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女》老赢

6、第 6 章

　　姬无寿站在河边看着赤冶带领众侍卫在河里打捞十二，刚才汹涌的水流仿佛都是自己的错觉——现在这条河里，除了些漂亮的石子就是肥嫩的游鱼。别说是怪兽，就是一只路过的水耗子都没有。

　　赤冶从上游鱼村雇了船和人沿途打捞，船家世代居于此地，听说有人在此河段溺水还不信，只因这处河段虽处于淮河入海前的分支，但是上游有肃慎匈戎两国的人民居于此地，肃慎虽弹丸小国，但是世代农耕，肃慎先民在此取水灌田，匈戎游牧为生，沿河而居，近百十年内更是因为中原太平未有征战，匈戎国也学起了肃慎，在此长居，农耕经贸，沿河通商，这附近的河流早已如草原上的野马群般温顺驯服。

　　“客官您看，我们再往下走就要入海了，咱们还接着捞吗？其实以小人看来，小公子定是吉人天相，遇难成祥的。这再往下就要入海了，因这处靠近肃慎，往来的商船络绎不绝，我们捞了这许久，也未曾找到小公子，想来定是被路过的商船救走了。”

　　船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捕鱼载客，形形色色的人物见的多了，赤冶他们虽做寻常商人打扮，但是行为气质还是与一般游客善贾不同的，与其说是善贾倒更像是走镖的江湖人士。老人家见得人多，知道他们这是不想让人知道，才故意乔装打扮，所以也配合着装作不知道。

　　船家已经在这处搜寻了一天，眼见着天色就要暗下来，实在不宜再打捞下去了，况且前面就要入海，没有准备谁敢轻易出海，再是平静的海面，夜晚也轻易不宜出海的。所以船家只能找了好听话说给赤冶听，虽然他也知道真正说了算的是岸上那个锦衣公子，但是他也知道贵人讲究多，自己这种身份是无论如何不能直接跟人家说话的。其他船上的渔人闻言也跟着附和着，赤冶不敢自作主张，只得拜托老人家先继续帮忙辛苦着，他上岸和主人家商量下。众人忙向赤冶道谢，继续忙着。

　　“少主，今日天色已暗，我们是否先进城休息？”

　　姬无寿没有回答赤冶的话，而是向着河边走去，径直上了老人家的渔船。

　　“老人家，您在这淮河边生活多久啦。”

　　“小老儿今年67了，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淮河边上，从未离开过肃慎。”

　　“那您可曾听说过，这河里有什么怪物？”

　　“那倒不曾听说过，肃慎自来水多河多，早时大家都靠着捕鱼为生，后来中原止战，航运才渐渐兴旺了起来，如今往来船只不计其数，别说水怪，就是水匪也未曾听说过。这全是拜仙人所赐的恩泽呀。如今十二公主出嫁周饶，更是造福百姓啊。”

　　姬无寿听见老人家又提起十二公主，不觉一阵讽刺，肃慎能残喘至今，不过是借着周饶的名号，不然即使有个神谕公主又怎么样，灭了你，你的就是我的。

　　“您怎就这么确定这里是块仙泽福地，仙人传说自肃慎王室传出，除了先代国主谁都没见过那个仙人，谁又知道那神谕到底是个神仙还是个精怪所为。”

　　“仙人莫怪，莫怪，公子年少，勿怪勿怪。”

　　姬无寿看着老人家在听到自己的话以后，惊慌的跪坐下来，朝着四方天地磕拜赔罪，周围的几只渔船没有听清两人的对话，只是看着姬无寿狂妄的笑脸和老人家惊慌的跪拜，顿时都停下手中的长篙，面带不悦的盯着姬无寿。

　　姬无寿毫不在意的挥袖下船，身后的赤冶依次和船家结清银两费用，也跟着姬无寿下船，

　　“少主？”

　　“赤冶，你救我的时候可有看见水中有什么异样？”

