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韵映时

83、命运

　　意识在慢慢回笼，那些嘈杂的人声，还有那些不属于这个时间点的响声，以及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丁点救护车的鸣声。
　　陆久深下意识抽搐了一下，他的额头间已经蒙上了一大层细密的汗珠，彰显着他此刻竭力才能维持的姿势。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另外一只手还牢牢抓着那一张薄薄的纸。

　　对！
　　他不应该相信的！陆久深想，他要去看一眼，确认一下那个人是不是陆久深认识的。
　　万一……万一，他不是呢……
　　陆久深的脑子里第一次呈现了空白，他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又因为突然的虚脱而微微晃了一下，腰身狠狠的撞在了桌角。

　　他跌跌撞撞的冲出去，出门的时候还撞到了看完热闹走进来的姥爷。
　　“你能不能看着点！真是晦气！”姥爷皱着眉低声骂了一句，也没管陆久深。
　　陆久深只是一路没了魂的跑过去，他不信小祁哥就真的这样抛下了他，明明，明明他们才说好的，为什么这样的擅自主张！

　　可等到他真正的站到那一条他猛地拨开的一群人以后自动分开了的路看到那个躺在那里的人的时候，他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去质问什么了。
　　年轻的面孔微微侧向他，曾经那个夜晚才会出现的脸，还有那些展露出来的柔和和包容，全都消失了。宋屿祈就这样以一种痛苦到极致的表情呈现在了陆久深的眼中，他的眼睛半睁着，早就失去了焦距，只是空洞的望着远方，留下的只有陆久深眼底映出的一大抹红色。

　　陆久深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离他只有两步远的人。
　　这是多么奇怪的画面，陆久深想。
　　他听不见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平日里他跟宋屿祈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要比陆久深高出一些。什么时候他们这样的视线位置都要调换一下，他可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小九？……小九？”有声音在叫他。
　　陆久深猛地从自己早就陷进去的思维之中回神，他才发现四周依旧是人，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宋屿祈的身旁，一动不动的抱着他的身体，把他的头放进了怀里。
　　陆久深就这样任由着四周的那一抹红染湿他深蓝色的校服裤，再慢慢爬上他的校服边角，形成了一大片昏暗的赤色。

　　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其实很是吓人，苍白的脸，还有跟旁边的人一样无神的眼睛，以及麻木的动作。谁说的话他都听不见，陆久深就只是一味的把人搂进了怀里，根本不允许任何的人靠近，也听不见任何的人说话。
　　只有……

　　陆久深猛地抬头，面前的人哪怕是蹲下了身子也挡住了大半人的视线，还有一大片的光，黑压压的笼罩出来了一层阴影。
　　他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小九，”面前的人显然认识陆久深，他蹲下来，在得到了陆久深的回应以后才慢慢的伸出右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大拇指一擦过陆久深的脸，擦走了他脸上一直淌着的泪水，“把屿祈放开吧。”
　　说着捧着也不贴切，因为面前的人只是虚虚的把手做出了捧着的动作，实际上还有一小段间隔。

　　陆久深这才发觉，他死死的护着宋屿祈，空洞无神地眼里全是淌着地泪水，他就这样泪流满面却又不发一词。
　　他微微松了手，蹲着地男人立刻接住了宋屿祈倒下的身体。陆久深就这样以最近的距离看见了那个男人以他巨大的身形以及面前陆久深的遮掩，就着这个环抱的姿势轻轻的在宋屿祈早已经冰冷的唇上印了一印，这才慢慢把他放回到了地上。
　　“我来迟了。”男人轻柔的声音压抑之极，又温柔之极。
　　无人看到这一小动作，但陆久深却看的很清楚，他抬头望进这个男人的眼。

　　陆久深没见过这个人，可他却从男人冷静的面容中看出了一点极为不显露的难过，这一点他看的清，是因为陆久深无法欺骗自己。
　　因为他也同样的难过。

　　陆久深跟着上了救护车，同样也跟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后，他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接管了宋屿祈的所有后事。哪怕陆久深从未见过他，但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这个男人应该跟宋屿祈很是熟悉。
　　在等待的间隙里，男人才开了口。

　　“屿祈老是跟我提起你，你就是陆久深对吧。”男人靠在白色的墙上转头望向陆久深。
　　陆久深这时候才慢慢的从他自己的意识里清醒，刚刚他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无从察觉。在泛白的灯光下他侧过头看着刚刚问他问题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型很高大，一看就像是哪个部队里的人，眉眼浓厚却也带着跟一般人不一样的严厉和威严，他斜斜看过来并且不做表情的时候可谓是给人一种迫切的压力感。

　　陆久深转头，没有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压迫，他点点头。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刚刚拿出一根就想起这是医院不能吸烟。于是把烟放在手指间把玩，他说，“在我跟宋屿祈为数不多的聊天里，他总是十句里八句都不离你，要不是我知道他不喜欢你恐怕都要吃醋了。”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给这个男人长长的睫毛打下了一大曾阴影，他微微垂着眼，任由那片阴影落在他的脸颊。陆久深却看出了点落寞的味道，在这个空荡冰冷的走廊之中。
　　“他还说等我回来把你带给我看呢，他没有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可是总是说你长的好看，人又勤奋聪明。我也没想到，没想到……”男人的话语停了下来，他盯着地板上的一大片光电。
　　“没想到他也没食言，也算是把你带到我面前了。”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陆久深也就在旁边听着，他好像不为谁说做些，自说自话。

