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传》酥饼一块

8、卷八

　　初遇，是在几千年前。
　　他还是一个新晋的小仙，什么都不懂。
　　青璃的爹娘都是仙，一出生它便是一个小仙子，自由自在。他遇到她的时候，她正从一颗桃花树上摔下来，被他刚好接住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青璃羞得脸都红了，连忙让他放下自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都不敌她刹那间的笑靥嫣然，从此便深入他心，再也难以忘怀。
　　“花、花仙子？”璇明没放开她，愣愣地开口问。
　　青璃听他那么一说，一下子被逗笑了，尴尬的氛围好像就那么被打破了。
　　璇明脸红红的，似乎才反应过来就将她放下来了。
　　“我不是花仙子，不过我的确是仙子。”青璃笑着说道。
　　“那你怎么……”从树上摔下来？璇明看了看那树。
　　“我看到这树上头的花花瓣特别嫩，就想着摘下来带回家去，做桃花酿。”青璃说着，还指了指树顶端的一些新长出来的花朵。
　　“摘到了？”璇明看向她。
　　青璃脸一红，低下头去：“没有……我不会爬树……”
　　桃园里不准使用仙术，不然会影响蟠桃的生长，所以青璃想摘到花只能爬树。但她从小受到的教育都很正规，规规矩矩的，哪会爬树啊，所以她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身边的人“唰”地一下就爬了上去，将桃花摘了下来。青璃惊讶地抬起头，璇明就已经把桃花举到她面前来了。
　　“拿着。”璇明红着脸别过头去。
　　青璃开心地接过桃花，又笑了：“谢谢！有时间到我家喝桃花酿吧！我叫青璃，青色的青，琉璃的璃。”
　　璇明又呆住了，这个意思是说他们还能再见咯？
　　“在下璇明……”璇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后来，他们的确常有联系。青璃第一次尝试学做的桃花酿也会拿来给他喝。桃花林的桃树下，青衣少女捧着一本佛经低声诵读，树上，白衣少年闭眼轻声跟着念，这似乎是时间给他们最美好的模样。一低头，便可以看到她可爱的小脑袋摇摇晃晃地读着书。
　　无忧无虑地在桃花林度过了最美好的几百年，直到青璃的娘在飞升上仙的时候抵不住天雷羽化而去，她爹没多久也羽化随着她娘离去，他找不到她了。
　　璇明急得差点要把整个仙界翻过来找，终于在她家地下室找到了她。
　　那里都是桃花酿，她就躲在最角落。见到璇明，青璃似乎才稍微有点动作。
　　“青璃，你让我找了好久。”璇明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原本那样明媚的少女，眼神竟然不再灵动。
　　“璇明……”青璃抬起头，眼里泛着点点泪光。“相思何解？恩爱何解？”
　　璇明一愣，终是将她抱进怀里：“青璃，你还有我，还有我。”
　　青璃泪水终于决堤。
　　璇明当时就在心里默默决定，青璃是他这一生都护住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于是他开始努力向上走，在最无进展无希望的时候，他想过把青璃交给别人照顾，但总归还是不放心。
　　他刻意对她冷漠，却始终还是舍不得她隐忍着的难过。
　　几千年，他们相依相偎，青璃不再有儿时的稚幼，变得更加成熟，却又小心翼翼。璇明为之心疼，却束手无策。
　　直到后来，他终于当上了大将军，他终于有能力保护她，两人再次回到桃花林里，竟与初见时相隔了几千年。
　　“青璃，待我立功之际，定会让君上赐婚你我，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他在桃花树下宣誓。
　　“璇明，只要能陪在你身边，青璃足矣。”她不在乎风不风光，只在乎他能一直和她在一起。
　　这之后，立功，赐婚，准备婚礼，一切很顺利的进行。婚前规定一周内新人不得相见，不然就不会幸福。他偏不信这个邪，婚礼前几天忍不住还是偷偷去看了她。
　　青璃显然被吓到了，璇明笑着拥着她入怀：“青璃，几天后你就真正成为我的夫人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嗯，我也等了好久……”青璃羞涩地将头埋进他胸前。
　　乐极，便容易生悲。
　　当他看到青璃自尽在他面前，一身为他而穿上的红衣，为他而画的红妆，也为他而死。
　　他和她之间从初遇到如今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从前那些美好时光，似乎都在等着这一时刻，让他在回忆中寸寸心伤。
　　这个时候才明白，越是物是人非，越不能靠记忆生活。因为曾经的那些美好，当时有多幸福，如今就有多么痛。
　　青璃在他怀里合上了眼睛，他的心在同一时刻已经化成了灰。
　　洞房花烛夜的一整晚，璇明都没有回来，凌瑶坐在床上等了他好久，等到半夜，终究忍不住哭了。
　　他既然不爱她，她那么费尽心思要他娶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起来，她收拾好自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便出来了。
　　天界的将军府很明亮，刺得她的眼睛一阵刺痛。
　　府上的人对这个新夫人也不太待见，私底下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听说昨晚将军一步也没进新房，在平日里常和青璃仙子赏花的中心亭中呆了一夜！”
　　“咱们将军对青璃仙子一往情深，怎的会出现这种事……”
　　“借此机会嫁入将军府，真是不要脸！”
　　“就是，如果不是她，青璃仙子就不会死了！”
　　“将军和青璃仙子真可怜……”
　　讨论她什么，凌瑶其实是知道的，不过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转身到厨房做了碗粥，端到中心亭。
　　璇明果真还在这里。
　　坐了一夜吗？凌瑶悲哀地笑了笑。
　　她不信，只要她一直陪着他，他会想起来以前的事情的！
