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
日子与往常一样，只是气氛低迷了些。我已经开始习惯新厨师的手艺，吃饭时，恍惚间一阵莫大的愧疚砸在我身上，压得我手腕打颤，勺子掉进汤碗里，汤水溅上衣襟。马尔科在我旁边，第一时间拉开我。
“去换一下。”他低声道。
这只是个小插曲，我的离席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尔科在门外等我，昏暗的天把他灿烂的金发都藏在阴影里，只有他嘴唇边一点橘色亮着，带出一点儿暖意。
“我只是，有些抱歉。”我站到他身边，靠着他的胳膊。他依旧温暖，触碰到柔软而有温度的皮肤能让我好受些。
“我没有资格开解你。”马尔科说。
萨奇的离开并未掀起什么风浪，海贼习惯死亡，习惯离别，习惯悲伤，习惯麻木。我依旧保持高频率的工作，只是减少外出的时间，不再刻意躲避这艘船。
艾斯的消息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一起的还有罗的消息。和他最近的一次联系，他说他已经在香波地群岛了。
“哦，是吗？那我要邀请你去游乐园玩儿了。”我说。
他没说话，隔着电话虫嗤笑了一声。
艾斯被抓的消息打破了我原本的计划，这件事被父亲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讲出来。当时没人说话，明明是大亮的天，阳光照到身上却没有一点儿暖意。
父亲只是通知这件事情，要去救艾斯，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们不要管。”
这是我说的。我一开口，所有哥哥的视线都聚过来。我手指冰凉，脸却滚烫。他们的视线冷飕飕地压在我身上，我的牙齿开始打颤，我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着头皮往前迈了一步，从哥哥们中间站出来，仰着头直视父亲。即使我现在长高长大，大家都说我比起之前的柴火棍已经天差地别，但在父亲面前我依旧渺小得吓人。
“我们不要管，船长。”我说。
白胡子看我的眼神很怪，我不懂他的意思。也许他会失望，他会想当年怎么救了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瑞香，我们的家人。”白胡子说，“还记得吗，你当初就是跪在这儿求我救你的兄弟。”
“不可以为了一个兄弟赔上更多兄弟。”我梗着脖子说，“您说过不让他去了，您说过了，他没有听话，他自己跑掉，这是他自找的。他已经二十岁了，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道理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明白了。他不能牵连别人，即使是家人也不行。”
我想象着如果钱多多他们被杀了我会怎么办，我会直直地冲过去救人吗？我不会。亏本的买卖绝对不干，这是我们的宗旨。我会报仇，但要在合适的时机。我天生就缺根弦，即使在船上那么久，摸着皮肤暖烘烘的，好像被这群男人滚烫的血捂热了，实际上扒开外皮，里面还是冰凉凉一片。
他们被热血冲昏了头，我不懂他们口中的男人战死沙场的浪漫和仗义。
“即使去了，艾斯的存活几率也不到一半，还会赔上更多兄弟的命。”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向前冲。我几乎要尖叫起来，屠宰这个词在我舌尖转了又转，最终被我咽回肚子里。这么形容不恰当，我的哥哥们不是废物，他们不会像鸡鸭一样，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等着被宰杀，但勇士们的英勇很可能换来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即便是英雄也会死亡，死亡的英雄还是英雄吗？死亡的英雄还有什么意义？
“马尔科果然不是个好老师。”白胡子的手指在我头顶点了下，“但至少他的教育还是有些成效的。”
我不知道这场会议是怎么结束的，我没有参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我的双腿僵直，甚至于同手同脚，就这样走出去，坐在外栏上看风。
一小缕风在我手指的戒指缝隙中绕来绕去，即使在刚刚和父亲面对面时都没有停。一开始只是想练习对风更精确的控制，结果反倒养成了习惯，只觉得这个动作让我安心不少。
我从怀里掏出糖盒，里面半点儿声响没有，空荡荡的。我把糖盒扔出去撒气，突然想到这是萨奇送我的礼物，又叫风给我送回来。我只觉得事事都在和我作对。萨奇死后我就少了移动的糖罐子，他总记得帮我把糖盒装满，他死了，也没人给我放糖了。
过了会儿，乔兹坐到我身边，静静地陪着我。我们两个之间一向很少话。我爬到他肩膀上，就像小时候那样。他很宽容，即使我刚刚说出那样的话，他依旧任由我揪着他的头发坐着。
“明明你们都知道，结果坏的就我一个。”我的胃里像是塞了一个烂柿子，叽咕叽咕得冒酸水，酸的鼻子堵眼睛胀。
乔兹笑起来，“你不是坏，你是清醒，香香，你和我们不太一样。”
“你想说我冷心冷肺，没良心。”我拽他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罗身边去，罗和他们不一样，他才是永远最清醒最理智的。
“我想说你是最聪明的。”乔兹拍拍我，“大家都说你聪明。”
“才没有。”