　　“对了，还没跟你说，”男人说着就突然转头，他指尖的烟已经在他的手指间转了不知道多少种款式了，“我叫宋延希，很巧吧，跟你小祁哥一个姓。”
　　陆久深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知道为何早就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无限制的从眼眶中蹦出来了。

　　“哎，你怎么又哭了！”宋延希声音带了点无奈，“宋屿祈可没跟我说你是个哭包！你不是很拽很冷的吗！”
　　只是这一番话根本对陆久深起不了作用，他只是盯着宋延希越来越模糊的脸一言不发的流着泪，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心里涌起了一阵一阵的难过，在看到了这个叫宋延希的男人的笑容以后。
　　半响，宋延希还是妥协了，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小，“哭吧，哭吧……最好把我那一份也连带着一起哭了。”

　　等夜深了，一切也该是落幕的时候，哪怕有人根本不想散场。
　　陆久深站在医院的门口，这里的所有景象都跟一年多前他冲过来的时候场景没有变化，他总是在这里目送一个一个人的离开。
　　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了，孤身一个人处于这世间。
　　他抬头望着深蓝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疲惫的脑子里总是还在想着很多，他想到李遇泽，又想到了姥姥，最后又是宋屿祈，这些人都在他的生命之中出现，并且以一种独特的情绪占据在他的心里，而最后却又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抹去了他们出现过的痕迹。
　　可能他们知道，哪怕是这样，陆久深也再不可能找到了。

　　他闭了闭眼，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模一样的24小时里，他总是比他们想象的要过的孤单和痛苦。
　　他已经没有光了，好像命运给他开个完笑，把他所想的都要夺走，一点一点的拿的根本不剩。

　　陆久深回到家的时候四周家里早就关了灯，他一身的血|腥|味，把衣服都扔到了地上，他把自己抛在了床上，他觉得很累，但他一点都睡不着。
　　在望着天花板愣神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已经大半天没有看过自己的手机了，不知道陈科那一边担心的怎么样。
　　陆久深这才赤着脚走到了桌子旁，刻意不去看那张残留在桌上的纸还有放的整齐的一盒糖。

　　他伸出手想要拿手机，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手绳上的小金属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染上了一点干涸的血迹。
　　陆久深已经不想知道宋屿祈是为何这样想不开，他不想去深究，他很累，很累……
　　他抬手摸了摸那个金属片，上面干涸的血迹随着他的指腹用力一抹也抹走了，重新恢复了这样的色泽。

　　他把手机拿到手上，又重新把自己抛回了床上，这才有时间开机。
　　开机之后是密密麻麻的电话还有消息，居然还有短信。
　　陆久深立刻拨了电话过去，那头的人立刻就接了起来。

　　“怎么回事？考完试都不说一声就走了，还几个小时联系不上。”那头陈科的声音很着急，有些克制不住的怒火。
　　陆久深望着天花板，抬起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疲惫，那头的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陈科的声音放柔了，不再跟刚刚那样，他明显也察觉出来陆久深的语气。

　　“没，”陆久深闭了闭眼，“可能是考试太累了，一下子回到家就睡过去了。”他没有说实话。
　　“那也要先发个消息啊，我很担心你。”陈科说。
　　“嗯……”陆久深淡淡的应了一声，听着电话那一头的陈科在说着今天考完试以后的场景，说整个高三楼都堆满了试卷和书籍场面之壮观，还有人撕书从楼上抛下来差点就被陈主任抓走……

　　陆久深静静的听着，等到陈科说完了以后，他才唤了一声，“陈科。”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些温润，又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是真的很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怎么了？”
　　“明天有空吗，出来吧！”陆久深说。

　　挂了电话以后陆久深才慢慢的把手机里的未接来电还有消息一个一个无意识的删除着，直到陆久深看到了一条来自未知人的短信。
　　那个短信很奇怪，跟别的垃圾短信又不太一样，上面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有一段英文。
　　-When you want something, all the universe conspires in helping you to achieve it.
　　时间在陆久深高考前的一个星期，陆久深现在才看见，他也只当是一个类似于群发祝福又发错了的人发过来的，只是他没删这个短信，只是记了一下这个英文就接着删下一个消息了。
　　等到删完了所有的信息，他才把手机丢到了旁边。

　　陆久深闭着眼睛，外面的夜色浓厚的像无数个他站在昏暗的楼梯口从那里看出去的夜色一样。
　　几个小时前，那个叫宋延希的男人在离开之前回头问了陆久深。
　　“我会把宋屿祈的所有东西带走，日后如果你要过来看他的话就打这个电话，来这个地址。”宋延希说着从衣服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名片。
　　陆久深接过，意外的看到了这个地址坐落的位置——北京。

　　“不过需要你自己麻烦一点过来了，车费我会报销的。”宋延希说。
　　陆久深看着他，神情已经恢复了以往，就好像刚刚那个略微恍惚的人不是他一样，陆久深说，“不用了，我会一直在那里的。”言下之意很明显。
　　宋延希微怔，随即笑了笑，“随时恭候。”他望着陆久深，最后就只抛下了这一句，只身一个人探进了这浓厚的夜色之中，最终消失在这片深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