　　“璇明，我给你煮了碗粥。”还没放下，璇明一脸怒气地回过头来掀翻了她手里的粥，裙子瞬间就脏了。
　　“你就那么想嫁给我，为了嫁给我，不择手段？呵呵，你真让我恶心！”
　　“将军不是说，如果小瑶化为人形，就娶我为妻吗？难道是我不够漂亮，入不了将军的眼吗？”凌瑶忍着手上的疼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听着，你害死了青璃，我恨你，你就算嫁给我，我也不会视你为妻子！”璇明冷言道。“滚！”
　　他恨自己，也恨凌瑶。
　　凌瑶忍着泪，蹲下收拾碗筷。
　　“你用不着向我献殷勤，我不可能爱上你！”璇明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他的心已经随着青璃一起死了，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请将军爱惜自己的身体……”凌瑶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用不着你假惺惺，若不是你，青璃就不会死！”璇明一怒之下把她推倒在地，原本收拾好的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臂，璇明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不想看到你，快滚！”
　　凌瑶掩着嘴巴便走了。
　　她哭了很久，手上的血迹也都凝固了，看上去尤为恐怖。她甚至悲哀的知道，没有人会帮她的。
　　凌瑶自己去要了些药，轻轻地抹匀在伤口上。
　　玄溟他……现在在干嘛呢？凌瑶晃了晃脑袋，她真是管得太多了，他明明就很受伤了不是吗？她回了天界，嫁了人，他该感到解脱了才对。
　　上了药，凌瑶便开始观察周围。
　　因为璇明的关系，她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些地方，日后不论如何都要在这些地方生活了，多熟悉熟悉总是好的。
　　璇明自己住进了一个阁楼里，而那里，却成了凌瑶的禁地。
　　凌瑶以为可以天天见到他的心愿也破灭了，璇明压根就是将她隔离了起来，真的是一眼都不想看到她了。
　　不出一个月，璇明整个人都变了，竟然开始纳妾了。凌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一抖，端着正要喝的茶洒在了身上。
　　她说呢，这几天怎么府上又开始热闹了一些，原来是他……他要纳妾了。
　　凌瑶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趁着璇明不在，潜入了阁楼。
　　阁楼名叫‘琉璃阁’，看到名字的时候凌瑶苦笑了一下，但还是咬了咬牙，进去了。
　　一个个婢女都被她放倒，沿着婢女的方向，最后放倒了门口守着的两个婢女，凌瑶深呼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璇明？怎么那么快就……”女子一袭青衣坐在梳妆镜前，刚一回头，看清来人之后，立马噤声且变了脸色。
　　凌瑶尽管不怎么受待见，但婢女们还是很尽责任的，她吃的穿的都很好，而今穿着一件浅紫色拖地长裙，而且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门外还倒了两名婢女，就不难让人猜到她的身份了。
　　女子反应极为迅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凌瑶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让人如此害怕，她皱了下眉头：“你便是几日后将军要纳的妾？”
　　“回夫人，是、是的。”女子的声音里都带了些颤抖。
　　“那么怕我？”凌瑶挑眉问。
　　“将、将军不是不让夫人……”女子小声地询问。
　　“所以我悄悄上来了。”凌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女子的脸色由青转白，倒是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凌瑶在她面前坐下了，也由着她这样子跪着，自顾自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女子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凌瑶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手一松，茶杯又掉了下去，溅了两人一些茶水。
　　女子吓得立马低下头去：“夫人，请成全我和将军，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青、青璃？”凌瑶不可思议地唤了一句。
　　女子一愣，大着胆子又抬起了头：“我长得……很像那位叫青璃的仙子吗？将军见到我的第一面，唤的也是这人的名字。”
　　凌瑶回过神来，笑了起来：“像，太像了。”
　　真心相爱？不，璇明这一生，喜欢的都只会是青璃，这个长得像青璃的女子，不过只是替代品罢了。
　　她和自己，一样可怜。凌瑶笑着，竟不再生出杀了她的想法。既然她如此痛苦，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那位女子，是将军的挚爱。”凌瑶站了起来，顺带将那女子也扶了起来。
　　“难不成……”
　　“没错，她因我而死。”凌瑶又笑了起来。
　　女子浑身颤抖了起来，紧咬着下嘴唇。
　　“真可怜。”凌瑶放开扶着她的手，转身离去，还不忘回过头来对她笑一笑。“祝贺你幸福快乐啦。”
　　一关上门，凌瑶的表情立马收敛了，眼里透出浓浓的悲伤。
　　恐怕，替代品都比她这个摆设品来得舒心，因为他恨透了她吧。
　　当天璇明回了一趟琉璃阁后，再一次踏入了凌瑶所在的后院，怒气冲冲的。
　　没错，就是怒气冲冲的。
　　他直接就推开了门，凌瑶正拆下头上的发饰，一头黑发如墨一般披在背上。她听到动静，一回头，原本皱起的眉头一下子松弛了，眼里闪过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感情。
