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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温四过去当红的时候,也曾去庙里批过卦签。

      算命的老和尚说,他生于低贱,又生得这般美貌。

      必定是天宫之上被贬斥下凡的仙童,要历经世间疾苦后才能回归天庭。

      换句话说,就是他这样的人,日子怎么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以往的时候,温四还不慎在意这些鬼神之说,如今到觉得事事都应验了。

      就比如说,他和骆驼好不容易在入冬前储好了两百斤米粮和五百斤干柴。

      谁知一夜的寒风凛冽,吹断了捆扎木柴的草绳,柴堆塌了,木柴滚得到处都是。

      等到次日清晨,骆驼和温四起床的时候只看见满院的木头,且都被大雪打湿了,有的已经和坚硬的土地冻在了一起。

      两个人空着肚子又搬又抬,好不容易收拾完了。

      还没等谁把气喘匀,两个身着公服,腰挂佩刀的官差便踏雪而来。

      一进门便叉腰瞪眼道:“你们这儿,谁叫温四啊?”

      温四先是一愣,在看清来人的身份后急急忙忙的拍去了手上的泥水,毕恭毕敬的走到两个衙差中间:“小人名叫温四,请问二位差官大人到此,有何贵干啊?”

      “你就是温四?”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些的衙差上下打量了温四一番,冷哼道:“有人状告你窃盗私物,同我们走一趟吧。”

      “这…这…这话从何说起…小人自到此处一直本本分分,从未有过任何越矩…请差官大人明鉴…”温四慌张的不明所以,他这些日子一直深居简出,连集市都没去过一次,怎么会有人告他盗窃失物?

      “你现在倒是本分了,据我所知,你过去可不是什么本分人吧?”那差人轻蔑的讥笑一声:“清白与否,可不是你说的算的。进去,搜!”

      另一个差人得了令,两步蹿进了温四那间破落的小砖房,不多时便拎出了那把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长颈琵琶,还有那包封在箱柜最里处的三百两纹银。

      “头儿,在疑犯温四屋内翻出贼脏,已经过图样比对,正是迎凤楼中失窃的凤凰花开。”小差人邀功似的举着手中的两样东西:“另外还有脏银三百两,不知是何人丢失的。”

      “不知何人丢失的不要紧,待会儿上了公堂便知道了。”差人头儿扯着温四的衣领,不由分说的便与人手腕扎上了镣铐。

      “那东西不是我们偷的!是!是!小侯爷………”

      “骆驼!你不许胡说!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等着我!”温四厉声呵斥着冲过来要与两个差官争辩的小骆驼。

      这是他的事,绝不能再拉扯上李琰了。

      勋爵人家的公子最重名声,旧日李琰为了他已经出格过许多次了。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能再把李琰拖下水。

      ***

      温四被拖拖拽拽的走了一路,在沿途无数男女老幼的指摘唾骂,讥讽嘲笑中被扔进了他籍贯出身所在的余山县县衙。

      余山县位于天子脚下,县衙的门厅都比寻常县衙要气派很多。

      衙差们也各个都是精神力壮的年轻小子。

      大堂高升,那些凑热闹的百姓也围在了三堂外头。

      这会儿不是农忙,冬寒十月挤在一处看热闹也不失为一种解闷的乐趣。

      温四一路被拖着上堂,耳边的堂危震耳欲聋。震得他仿佛是落在鼓面上的蚂蚁,心肝脾肺都跟着哆嗦起来。

      随后温四的膝窝不知被谁踹了一脚,由于惯性的缘故整个人都摔了出去,手上的铁链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铿锵的鸣叫。

      温四吃痛,呛咳一声。

      还没等反应过来,身后又有人拉着他头顶的发髻将他拽了起来,并且强迫他仰起头脸让坐在正中的堂上官看清容貌。

      “回大人,疑犯温四带到。贼脏琵琶已在其住处搜获,现请大人发落。”

      “嗯。”正位之上的县丞钱大宝用鼻子应了一声,示意差人松手让温四跪正回话:“你便是温四?”

      随着那差人松手,温四只觉头皮一松,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稍稍整整仪容,正色道:“草民温四,见过上官。”

      “温四,今有迎凤楼老鸨鹊娘状告你偷拿贼脏,盗走前朝古物琵琶一柄,如今人赃俱获,你可还有什么说的么?”

      温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下了然。

      那位老鸨鹊娘向来是一位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人。

      李琰为他赎身那日,让她结结实实抽了自己几十个巴掌,她心里怎能不恨。

      现在,他被李琰扫地出门。她自然是要寻个由头把过去为他挨的那些个嘴巴子都找回来。

      这位余山县丞钱大宝呢?

      本是个缕试不第的穷书生,攀了一家富商做亲,没两年便在这朝中捐了个末流小官儿。

      捐来的官儿也是官儿,只挣俸禄必然是不够的。

      所以今日温四的事,也不过就是他和老鸨鹊娘的一宗买卖而已。

      一个想出气,一个想赚钱。

      把温四这么一个升斗小民弄死弄残,压根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乐而不为呢?

