖的四乘大马车。
彼时,温四正拄着一根粗壮的木棍围着井台练习走路。
马车上先后下来了三个人,两个掀帘的,一个搬梯的,最后才把正主儿的贵妇人接了下来。
那贵妇人头盘朝云髻,鬓边斜斜的插着一枝流苏金凤凰。一袭银红衬底的牡丹裙,肩上搭着一条银鼠毛整拼的大披肩,手上端着一条白狐手捂,大约二十来往年纪。
眉眼温雅端庄,谦柔大气。
一看便知是哪个世家大族的主母夫人。
温四拄着木杖一脸茫然的看着款款而来的妇人,恍恍惚惚的记不清此人是谁。
“请问,阁下可是温四?”一个年纪颇长的妇人先行一步来到温四面前打探。
“是,在下确实名叫温四,请问夫人有何贵干?”温四松开手中的木杖与来人行了一礼,恭敬道。
“温公子免礼。”老妇人抬手引荐道:“这位是辅国公宋夫人。”
温四闻言,慌乱的整了整身上微微凌乱的衣袍,屈膝跪在了那妇人的面前。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夫人不是旁人,正是李琰嫡亲的长姐,那位嫁入辅国公宋家的大小姐李珍。
昔年,便是在她的婚礼上。
李琰爬上了高台,说要娶他为妻。
“小人温四,见过宋夫人。”
“你也不必拘礼了,我原本是不想来的。”贵妇人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目光,仿佛温四就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可是为了征儿,我不能不来了。”
“小侯爷…他…他怎么了?!”温四扬起头,朝前膝行了两步,关切道。
“托你的鸿福,征儿已经被夺了袭爵之份了。”李珍平静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去余山县救你那日,正是我父六十整寿。彼时高朋满座,贵胄如云,连君王都派了内宦,他这个做嫡子的却不见踪影,你说…我父可会高兴?”
“夫人…我…”
“他去余山救你脱困,本就闹得满城风雨,你还勾搭着他彻夜不归。惹得父亲震怒非常,家中继母趁势添油,为彰家纪门风,父亲已然奏请君王,剥夺了征儿袭爵之份,并即日发往极边任职。”李珍伸手皱眉,来回点指:“你说,我大婚之日,为何要请你过府。”
“……”温四沉默的与李珍磕了一个长揖,久久不曾起身。
“他自幼无母,生来重情。偏偏就认定了你,他既认定了你,你又缘何要负他如此?”李珍说了几句,欲言又止,命身旁的管事掏出一包封好的银子,扔在了温四面前:“这些银子你拿着,走远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回京城,永生永世都不要让我弟弟再见到你。”
温四抿唇闭眼,听着银钱落地的一声闷响。
他长跪在地,哪怕李珍上车走远后也依旧没有起身。
他终究还是毁了李琰的前程,终究还是成了李琰这一生的污点。
“公子,您怎么跪在这里?刚刚的人是谁啊?!”从山中抱柴归来的骆驼与李珍的马车擦身而过,才进门便见到了长跪不起的温四。
“没什么。”温四抓着那一包银子,整个塞给了面前的骆驼:“我要出远门了,不能带着你。这银子给你留下,你日后要好生过日子。”
“公子?公子你在说什么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你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啊?”骆驼抱着那包银子,看着起身疾走,却因腿伤未愈,险些摔倒的温四,不明所以。
“我要去找他。”温四急匆匆的说下这一句话,转头便进屋收拾了几两碎银,几件衣裳,背起了那柄陪伴他许久的凤凰花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错,他要去找他。
他要去找李琰。
他已经毁了他的前途,就不能再伤他的心了。
他要找到他,陪在他身边,哪怕他恨透了他。
他要守着他,塞外风霜,血染沙场,他都要陪着他。
他要亲口告诉他,他爱他,从很早很早开始便爱上了他。
那天在他床上的人才是演戏,只是想要他放弃自己。
他们一直都是两情相悦,一直都是。
***
数月后。
极边苦寒之地,才打胜了一场恶战的李琰难得的解下了甲胄,斥着上身,由两个军医处置着背上的箭伤。精壮的肌肉棱角分明,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了大小不一的新痕旧疤,边塞的风霜之苦,将少年磨砺得宛如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这边,军医为他清创包扎。他那边手里还捧着半卷兵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一副三国之时美髯公的架势。
忽而帐帘被掀开,几片雪花卷积着寒风让李琰从兵书中抬起了眉眼。
只见两个小兵拎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走了进来,齐声禀报:“将军,我等抓获敌国坐探一名。”
“我…我不是坐探!”男人急忙的抬起头,紧紧的抱着怀中用绸布包裹的琵琶,瑟缩道:“我是来…来找将军投军的。”
李琰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打量着眼前那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双手都有些冻伤的男子。