　　“回少主，当时情急慌乱属下并未看清水下有什么，但是河水的确是比平时要迅猛很多，属下儿时家乡曾遇水灾，山中蟒蛇会在这时御水而行，当时那河面水波翻涌，就好像有蟒蛇在水下前行一般。”

　　“你准备一下，天黑以后你挑几个人随我回不咸山。”

　　“是，少主。”

　　刚才原本平静的河水在十二扎进水中那一刻突然汹涌的翻动起来，跟随着跳入水中的姬无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翻腾的河水中，姬无寿清楚的看见一个浑身黑色鳞片的巨兽，似蛇非蛇，像龙非龙，离开前，巨兽与他短暂的对视，红色的眼睛里似有嘲弄。

　　姬无寿非常肯定自己见到了那个神秘的怪兽，但是又恐船家不来，再传出怪兽的妖事异闻，惊动当地官府，所以他只好让赤冶谎称打捞溺水同伴，雇了船家再次捕捉逃跑的怪兽。

　　姬无寿望着水面思索了一天，所有的意外都是从不咸山遇见这个石双双开始的。不管是昨天那个神秘巨兽，还是之前的陌生男子，都是在不咸山开始的。

　　自己从南至北，从周饶至肃慎，路上匪盗都没遇见几个，可是自从在不咸山带了这个假公主回来，从此就怪事不断。先是公主失踪，然后这个石双双出现，如今石双双也昏迷不醒，这一切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对方的目标是公主还是自己？

　　姬无寿出门就是来娶老婆的，如今老婆没了，冒牌老婆也生死未卜。刚才赤冶带着人及时赶来，将他们救起，但是石双双自上岸以来一直昏迷不醒。赤冶常年随姬无寿在外行走，倒是略懂几分医术。他诊过石双双的脉象，脉象平稳，并无异常。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何不醒。无论如何姬无寿都咽不下这口气。不咸山，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人是仙。

　　“汪！呜汪！汪汪！”

　　十二是被一阵阵狗叫声吵醒的，一条皮毛黝黑的大黑狗正背对着自己朝远处吼叫着，十二顺着狗咬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只吐着信子的碧绿色巨型蟒蛇正顺着石壁从石潭上方蜿蜒而下，想来应是冲着自己以及面前这条黑狗来的，因为这水潭中再没有其他活物。

　　这条蟒蛇已经超越了十二对于蛇的理解，这条蛇是不是吸收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灵药啊，怎么会长得如此巨大！那蛇身简直犹如柳树般粗壮，它这样施迤而来，十二感觉头顶的光亮都被遮挡住了，刚才那狗东西也是不懂事，面对这样的大怪物竟然还敢冲着人家乱叫，换了自己早就躲起来不敢出声了，还敢叫嚣？刚才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同乱吠，把蛇引来了你倒是冲啊，往我怀里拱是个什么意思。

　　黑狗似是感知到十二已经醒来，在朝着巨蟒骂架的间隙里还不忘回头冲自己欢快的摇尾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喜悦，十二很是诧异，这狗东西见到自己为何如此惊喜，难道它以为自己能帮它一起对付那条大蟒蛇吗？

　　黑狗真的十分喜悦，现在它也不冲着蟒蛇吼叫了，而是摇着尾巴，扭着身子，耷拉着耳朵欢快的往十二怀里拱，十二来不及反抗，这狗东西还想要去舔她的脸，眼见着对面的巨蟒就要冲过来吞了他们了，十二赶紧挣扎着起来想要逃跑，虽然，这有点痴人说梦。可是打是不可能打得过了，不逃怎么办。

　　十二赶紧朝四周搜寻着逃生的出口或者是可以躲避的地方，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石潭底部，这石潭就像一个露天的大碗，四壁巨石林立，却被硕大的奇花异草覆盖。那些不知名的植被异常茂盛，在十二身后就有一株硕大无比的植物，油绿的叶片自地下石缝中拔地而起，椭圆形的大叶片直冲石潭顶部，周围的花朵也是艳丽异常，馥郁芬芳。