      “回大人,小人先前确为迎凤楼中男倌,可去岁已然赎身。赎身当日便将此琵琶一并带出迎凤楼外,当时老鸨鹊娘也是亲眼目睹,也并未阻拦,何以到了今日又来状告?”温四跪直了身子,定了定神。他深知自己这会儿已经脱了贱籍,已经是正经的良民百姓了,按律例,是有权为自己辩解剖白的:“小人实在不解,请大人明察。”

      “呵,嘴还挺硬的。”钱大宝攥着手中的惊堂在桌案上磕了一下:“你说赎身,据本官所知你赎身之时可是只给了身价。这琵琶可是前朝贵妃所有的古物,价值连城,即便不是偷盗,那也必然是仗势欺人,巧取豪夺,否则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拿这么贵重的琵琶?”

      “大人,小人仗势欺人也好,巧取豪夺也罢,只是不知老鸨鹊娘为何当初并不发作,而非要等到今日才说?”温四偏了偏头,用余光瞄了眼围在县衙之外围观的百姓,故意提高了声调:“大人也说,既然小人不是偷盗那老鸨鹊娘又以偷盗之罪状告小人,如此是否算是据告不实,诬告他人?而且,她既然说小人偷盗,为何今日只有小人一人上堂?还是说,大人并不在乎小人是否偷盗,只是想给小人随意安个罪名了事?”

      温四这一番话说完,三言两语的便激起了门外那些围观百姓的轰然,渐渐的都哄了起来。

      啪。

      钱大宝将手中的惊堂木拍得一声厉响:“肃静!好你个温四,当真是反了你了。”

      “回大人,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温四把身子跪得笔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染上了几分李琰的风骨。

      “本县问你,除了这柄琵琶,还在你屋中搜出了白银三百两。这些银子的来处,你说的清么?”

      “大人,这三百两银子可曾有人失盗?若无人失盗,为何就可断言那是小人偷窃所得呢?小人虽然清贫鄙陋,可这些年也不至于连这三百银子也存不下吧?”温四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冷风嗖得他浑身上下凉浸浸的。

      “巧言善变。”钱大宝捻了把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本县再问你,这些银子若真是你积攒所得,你为何还要住在那破砖房里,可见就是贼脏,无处销赃才藏在家中的。如若不然,你为何分文不动呢?”

      温四被钱大宝问得一时语塞,他能说什么?

      说这些银子都是李琰给的,琵琶也是李琰做主为他拿下的。

      看那钱大宝的架势,不给他栽个偷窃的帽子就不算完。

      他即便是说了是李琰所赠,这钱串子也会说要李琰上堂作证。

      李琰这种身份的人,凭什么为他作证?

      再说,他又是一个早就被李琰厌弃的人。

      钱大宝见温四凝眉不语,想来是被自己戳中了命门,登时大声呵斥:“大胆温四!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小人只有一言。”温四深深的喘了口气,缓缓道:“未曾偷盗,便是未曾偷盗。”

      “好,果然是个贱皮子。”钱大宝挑挑嘴角,皮笑肉不笑:“来人,拿杠子来,让他清醒清醒。”

      温四还来不及多说一句,手上的镣铐便被粗暴的扯下,双臂被人从身后拉开,最大限度的反剪到背后,一根竹竿从人袖口中穿过,一根竹竿从人领口处穿过架成一个十字,再用粗糙的麻绳捆紧,勒得他不自觉的双眼翻白,连呼吸都成了问题。

      很快,温四便知道了自己眼下的窒息感并不算什么。因为在他的身后,还压着两条沉重的木杖,随着钱大宝一声:“压!”

      温四只觉得自己双腿一沉,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抽痛感。

      那种痛感侵肌裂骨,漫长不断,直痛得人五脏翻江倒海,犹如涸泽之渔一般求死不能。

      “温四,本县问你,你究竟招是不招?”

      “小人…未曾偷盗…”温四从喉咙里拼了命的挤出了这几个字。

      随之而来的,是一波更加剧烈,也更加残忍的裂痛。

      门外的看客们,有捂眼的,有交头接耳的,就是没有一个敢来打抱不平的。

      温四痛感迟钝,大脑一片空白,凭空的只想到了李琰温柔的笑容。

      那笑容只对着他,只是对着他的。

      哗啦,一桶冰水迎头淋下。

      温四也被迫被拉回了残忍的现实。

      冬日的风真是太冷了,他被捆得浑身动弹不得,连本能的颤抖也做不到,他的身体摇摇欲坠,由于两根竹竿的支撑连昏倒也成了奢望。

      他听不见眼前的钱大宝说的什么,身后的双腿也告诉没了知觉一般,他只能傓动着嘴唇,不断的喃喃:“温四不曾偷盗…从未偷盗…”

      钱大宝见状,命那几名压杠的差官将卡在温四小腿上的木棍压得更死了。

      温四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头便垂了下去。

      “泼醒他!”