除了眉眼处骨相与生俱来的精致外,李琰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乞丐一般的男子,便是昔日风靡京城上下的男花魁——温四。
他不知温四究竟为何会到此处来,只是军中无论什么爱恨情仇都必须放下,一切都只能公事公办。
“你说你来投军,你叫什么?”李琰的伤口包扎完毕,随手拽了件衣裳搭在了背上,例行询问道。
“小的…小的名叫温四…京城人士。”
“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来军中做什么?我军中可不养闲人。”
“小的…小的能…能种菜,能砍柴,还能挨饿,小的可以四五日不吃东西,能省粮食…”
温四眼巴巴的看着就近在咫尺的李琰,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扑到他怀里,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说的是什么。只能一个劲儿的向李琰展示,自己是个多有用处的人。不想他这一番话,倒把李琰逗笑了。
“呵,你这话说得倒是实在。”李琰突然欺身压到了温四身前,伸手捏紧了温四的下巴:“想留下可以,从今往后就给本将军牵马吧。”
“是…是…小的愿意给将军牵马…愿意给将军牵马。”
有了李琰的命令,温四很快被安排进了一间营帐,先是给了一餐饱饭,紧接着又化了一大桶雪水烧开供人洗尘。
温四坐在实木做的大浴桶内一点一点的搓洗着自己这些日子沾上的尘土和脏污。
谁知才搓到一半他突然觉得有股力气在将他向上拖拽,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整个人就已经被从浴桶里拖了出来。
拖他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李琰。
“将军…将军想做什么?”
温四不明就里,就那么光溜溜,湿漉漉,白花花的一个人被李琰钳制了双手,压在了膝头。
那姿势,真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好在营帐里炭火很暖,即便光着身子,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就只是,难堪。
忽然间,温四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凌厉的脆响,一种奇异且让人窘迫的刺痛随之蔓延。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响声不断传来,而且力气越来越大,刺痛成倍累加。
温四终于理解了这个姿势的含义,李琰带着怒气的巴掌犹如铁质的戒尺一般,力道不容小觑。
十几巴掌下去,温四那团花了大价钱娇生惯养的软肉便已红肿不堪。
“说,怎么过来的。”
“讨…讨饭…还有…卖艺。”温四咬着嘴唇,脸上红得发烫,他想过李琰会有一万种让他不好过的方式,就是万万没想到,李琰会把他压在膝盖上,还打他的……
巴掌落在皮肉上,像极了肌肤之亲。
李琰对他,连惩罚都是这样的亲密无间。
“来做什么。”
“唔…寻你!”
“寻我做什么?!”
“陪你!”
李琰问一句便拍一下,温四答一句便挨一下。如此一问一答,温四那团白肉就遭了殃。
“你不是要娶妻生子么?为何不去?给你的银子你为何不花?!你不是无情无义,只图金银么?我这里还有什么好让你图的?!”李琰的巴掌越落越快,连落下的肉皮都来不及反应,犹如湖面上震颤的涟漪。
“我!我骗你的!我那时候!只是想让你遵从皇命迎娶公主而已!我想让你放下我!对我死心!所以我才……啊!!!”温四吃痛,弹了起来,无奈双手被死死钳制,只能继续落回挨打的地狱。
“骗我?你又说是骗我?我倒不知道该信你哪一句了!我说了我只想娶你,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要我死心所以设局骗我,你凭什么要我死心!你当我是什么?!”
“我当你是什么?!你不知道么?!我也想爱你,可你可有想过我!我那时候拿什么爱你!有我在,我只能碍着你的路!你知道听说你被关起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撞死我自己!我不走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温四的委屈终于随着身上的痛楚翻倍而彻底爆发,这数月以来的风餐露宿,殚精竭虑,都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爆发了出来,像一个独自苦撑许久,终于又见到亲人的孩子。
他伏在李琰的膝头抽泣了好一会儿,根本不曾发现身后的巴掌已经停了。
见李琰不说话了,他抬起红肿的双眼,颤声道:“你要不要换成鞭子打?”
“怎么?你想挨鞭子。”
“用鞭子打,解气。”温四抿了满嘴的眼泪珠子:“等你解了气,就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你当真,想让我解气?”