　　举头是碧蓝色似海水般的天空，空气中婀婀娜娜的云雾轻纱般缭绕，石潭深远不见日光，但是潭水热气蒸腾。对于此时的十二而言，这里就像一座石壁打造的坚固牢笼，她若是想逃，要么会飞，要么跳水。蟒蛇已经滑下石壁，正慢慢的朝着十二而来，十二不再犹豫，想飞肯定是不行了，那就跳水吧。十二抱起怀里的黑狗就一头扎进氤氲着蒸汽的谭水里。

　　此时平静的水潭之中却突然有一只巨大的，长着翅膀的彩色大头鱼一跃而起，大头鱼浑身色彩瑰丽似彩虹，鳞片无光自闪，整个石潭仿佛都被照亮。它扇动巨大的翅膀在空中翻腾数下，又“彭”的一声跳入水中，水花四溅。而这只大头鱼仿佛是鱼群的领头者，自它跃起之后，数十条彩色的大鱼也紧接着跃出水面。

　　因为不会游泳，十二跳下潭水后不敢乱动，只是悄悄躲藏在谭边的巨石下，此刻她正被眼前的异象吸引，而刚才那只大蟒蛇早已来到十二身边，狗东西不仅没咬人家，反而伸着狗头嗅着人家的额头。十二犹豫着也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上大蟒蛇低下来凑到自己面前的碧绿蛇头，那额头上的片片鳞片闪耀着璀璨的光泽，蛇头居高临下，绕过十二身后的巨石停在自己面前。

　　莫名的，十二迎着蟒蛇的目光与他对视，在那双竖起的瞳仁里，她感到一丝期待和亲切，当她的指尖顺着蛇头上古怪而艳丽的图案描绘时，她甚至感到一阵归家般的叹息。

　　后来，她抱着黑狗，蜷曲在大蛇盘起的身躯里，在各种奇形怪状的彩色大鱼们争相跳跃溅起的水花里，安心的睡了过去。

　　“宫赋，下一世我就该叫十二了，你记得若是遇见一个叫十二的女子，那一定是我，你可要记得找她赔你一壶秋露浓。”

　　“我记得住了，你可还记得我，十一。”

　　十二发现自从自己十二岁生辰以来，她总是爱做梦，梦里还都奇奇怪怪的，上次是红眼睛的巨怪，这次是两个颇为养眼的少男少女坐在月色下品酒。睁开眼睛时，少男还正对着你的眼睛问你记不记得她。

　　说实话，看着美男子俊俏的面庞，十二很想说我记得，然后再告诉他，我没有秋露浓赔你了，以身相许行不行？这样的话，美男子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了，可是她不是十一，她是十二，虽然只差了一个数，但是命运就差了这么多。

　　梦中的十一不仅长得美，还自带一股潇洒风流神韵，怪不得人家有美男相伴，自己却要假冒丫鬟，伺候那个喜怒无常，小心眼的姬无寿。

　　“十一饿了吗？”

　　“公子可是认错人了，我叫十二，不是十一。”

　　美男子微微一笑，温温柔柔的问着十二饿不饿，饿当然是饿的，这样清冷的美男子要请你吃饭，怎么能不饿。

　　美男子看着十二因为听到食物而骤然亮起的双眸，这次笑的更爽朗了。

　　“那十二想不想吃炙烤小羊腿？”

　　“想的。”

　　十二岁的十二，第一次脸红了，这样的人，这样的笑，就是书上说的人间绝色了吧。

　　于是被美色迷花眼睛的十二，在人家告诉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完全没看到人家是怎么把她，还有那只还在激动地撒欢的大黑狗带出来的。只是一睁眼的功夫他们就离开刚才的石潭，来到了不咸山脚的市集上。

