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何忘生

5、五成

　　北平似乎是没有春天的，冬天的尾巴一收，夏天的鼻尖就不自觉的冒出头来，阳光开始猛烈，青草开始油亮，就连山尖的合欢树也纷纷染上了近紫的红色。
　　似乎是冬来的多透彻，夏就要回赠的多猛烈。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北平的天气像极了北平的人，一切的心思都是带笑的乐观象征。

　　吴城对于一年四季的变化，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概念。对他而言，不论是寒冷的冬或是炎热的夏，他止不过是就着何襄穹的闲碎念叨把身上的衣服加加减减，再闲碎的念叨着何襄穹不贪凉不贪热。
　　他们的小日子总是能过得好像只有对方。

　　何襄穹看着吴城总是淡淡的神色，被胡茬夹杂在中间的薄唇开开合合，扬了扬手里的裹着油星的煎饼果子，状似不经意。
　　“你今天回来吃饭吗？”
　　他说的小心翼翼，似乎在刻意的避开面前男人的雷区。
　　吴城顿首，就着了对方语气，停住了和风纪扣做斗争的纤细手指，偏头看他，“大概是回不来，”他歪着脖子继续说，“你知道的这几日上头查那群学生查的紧。”
　　“唔。”何襄穹低垂着眉眼点头，却是没再说一句话。
　　“你在生气？”吴城问。
　　“我干嘛生气？”
　　何襄穹好气又好笑的撇嘴，抬头看向吴城扬了扬手，示意他过来。
　　后者莫名，却还是听话凑了上去。
　　“你忙不要紧的，只一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何襄穹把手附在吴城顶端的扣子上，眉头微皱，接手了对方的动作。
　　“这才刚立春，你连马夹都脱了，这怎么行？”他把圆圆的扣子挽近缝隙里，两手一横，理了理对方的衣领。
　　吴城含笑，看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衣领处上下流连，耳根不由的一红，刻意忽视递上来的围巾和对方渐渐发沉的眸子。
　　“何襄穹。”吴城轻声低语。
　　“嗯？”
　　“今晚我早点回来。”吴城把头埋在男人颈间，双眼微红轻轻咬了口近在咫尺的耳垂，“你等我。”

　　“吴秘书？”郭振鹭第三次朗声。
　　“是。”
　　“去把这封信送到燕大的党部，就说他们的忙我会尽力。”
　　“是。”吴城伸手接过男人手里薄薄的信封，定了定神，点头示意后转身就往门外走。

　　身后郭振鹭撑着桌子，看着红着耳根发着傻的吴秘书，有些莫名的歪了歪头，这小子是怎么了？自打今早当值就不对劲，心不在焉还是不是咧嘴偷笑，露出的半截兔牙，让他这个老光棍没来由的烦躁。
　　郭振鹭偏头，窗外已然抽了芽的枝干迎着三两只黄鹂叽叽喳喳闹着春，他撇嘴突然像是了然了什么似的拊掌。
　　春日的绿，果真是勾人思春的大好景致。

　　自打两个月前在白家吃了那顿饭，他也大概对于自己一本正经的小秘书摸了个明白，就像是圣人也总有凡心一样，吴城显然是敌不过什么圣人。
　　郭振鹭摇头，凭着他三十余年来的生活经验，那位宪兵队的何襄穹何队长和吴秘书的关系总不会这么简单。
　　他把这句话说给白筠连时，对方有些勾人的微吐舌尖，“你经验还挺丰富啊？”白筠连问。
　　郭振鹭讪讪摇头，尽力移开自己落在对方嘴唇上的目光，轻声笑语，“这没吃过猪肉，也总归见过猪跑吧。”
　　“那你自己怎么不跑一个？”白筠连回嘴。
　　郭振鹭偏头看他，接过对方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答非所问，“多大的人了，剥个橘子也能把手指头染黄。”
　　他说的声音很轻，像是责备又像是低声絮语，白筠连看着他手上娴熟的动作，看着关节突出的染着老茧的手指在柔嫩的橘子皮上轻巧滑过，像是情人的撩拨，他下意识的低头。
　　“染黄了再洗是了。”
　　“你总是有理。”男人嗤鼻笑道

　　郭振鹭想着彼时男孩红的温柔的耳尖，背在身后的手指上下搓动，没来由的笑出了声。
　　他和白家小少爷的关系却也是来的莫名其妙，两厢对话间竟然总能和的上对方的节拍，却不像是相识两个月，总像是神交小半生。有时候郭振鹭总是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小小的火车上相遇若只能算是个巧合，那诺大的北平城里呢？
　　牵线搭桥，总是有缘。
　　只是不知道，在如此的年月里，有缘相聚到底是好是坏？

　　“郭长官，车备好了，现在出发吗？”隔着厚重的实木大门，吴城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郭振鹭回神，看了眼窗外的依旧嫩绿的幼芽，清咳两声，把男孩的眸子掩在心口，张嘴接口道，“走吧。”
　　有些事是躲不过的，又何必管他好坏凶吉。

　　北平城就像是将出的新芽一样，总是不得安稳，四面八方的春风能吹的起青绿自然也少不了吹来二三混乱事。
　　郭振鹭托腮看向车窗外，静静听着吴城的嘴唇发出金石般的声音，沉默了半响，不由的叹气。
　　“学生不惜命，政府又能怎么办？”
　　吴城颔首，侧回身子，合上手里的文件夹，“那这回长官还帮吗？”
　　“帮又能怎么样？不帮又能怎样？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郭振鹭语气冷冷，顿了顿继续说，“燕大那边有没有给你透什么风声？”
　　“燕大那边想让您借着风先把底下的学生压住，再帮忙向上面请罪。”吴城垂眸低语。
　　“那不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郭振鹭冷笑，“他们的算盘打的倒好。”
　　“这也是高层的意思。”
　　郭振鹭嗤鼻，“学生那边如何？”
　　“一如往常，若是上峰不处理好东三省的事，这事总是没完的。”
　　“那头也是可怜人。”郭振鹭定睛，看着隔着雾气的玻璃后渐渐清晰的燕大校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吴秘书，世上终究没个两全。”
　　吴城没有接话，看着男人露着青皮的后脑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语气放柔，“过几日是护国寺的庙会，筠连昨日托人稍信，想邀您过去？”
　　郭振鹭挑眉，“他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这我就不明白了，您可以见面自己问他。”吴城看着郭振鹭骤然松弛的神色，眼神里情愫莫名。
　　后者显然没有在意，嘴角上扬，语调闲闲，“那就替我先应了吧。”
　　“是。”吴城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