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倒计时》玉瓒

2、一个杀人犯的自述

　　我，是一个杀人犯。
　　在我唯唯诺诺的前半生里，从未有过想要杀掉一个人的想法。可也就是在这唯唯诺诺的前半生里，我背负着所有的苦痛，努力过着父母希望我过的生活。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以释怀那些曾经遭受的暴力，可我发现，没有人可以大度到原谅每一个伤害自己的人。于是，在我30岁的时候，我杀掉了一个人。
　　法庭上，法官在宣读判决书，我坐在被告席，心里只有无尽的苍凉与快意，我认罪。这场官司本没必要，在我被警察抓住的时候我就认罪了。可是却出现了一个律师想要帮我辩护，我觉得很好笑，他说想让我明白法律也可以是很强力的反击武器，不必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我只是觉得好笑，大概这样的人是没有遭受过任何的苦痛，是在父母的殷切期望与身边人的善良中长大的，所以天真的以为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什么都可以受到自己该有的惩罚。
　　随着休庭声响起，我跟着警察离开了法院，门外记者多得像已经发了霉的面包片上的霉菌，争先恐后的想要抢到独家新闻，他们向我发出无数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记者仿佛看到了我的笑意，他一脸义正言辞的指责我他说：“为什么你杀了人你还可以笑！你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冷了脸，本不想作答，可看到那个笨蛋律师也是一脸的救世主的神色，我就心气不顺，我站定，开口道：“良心不安？我为什么要良心不安？你们在场有任何一个人了解过事件为何发生么？不都是为了抢到独家报道而只专注事态如何发展，如何结果，然后用你们臆想的结局给每个人定罪，那你们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你们并没有！因为针不扎在你们身上，你们不知道有多痛！所有不闹出人命的暴力对于你们来说都可以谅解！如果当初是你的女儿或者儿子，甚至说被校园暴力的主角就是你，你还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装作旁观者来指责我么？当我们被怒扇十几个耳光的时候，当我们被推搡下楼的时候，当我们被冷嘲热讽的时候，当我们被用最侮辱的词汇形容的时候，当我们被欺负到连喘息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请问，这些时候，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在哪里！你们只会说都是小孩子，在互相打闹而已，不足为奇，是啊，事情没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确实不足为奇啊，那些莫名其妙的耳光没有落在你们身上，那些污言秽语没有真切实意的传达进你的耳朵，你的东西没有被翻过，没有被写上不堪入目的话语，日复一日的校园暴力，你做的所有事都有人来取笑你，推搡你，你周围的人没有人肯对你施以援手，每个人都是暴力的施害者，请问这样，你让我怎么心怀大度？”
　　全场的安静让我觉得终于有了一些真切实意的快意，我不再说话，警察将我带回到了车上，我靠在车窗上，回想自己的前半生，那些不敢告知父母的暴力，那些曾经遭受的痛苦，那一块块快要压垮我的巨石，竟然在这一刻突然全都消失了…
　　“安安，这是你们部门新来的同事，就拜托你带她了。”正在办公室喝着咖啡的我，看见来人，手颤抖得连咖啡杯都握不住。谁能想到会和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再次相遇，还要一起工作？我只能讷讷的点头。
　　而当主管出了办公室，这个人再次原形毕露。她一脸嘲讽的看向我：“哟，竟然是你啊，以后，多，多，关，照。”
　　“没有什么好关照的，各司其职。”
　　她突然暴戾的拍了一下桌子：“收起你那副上司的面孔，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给我跪下的。你给我小心点！你也不想在公司被所有人嘲笑吧？恩？劝你懂点事，我好过，你也就好过，明白了么？”
　　“不明白，请你滚出去。”
　　“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吗？还是还想挨打？”
　　“这里还不是你的公司！想要我叫保安送你出去吗！”
　　“好，行，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当她离开我的办公室后，我只觉得绝望，为什么我还要再遇到这些人，难道是老天爷觉得我还不够惨吗？我受到的还不够吗？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总是能感受到同事的窃窃私语，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嗤笑声，和似有若无的目光。我感到如芒在背，我向主管提出了辞职，可好像被有心人传成了，让她辞职。
　　在我递交完资料，下班以后，时隔十年，同一批人，同一种事件性质，再次发生在我身上，她和她朋友们围着我，把我拖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再次对我进行了殴打与辱骂，她说：“你怎么不能了？再给我能一个试试啊？婊子就是婊子，哎你那个位置是靠陪睡坐上去的吧？啊哈哈”我只是擦着嘴边的血迹，看着她和她的同伴，一言不发。而此时心中却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仿佛十多年前埋下的种子，终于发芽开花。
　　我通过她的简历，知道了她的住处，我穿戴好最方便的装束，便出了门。在路上我给父母发了最后一条消息，然后关了机。这件事上，我对不起的，只有我的父母。
