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北扶鸢

6、第六章

　　按冥宫规制，贵嫔可独居一宫，有宝册玉印，亦可算皇子女庶母妃。她去世之后，郁真真身为中宫嫡女也要服孝——无非是孝期长短的差别罢了。

　　消息来得突然，郁真真一下子清醒了。她下意识地追问：“孩子呢？”
　　凝光说：“没生下来。”
　　郁真真就不说话了。凝光没有注意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忙着为她准备符合规制的丧服。

　　甘萝宫。
　　偌大的宫室一片缟素。郁真真心里有事，一路沉默着过来，又在路上遇到了郁恒郁原和郁静。
　　“二哥，三哥。”郁真真向两个兄长打过招呼，郁静随后又对她唤了一声，“三姐姐。”
　　几个人互相见过了，寒暄几句之后也就没有多少话好说，于是两个皇子先行一步，郁真真和郁静稍稍落后了一些，一行人便进到了主殿里面。
　　宫室里弥散着香烛燃烧的烟气。
　　湘贵嫔的棺椁便停在主殿中央。按着冥界的习俗，棺盖还没有合上。

　　祭礼还没开始，郁真真并不想上前，便站在原地没有动，拿眼光往四周扫了一圈。
　　她的长姐郁柔安静地站在蒲团旁，眼睛垂着，像是在看蒲团上的花纹；二姐郁妢侧着头和自己的嬷嬷说话；二哥与三哥站在一处，不过并没有交谈——而郁烈果然没有来。

　　这时，旁边有窸窸窣窣的衣裙拂动声：郁静悄悄往她这里挪了几步。
　　然后她发现郁真真在瞧她，有几分赧然地小声道：“三姐姐，这里好冷。”

　　这显然不是实话。
　　修士就算修为再低，也总该有些寒暑不侵的底气，何况这里并没有什么冰寒之物，至多是因为光线昏暗而显得有些阴暗罢了。
　　郁真真又看看郁静有些发白的小脸，心下明白过来：应当是这灵堂的氛围让她觉得不适，但碍于场合，不好直言，只得托词寒冷。

　　郁真真自己是素来不怎么怕这些东西的，不过郁静比她还小一些，是这冥宫里的老幺，而且、两个人平素往来虽然不是很多，但关系也并不坏，郁真真就往她那边挪了几步，替她挡了挡。
　　“谢谢三姐姐。”郁静细声细气地和她道谢。

　　站了不多时，约莫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祭礼正式开始。后宫位份最高的冥后和排第二位的长信殿周贵妃齐齐缺席：这也算是个惯例了。冥后不爱见这些场面，冥帝乐得纵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说了也没用。而长信殿背后有家族撑腰，她不乐意来，也无人寻她的不是。
　　说白了，这皇宫，是天下最有规矩的地方，但也是最没有规矩的地方。

　　后宫的主位一个没到，终归一众皇子皇女是到了——除了正守孝的皇长子和病得严重的五皇子。僧人念诵经文后，皇子皇女便按着齿序依次上前，站在棺椁旁的嬷嬷将白色的兰花交到他们手中，再由他们放进棺椁里。
　　郁真真站在那儿，瞧着郁原走回来，便抬脚上前去，从嬷嬷手里接过兰花，又走了几步到了棺材边。

　　湘贵嫔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的确是一个很美的女子，纵使如今面上已经失却了血色，变作透着死气的苍白，也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郁真真之前不曾与她有过交集，而今也不免心下恻然。她将手里的兰花放在她的身边，抽回手时，却隐约闻到了一丝并不属于兰花的气味。
　　她抬头看去，周围的帷幔静静地垂着，烛火那么暗沉。

　　***
　　紫棠宫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冥后坐在桌前抄经，秋阴就在一旁替她磨墨。
　　郁真真走进来，不敢打扰，自己去了一边榻上，在小桌上的果盘里挑挑拣拣，捡出一粒橙黄的橘子。凝光想接过来替她剥皮，被她摇头拒绝了，自己拿在手里慢悠悠地将橘子皮剥开，又一点一点去除橘瓣上附着的白色筋络。
　　“从小就喜欢玩橘子。”冥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郁真真一抬头，才发现在自己剥橘子的时间里，对方已经抄完了经，眼下正坐在对面笑吟吟看着，“就非得吃那光秃秃的橘子？”
　　郁真真嘻嘻一笑，“这样好吃嘛。”
　　分了大半橘子递过去，冥后却没接，只笑道，“你自己吃吧。”
　　郁真真没强求，收回手安安静静吃起了橘子。
　　贡品橘子个大饱满，橘瓣上的一层薄膜几近于无，牙齿轻轻一咬，甘甜的汁水就在嘴里爆开，顿时口里心里都是橘子的香气。
　　郁真真吃得心满意足，冥后坐在一边喝茶，也是安然的模样。

　　“母神，我今天去甘萝宫了。”手里的橘子只剩了几瓣，郁真真突然开口说。
　　“嗯。”冥后应了一声，知道她还有下文，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等着。
　　郁真真几番措辞，最后轻声道：“湘母妃真的是因为急症去世的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看到冥后唇角微一上扬，那似乎是一个笑容，但若要说那是一个笑容，好似又少了点什么东西。
　　“不然呢？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
　　“我——”郁真真下意识就要说出自己的一些发现，但在她即将说出口的时候，她对上了冥后的眼睛：
　　然后她知道了那笑容中到底缺了什么。

　　那双眼睛中并没有笑意，反倒有一些……
　　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