“至少遇到你前，我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十二岁的小鬼身上栽过跟头，你是第一个，对不对？”乔兹笨拙的劝慰方式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的脸贴着他的额头，他的身体也比我暖许多，我贪恋哥哥们身上的温度，不像我，总是暖不起来。
“香香，你是天生的战士。”乔兹说，“不管是剑还是枪你都学得很快，学得很好。体术也是，你的本能都在告诉你怎么出拳，怎么躲闪。还有你的能力，你总能想出很多新点子去利用它。你才二十一岁，这个世界将来都会是你的。”乔兹说。
“什么意思？等你们死光了，我一个个报仇？”我揪着他的耳朵。
“谁说我们会死，你的哥哥们可是很强的。”
“一个个都是睁眼瞎。我当时就说那个丑鬼不是好人，你们非要留下他，一个一个，从来都不听我话。”我嘟囔着。
“去做你想做的，香香。”乔兹抱起我，“聪明的女孩而从来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我疯了似得在海上奔跑，说奔跑也不太恰当，风裹挟着我前进，急了些，刮地我脸痛。这天月亮也不太亮，我只朦胧看见极地潜水艇隐绰的影子。临近了才猛地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这会儿再保护皮肤已经晚了，却还是自欺欺人地护住脸，争取等下见他时能好看些。
两年多的相处让我对这里了如指掌。我没有惊扰别人，径直去了他的房间。
他身上总是带着股苦苦涩涩的酸橘子味儿，他的房间也是。他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我也不喜欢，消毒水总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事情。
我几乎是闻到那酸橘子味儿后就卸了力气，他立刻发现我，猛地从床上跃起抽刀。
“是我。”我倚着门看他，他的房间有扇圆圆的小窗户，可惜今晚没什么用，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金色的耳环偶尔闪过一点儿清冷的光。
“你怎么来了？”他收了刀，毫不掩盖自己的诧异，“你应该…”
“在白胡子船上商量营救计划。”我替他说完整句话，“我总觉得应该在战前见你一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踏实，然后我就过来了。”
“好吧，过来。”他点亮了一盏小灯，暖黄的灯光让他平日冷硬的面容都柔和了，大抵是光的原因，他看向我的眼神温柔的不可思议。
我坐到他身边，整个趴进他怀里。我的手掌撑着他的床褥，暖融融的，他刚刚大概睡的还不错，如果我不来，兴许他还能做个好梦 。
他的手掌轻轻顺着我的头发，在他怀里，我又硬又卷的头发也变得乖巧。我喜欢他的手指穿梭在我发间时所带来的柔软的触感，那种甜蜜的接触甚至会引起我的颤栗，舒服得叫人想打盹。
“你想睡一下还是和我聊聊天？”他把我抱到床上，盖上被子。他搂着我，我的手脚都缠在他身上“会冷吗？”
我摇摇头，更贴近他。
“艾斯一定会活下来，要是我…你之后去找他，把地址告诉他，让他去见钱多多。”我凑近他的耳朵，“我是不是坏极了。”
“可是你很难过。”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那两年里，无数个夜晚那样，“难过的人不会坏，我们香香委屈极了。”
“我不太想死，但是，总觉得到我赎罪的时候了。”我在他怀里咬着手指，“我不懂。”
“香香当家，什么都想要，又什么责任都不想承担，这才叫坏。”罗说，“你有些贪心，不过女孩子想要的多一些，这是应该的。”他叹了口气，“你只是不想懂，你一直都是最聪明的。”
“你非要现在跟我说这个吗？”我掐了他一下，“你非要现在和我说这个？”
“好吧。那么你希望我明天出现吗？”
“你出现我会高兴，你不出现我也会高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我什么都不想思考，他问，我就答，“不清楚，你不来总比你来了好。我不太想让你看见。”
他不答话，只是一下一下抚摸我。
“算了，和你们聪明人讲话太辛苦了。你早算计好了，你会因为我决定来不来？你说破天我都不信。我想你不来，但你来了，对你自己好。这是拿命去赌的机会，你胆子大，就去赌，你胆子小，就不赌。你没必要在这儿和我打哑谜。”我仰起头看他，他的脸依旧是温柔的，他看向我的目光柔和又可爱，即便那张薄凉的嘴说出的话全是不讨喜的。
“好吧，好吧。”我握着他的手，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我凑近他，“好吧，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他并未躲开，由着我凑近。他的眼睛里满是戏谑，甚至还因为我的话歪了歪脑袋。我已经分不清他唇角的弧度到底是在笑些什么，我也没有精神再去思考这些。
“我想，你现在亲我一下，也不是不行。”我贴上他的唇，四瓣嘴唇贴在一起，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闭眼。我在他灰色的瞳孔里看到我的眼睛，空荡荡的，带着赴死的决然。
原来我一早就准备好了。认识到这一点，我一下子放松了，我甚至觉得和他贴在一起的唇都有了温度。
“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