　　当我手中的刀滴着血，看着她因惊恐而放大的双眼，我笑了：“你现在是在害怕吗？你知道那几年我都是这么度过的吗？每天，害怕来到学校，只想早点回家，还会被父母误解。而在学校，还要面对你们，你们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酷么？是不是没有想过被报应的一天啊？叫我婊子，你觉得你自己很干净吗？你恐怕已经很脏了吧？或者说从那时开始，你就没有干净过吧？我的钱好用吗？丢我的东西费了你不少力吧？老师那里也辛苦你了啊还要帮我杜撰故事。加了口水的汽水和剩饭剩菜其实还不错，真的。那些殴打，也要谢谢你啊。”说完我便捅了第二刀。
　　她停止了呼吸，我冷冷的看向她：“真是便宜你了。”我没有去处理她的尸体，只是安安静静的离开，准备下一项杀人计划。
　　我将小费递给了酒保，酒保照我的吩咐把酒给了她们那一桌，我看着她们一脸沾沾自喜的把酒喝完以后，我便离开了。她们还真以为自己被富二代请喝酒了？也许确实还能做到更天衣无缝，可我，愿意认罪。
　　当冰冷的手铐铐住我的手腕，当一直沉重的步伐变得轻松，我想，我没有后悔，而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的孝顺我的父母。
　　在监狱里待到第五天，在我拒绝了父母与朋友的探监的时候我接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探监，没错，是那个笨蛋律师。其实我还蛮好奇这个律师会跟我说什么。笨蛋律师看着我，没有了当初的救世主脸色，只是一脸心疼的看着我，我觉得莫名其妙。
　　律师咳了咳，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的你开口求救了，向父母，向警察，向老师，事情就不至于发生到这一步了？”
　　我笑了：“那不如直接当初没有校园暴力呢？”
　　笨蛋律师语塞了。笨蛋律师低下头竟然哭了起来，他说道：“对不起，当初没能救你，现在也没有救到你。”
　　我笑不出来了。只是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希望每一个遭受过校园暴力的人都能好好的活下去，并且不再被梦魇困扰，能够忘记过去重新开始。而实施暴力的人，愿她们日日不得安宁。”
　　我，是一个杀人犯。

　　我，是一个律师。
　　当我们对这世界感到深深的无力的时候，如果我们呼救，可会有人给予我们回应？
　　我是一个律师，接手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案件，见过少许的非黑即白，更经历过不少的灰色地带。有权有势之人将人命玩弄于鼓掌之中，而普通人们却只能任人鱼肉。我在学校里学到了无数的法律条文，明明每一条都能为人们争取到切身实地的利益，可也是每一条都能随随便便置一个人于死地。
　　我看过纨绔的二世祖在撞了人以后丢下车逍遥而去，看过有人用金钱与权力换来一次次的无罪释放，更看过不堪天价律师费用的中产阶级无奈撤诉，还看过穷人只能闷声受欺负。我开始质疑我的职业，有人投诉我们，说我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只是认钱的法律机器，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还有人在一边对我们嗤之以鼻的时候一边让自己的儿女考政法大学。我不懂。
　　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师父。他说，律师不能怕败诉。对于律师来说，律师的本职是打好每一场官司，为自己的当事人谋取最大的利益。律师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如果我们明知道我们的当事人犯了法，却依旧让他无罪释放，那么不止受害人不能放过我们，我们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我觉得很矛盾，不能让当事人无罪释放，那么这怎么算胜诉呢？师父只是笑了笑，说：“你还差的远呢。”
　　在这场谈话结束后的两天里，我从师父那里得到了一件案子，是一件谋杀案。凶手不仅没有聘请律师，甚至还直接认了罪，我不懂这有什么好辩护的，师父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这就是你要开始明白的事情，一件案子里，有可能全都是受害者，还有可能全都是凶手。”
　　我不懂师父的意思，但还是认命的去跟我的当事人，也就是本案的凶手了解情况。当我到了看守所看到我当事人的时候，我只有震惊，我从没见过带着一身轻松的凶手。我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好，我是你父母为你请的律师。”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已经认罪，没有什么需要你为我辩护的。”
　　“你杀了人就不后悔么？”
　　“我为什么要后悔？”
　　“执迷不悟！”
　　她听到我这句话，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我只好再次开口：“你为什么杀人？”
　　“因为恨。”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吗？那你杀人的时候有想过你的父母你的朋友吗？”
　　“如果你是我，你或许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你！”
　　“你遭遇过校园暴力么？”
　　“什么？没有。”
　　“那你凭什么给我辩护，凭什么来质问我？”
　　“只不过是校园暴力，值得你杀人吗？！”
　　“只不过是校园暴力？”她反复呢喃着，不一会儿，她突然笑了：“你，还是回你的律师所吧。”说罢，她便和警察一起离开了。