      随着第二桶冰水的到来,温四只觉得心脏都要被这些坚冰砸碎了。他的身体先是抽搐了一下,又呕了一地混合着鲜血的胃酸。随后整个人向前倾倒,带着身上的两根竹竿以一种无比奇异的姿势瘫在了地上。

      “去看看,死了没有。”钱大宝从桌案之后探头探脑,似乎也没料到温四的身子这么不禁折腾。

      口供不见,这人死了可不行。

      两旁边的差官见状,忙手脚麻利的将温四从竹竿上拆了下来,又伸手探了探温四的鼻息,向上回禀道:“回大人,犯人还活着。”

      钱大宝暗暗松了口气,重新拿出了青天大老爷的款儿来:“既然活着,就让他先缓过来吧。”

      差役得令,拿着一张烧着的黄纸凑在了温四笔下,灰黑色的浓烟阻碍了温四本就不算畅快的呼吸,他重重的呛咳了几声,被迫又一次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温四!本县最后问你一次,从你家中搜出的赃物究竟从何而来?!你从实招来!”

      温四挣扎着在地上蠕动,张张嘴,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门外的人群忽然不自然的骚动起来。

      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人正在经过。

      果不其然,少顷之后,一个身穿乌云氅衣身姿挺拔的华服少年持着马鞭一路走上了公堂。

      “那柄琵琶是本侯赠予温四的,那三百两纹银也是本侯赠予温四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听到这无比熟悉的声音后,温四瘫在地上,艰难的挪动了一下。

      他侧着目光,确认自己并没有认错。

      是李琰,真的是李琰。

      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又怎么会来管他的闲事?

      由着他吃了官司,被这衙门里的人治死不是更好么?

      难不成,那件事之后,李琰还是没有放下他么?

      温四慌乱的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

      头发粘得满脸都是,浑身都湿透了,腿上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他都那么久没见李琰了,怎么好不容易再见,却偏偏赶上自己这样的时候。

      “小…小侯爷…是您啊?您大驾光临…本县真是有失远迎啊…”钱大宝在百姓面前算个官老爷,可见了李琰这等人物,一早吓得从椅子上溜了下来,急急忙忙的换了一副嘴脸。

      “本侯方才说的话,你可听清了没有?”李琰瞥了钱大宝一眼:“本侯说,他是本侯由本侯赎身脱籍的,琵琶,银两,都是本侯所赠。”

      “是…是…下官听清了。”

      “既然听清了,那这人和这些东西,本侯就都带走了。”李琰干练的解下了自己身上那身价值连城的氅衣,将瘫软在地的温四裹了个严实,双臂一沉,又一次将这副身体抱了个满怀,又朝一旁满脸堆笑的钱大宝说道:“今日的堂审实在荒唐,你自己与京兆府修书告罪吧,若是再有一次你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你这个余山县就当到头了。”

      温四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一次被这个怀抱拥紧,他的双腿已经痛得没了知觉。

      他想强迫自己清醒,可当李琰抱起他的一刻,他那口撑了半天的力气就彻底泄了下来。

      他靠在李琰的胸口,额头不动声色的擦蹭他的下颌。

      南征啊,你不要再抱着我了。

      这样的大庭广众,你来替我解围。你的名声,你的前程都不要了么?

      这不是随随便便在迎凤楼中扔些银子就能逞英雄的事情啊。

      你就这样承认是你为我赎身,又赠我银两。到时候就再也说不清了。

      你会被斥责,会挨家法,会被关在祠堂里的啊。

      你还要娶公主,还要做驸马,不要再跟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了。

      南征,你听到了么?

      我心里有你,可我当真配不上你。

      我求你,把我放下,哪怕扔在当街都好。

      就放我自生自灭吧。

      温四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心安理得的在李琰怀里晕了过去。

      ***

      温四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又一日的清晨了。

      他回到了自己那间稀破的砖房里,屋里生着温暖的炭火。

      李琰早就不在了,他对面只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骆驼,见他醒来兴奋的惊叫出声:“唔!公子你醒啦!饿不饿,我在火上温了粥呢。”

      “不…小侯爷呢…”温四拉住了骆驼的手腕,殷切道。

      “小侯爷…方才…被他府上的人叫走了。”小骆驼如实答道。

      “他…是方才才走的么?”温四抿了抿干涩的口唇,动了动棒槌一般肿痛的双腿,果然已经用过药,处置妥当了。

      “是啊。”骆驼点了点头道:“昨天,小侯爷把公子抱了回来,又找了郎中,本来便想走的,可是公子你一直拽着小侯爷的衣衫喊疼,小侯爷才没走,就抱着你在这儿坐了一夜。公子,小侯爷是不是不生你的气了?我们是不是快能回去住了?”

      温四抬手,轻轻戳了下骆驼的脑门:“想什么呢?告诉我,你这脸上怎么弄的?”

      “我…我昨日…看公子被带走了…我着急就跑去找小侯爷,结果在候府大门前被打了一顿。”骆驼挠挠头憨憨的笑着:“好在,小侯爷正巧下马,我跑过去与他说了缘由,他便去余山县寻你了。”

      “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能!”温四懊恼的捶了捶自己的双腿,他怪不了骆驼,那个孩子都是为了救他。

      李琰也是因为救他。

      他这条烂命,怎么想死都这么难!

  • 作者有话要说:  重感冒写的,又是语无伦次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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