“嗯。”温四点了点头。
倏然,他被人翻了过来,整个人压在了铺满兽皮的行军榻上。
红肿的两股摩擦着粗糙的床面,火辣辣的痛。
李琰再一次将他箍紧在怀里,贴着他耳边说道:“你知道的,怎么让我消气。”
***
转眼,过了七年。
李琰在边疆收复了一百多座城池,凯旋回京。
虽被家族除名,依旧成了当仁不让的正二品平敌大将军。
李琰也再一次向君王提出赐婚,希望能给这个在边关陪了自己七年,出生入死的爱人一个名分。
君王没有理由拒绝,欣然应允后,又赏赐了李琰一座将军府。
那场婚礼,操办的盛况空前。
京中上下,人人艳羡。
新婚之夜,温四一袭红衣站在妆台跟前擦手擦脸,身后忽然一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缠了上来。
“阿棠,合卺酒都喝了,你怎得还不过来啊?”
“这不是在洗漱么?今日都应酬一天了,你就不觉得累么?”温四将手中的软巾再度打湿扭干,擦在了自己脸上。
“你都洗漱多久了?我等今日又等了多久了?”李琰下颌抵着温四的颈窝,温声道:“阿棠就快一点,不好么?”
“不好,每次都是这般急吼吼的。眼下又不打仗了,你这么急做什么?”温四依旧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擦着脸,任由李琰松开自己朝榻上走去。
等到温四洗漱完毕,就看见床上一根裹成粽子一样的人形。
很明显,李琰生气了。
“南征?征儿?生气了?”温四柔声细语的搬动着李琰的肩膀:“我是说,我们还要白头偕老,不必急在一时。”
李琰不说话,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南征,今日可是洞房花烛,别赌气了好不好……唔……”温四话音未落,整个人都被一床巨大的锦被覆盖,并且迎接了一记近乎窒息的长吻。
等到锦被再掀开的时候,温四已经软成了一块儿豆腐,浑身上下,都是狗啃狼啄的痕迹。
“阿棠。”
“嗯?”温四半眯着眼睛,强打精神回应着。
“你与我刻的名章放在哪儿了?”李琰依旧神清气爽,不见半点疲态。
“我记得收在桌案上了,你这会儿问这东西做什么?”
李琰没有回答,悄无声息的下了地。
归来时,手中多了一枚沾满印泥的章子。
温四早已累得不想过问,一心一意随他折腾。
李琰轻轻的翻开温四的手掌,在人的掌心处落下了一枚方方正正的印记。
南征的征字,还缺了一笔。
“凡事盖了印的,便是这个人的了。今日,我与阿棠盖了印,阿棠便是我的了,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了。”
“好好好,是你的,盖了印的都是你的。”温四睡意袭来,迷迷糊糊的回应着:“都这个时辰了,快些就寝吧。”
“阿棠。”
“又怎么了?”
“我能不能在你后面那里,也盖个印子啊?”
“李南征!”温四腾的一声坐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去睡书房!”
***后记***
李琰三十岁那年,吞并了敌国数千倾的土地,换来了一方和平。
他也在这一年选择了放权荣休,借着伤病的缘由,在京城做了一个专管新兵的武散官。
正二品京官,又体面又尊贵。
俸禄一分不少,还有四时八节赏赐不断。
对于一个即将功高震主的武将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了。
李琰和温四也清闲下来,平日里弹弹琵琶,练练剑,喝喝茶,听听戏,养养花鸟鱼虫。
如此又过了半年,忽然一日。
夫夫二人一拍即合,决定收养一个孩子,以免晚年膝下寂寞。
这个消息一出,当年那些因为李琰丢了爵位而与之划清界限的族亲们一个个的都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往李琰家里送。
毕竟一个富得流油,又注定无儿无女的人家是个多有诱惑力的去处啊。
李琰自然没有同那群人扯上关系的意思,而是同寻常没有子嗣的夫妻一样去了城中的济孤堂,抱回了一个小男孩儿,还有一个小女孩儿。
正正经经的过了文契,养在膝下,视为亲生。
过书文契时,夫夫二人又犯了难。
究竟要给这两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
“不如男孩儿叫大福,女孩儿便叫小花如何?”李琰揉了一团纸墨,正色道。
“好歹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哪有给孩子取名这般草率的?!”温四相当不满的瞪了李琰一眼,一把夺过了人手中的毛笔,凝眉苦想起来。
良久之后,温四又把毛笔放下了,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还是你来取吧。我若是会取名字也不至于叫温四…”
李琰憋笑在温四侧脸上亲了一口,又看了看两个婴儿圆滚滚的小脸,忽而灵光一闪。
提笔在纸上落下了两个名字:岁岁,朝朝。
男孩儿名叫李朝朝,女孩儿名叫温岁岁。
取意:年年岁岁,暮暮朝朝。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灵感来源于本人在先前创作的一篇小段子,设定与本文全然不同。
被一些小可爱叫了很多次刀子精后有了这篇补偿之做。
因为是补偿之做,所以本文情节上略有突兀,万望大家海涵见谅。
番外篇会奉上原本设定的小段子,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