　　谁知璇明只是拔剑指向她，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要刺中她的心脏了。
　　“你去了琉璃阁？”那语气压根不像是疑问而是肯定。“你和她说了什么？”
　　凌瑶盯着剑尖处愣了一会，回过神来看向他：“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实话实说？你差点又杀了她！”璇明愤恨地看着她。
　　又？凌瑶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强大的悲哀感。他果然是把那女子当做青璃来看待了。可是那又如何？真正的青璃已经死了！璇明为何还要沉湎于过去？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爱她一下？
　　“青璃已经死了，她是自杀的，我没有杀她。”凌瑶突然道。
　　“如果不是你出现，她也不会自杀！”璇明提高了音量。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死人？她……”还没说完，就被璇明打断了——
　　“你知道什么？你自以为是你才是真的爱我，她就不是吗？你自以为是你最应该得到心上人的爱吗？那她呢？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拆散我们？你真自私！只知道自己的委屈，那别人呢？别人也有七情六欲，别人也有别人的想法和感受！恕我没有时间来围着你转，我璇明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青璃！”璇明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字字珠心。
　　凌瑶冷笑了一下，主动靠近他，剑立马就没入了她的左胸膛。
　　璇明皱起了眉：“就算你死在这里……”
　　“偏了。”凌瑶轻声道。
　　璇明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一直以来对女子都是彬彬有礼的，但是凌瑶总能让他丧失理智，现在回过神来，不禁有些讶异。
　　凌瑶伸手握住剑，用力一扯，璇明手上的剑柄就脱离了他的手，全部没入了她的左胸膛，刺穿了过去，血顺着剑尖滴落。
　　“你做什么？”璇明皱起了眉来，他是想让她死，但是不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方式。
　　凌瑶笑了笑，抹去嘴角流下的鲜血，再一用力，将剑整把拔了出来。剑拔出来的同时，她也跟着跪坐在了地上。
　　“偏了，剑偏了。”凌瑶抬起头冲他虚弱地笑了笑。“看来上天也并不希望让我死。”
　　说完，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璇明看着她手上的剑，再看了看她左胸膛上正在往外涌着鲜血的血窟窿，一时间竟有些疑惑。
　　他见过太多女子，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他拾起剑，离开时顺便吩咐了一个婢女喊医师过来，头也不回地又向琉璃阁走去。

　　凌瑶醒过来的时候在自己的床上，她想起来，却动弹不得。动一下，左边胸口的位置就会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手也被包扎过了，她有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之前她也是在赌，赌那一剑会不会正中她的心脏，赌他是否真的会对自己留情，而赌注是她的命。
　　事实上，她没死，也就是说他留情了，他一开始就没想要一剑刺死她。
　　凌瑶揉了揉眉心，她还真是有点累了。
　　直到璇明纳妾的那一天，她才起身来更衣。
　　凌瑶的脸色有些苍白，那么喜庆的日子，她知道没人会希望她出现。
　　她换上了一件紫红色的长裙，给自己上了一个淡妆，头发只是简单的在发尾处绑一个结来防止头发散开，便出了门。
　　她在后院里慢慢地走着，婢女也都不在这里了，估计是去成亲礼堂上侍奉去了。也罢，她现在也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四处看看。
　　后院里其实是有许多花的，凌瑶突然才注意到，一树的若水花，竟然也开花了。
　　她走到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下来的花瓣，花瓣瞬间化作了一滩水渍。
　　凌瑶抬头看着满树的若水花叹了口气。
　　人似花，花也似人。
　　可是花的寿命太短，她的寿命太长。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会是个尽头。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死的。

　　妖界一直处在压抑的低气压中。
　　玄溟自那日回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大有一种再也不醒来的架势，这连曾为医师的小圣女都束手无策。
　　“这是心病，只能拿心药医。”最后，她只总结出了这句话来。
　　心病，只能心药医，别无他法。解开了他的心结，或许他就会醒了，可解铃还须系铃人……
　　虽然心急如焚，可是大家也只能先把他搁一搁，反正只是昏睡了过去，又不是死了。
　　为了让天界遵守承诺而一齐带下妖界的小皇子交由桑锦来抚养，其实她也只是为了躲避妖王对她的逼婚而已。
　　小皇子一直怯怯的，饭都不敢多吃，看得桑锦好一阵……头疼。
　　人质嘛，总不至于太虐待他，毕竟这关系到天界和妖界之间冲突与和平的问题，又不至于像个祖宗那样供着，否则显得他们妖界太软弱。
　　于是桑锦很是头疼，甚至有些后悔讨要了这个小孩来自己养着。
　　白泽则成天在处理公务之余去刺激昏睡中的玄溟，希望他能醒过来，小圣女也三天两头跑来照顾玄溟，让梦魔怨声连连。
　　总之，两边都过得不是很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