　　我气急败坏的回到了律师所，将资料摔在了桌上，我承认，我很不舒服她看不起我的样子，她凭什么看不起我？难道人人都得受过校园暴力，才能感同身受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感同身受的事情！
　　师父听见动静，走了进来，询问了我事情经过，默了一会儿，将一份资料扔给了我，说：“你，研究一下，或许就会明白。”
　　这是一份十年前的民事案件，是一个女孩子因不堪校园暴力，最终自杀坠楼的案子，因为是自杀，所以结案很快，那些校园暴力的凶手因为都是未成年，只是受到了留校察看与停课处理，然后就不了了之。我有些惊讶，校园暴力导致自杀坠楼，这仿佛是一场聚众谋杀！
　　我很快冷静下来，开始着手了解案件，我走访了我当事人的社交圈，了解到我当事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不良嗜好，无任何前科记录，甚至从我当事人的朋友及家人嘴里得出，她是一个有趣且开朗的人，确实很难想象，她会杀人。
　　我来到了我当事人的家，她的父母显得无比憔悴，她的母亲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仿佛抓着一颗最后的救命稻草，哭泣道：“我们安安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她不会杀人的，她她一直很乖的…求求你，救救她！”我内心复杂，只得点点头。可我心里清楚，最多也是死缓。
　　我从我当事人的家里出来，根据她父母给的地址，我来到了她曾经的小学以及初中，找到了她以前的班主任及老师们，老师们回忆起她，话语褒贬不一，可是有些形容却与我之前了解的她完全不一样。有位老师跟我说，安安是个很有灵性的小孩，很聪明的，学习东西也快。可也有老师说，安安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心思不好。我坐在校园里，思考着这些老师的话，觉得很头痛。
　　突然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有些疑惑，这个人局促的笑了笑，道：“我是这所学校的一个老师，学生时期曾经和安安同班六年。”
　　我才从这位我当事人同学的嘴里逐渐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我听完以后只有无尽的震惊，怎么可以有人真的这么坏，坏到欺负一个人六年，我当事人怎么捱过那六年，我真的无法想象，很多事情我身为男生都觉得接受不了，我当事人还能健康的活到现在，我感叹命运的公平的时候也感叹它的不公。为什么还要我的当事人遇到当年的这群人？
　　这位同学说完后，很坚定的看向我：“律师先生，希望你能救救安安，我愿意为她出庭作证，安安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不该…不该…”。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的，我决定和我的当事人好好谈谈，哪怕只是死缓。
　　在看守所，我再次见到了我的当事人，好像审讯期快到了，她反而更轻松一样，我再次先开口：“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我想救你。”
　　她却冷了脸：“律师先生，我说过了吧，我认罪。”
　　“可是你也是受害者！”
　　“可这也是我该受到的结果。听着，律师先生，我很感激你想要救我。可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不管以什么理由，我都杀了人，这是不可否认的错误的行为，我该为此负责。”
　　“法律也可以是强有力的反击武器，你不必为此断送自己的未来！”
　　“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像救世主吗？你或许弄点假胡子，更像。圣诞节快乐？”
　　“安安！”
　　“走了”
　　在她快要走出探监室的时候，我再次开了口：“至少请你也努力一把，不要辜负你的父母和你的朋友想要救你的心。”
　　她顿了顿，还是离开了。
　　后来，经过一系列调查，审判，成功从死缓变为无期。出了法院，我本想去祝贺她，可听到她终于将自己的委屈与愤怒爆发出来的时候，我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那些东西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因为大多数人仅仅只是听到，都会不由得感叹一句：天哪，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的当事人曾经向世界求救，可是世界忽视了她，她虽然对这冷漠的世界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可她明白，尽管世界冷漠，人们也要温暖的活着，她为了爱她的人，努力装作快乐的样子，努力的活着。后来有一天那些恶魔又再次回到了人间，我的当事人已放弃反抗，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与恶魔的斗争。她的世界再无恶魔，她也无法回到人间。
　　虽然这件案子已经结案，可我却总感觉有什么一直堵在心口，我再次去看了看我的当事人，当我听到我当事人的最后一段话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们与恶的距离近在咫尺，当有人向你呼救，请你一定要救她，告诉她人间值得。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是绝对不会缺席！
　　结案。
　　陈医生看着正躺在摇椅上的人，“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那人睁开半闭的眼眸，淡淡笑着，“还行吧。”
　　“下一次，是多久？”
　　“那得看这份恶意能藏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