　　起先十二还是跟在美男子身后，后来渐渐被热闹的集市吸引，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前面。十二很开心，之前都只是站在山上眺望的人间烟火，如今自己就身在其中。曾经那些模糊不清的吆喝叫卖声就清亮亮地在自己耳边响起，路边摊位食物的香气混着烟火在将自己紧紧包围。顺着叫卖声，十二一样样的看过去，不管是什么，十二都觉得有趣极了。十二跟着一群小孩子身后看人家用泥巴捏出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也跟着孩子们一起抑扬顿挫的惊叹呐喊。最后美男子还送了十二一只胖乎乎的小老虎。

　　“你怎么知道我是属虎的？”

　　“只是觉得你们有点像，但是十二更好看。”

　　十二手心里托着小老虎，脸又红了，美男子看见了还是笑，一只跟在十二身后的大黑狗此时不开心了，蹦跳着想要抢下她手中的小老虎，十二赶紧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将小老虎包好，放进腰间的荷包里。

　　美男子给十二点了一整条蜜汁烤羊腿，又将菜单上的招牌菜色都点了一遍，最后要了一壶秋露浓，靠在临窗的扶栏上望着楼下的烟火人间，自斟自酌，偶尔回头看一眼鼓着腮帮子吃肉的十二。大黑狗被十二抱在怀里，也带进了酒楼，此时正趴在十二脚下专心致志的啃着羊腿骨。

　　极致的情绪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如此大惊大喜之后，十二突然陷入了大悲之中。市井人间是如此的鲜活可爱，但是自己竟是从未曾真的生长于斯，虽然此时自己离开王宫，过几日也要离开肃慎，但是往后的生活该何去何从呢。

　　自己身为女儿，却不会纺线织布，更是不懂四书五经要义，现在与姬无寿走散，以后是不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想到此处，十二不由悲从中来，一边吃着被烤的焦香酥脆，滋滋冒油的秘制小羊腿，一边噼里啪啦的掉着眼泪。

　　“十二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太开心了吧。”

　　美男子看着一边流眼泪还不忘继续吃肉的十二，似是无奈的叹息着。

　　“公子为何不开心？”

　　十二看着眼前的美男子，明明是笑着的，但是眼睛里面好像满满的都是悲伤。

　　“十二唤我一声宫赋吧，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唤我名字了。”

　　“好，宫赋，你为何不开心呢？”

　　十二终于吃光了桌子上所有的肉，她也来到宫赋旁边，陪他一起看向窗外。天上是璀璨星河，街上是万家灯火，望着窗外的繁华景象，十二第一次有了身为公主的归属感：看，这是肃慎的子民，他们活的热闹而自在。

　　“十二开心吗？”

　　“嗯，开心的。”

　　“十二开心，宫赋就开心。”

　　十二转头去望宫赋，宫赋却没有看自己，她仔细地端详着宫赋的侧脸，这个男人，自己是不认识的，为何刚才那句话竟是这么熟悉，就好像曾经有人对自己说过一般。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宫赋等着十二将地上的黑狗重新抱起，才一起迈步离开。街上的已经没有多少多少行人，只是偶尔能遇到几个挑着担子，哼唱着乡村野曲的贩货郎，想来是今日生意不错。十二跟在宫赋身后静静的走着，他没说回到哪里去，她也没有问。

　　出了酒楼，十二就将怀里的狗东西放下了让它自己走，它倒不愿意了，还一个进的上蹿下跳想要扑到十二怀里。十二背着手往前走，一点不理它，狗东西见十二不理自己，还闹起了情绪，冲着她哼哼唧唧的直叫唤，然后就躺在路中间不动弹了。十二走过去用脚尖轻轻地踢踢它，狗东西还是不起来，十二叹口气蹲在地上，挠着它的肚皮，看见它享受的摊开肚皮。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的一只，还想学人家小鸟依人的往怀里躲，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报的动你啊，还有啊，反正我也养不起你，既然你不想自己走路，那就算了吧，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如今我还请你吃了羊骨头，就不要你报恩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再见啦！”

　　说完这些，十二站起身来拍拍双手，抖抖衣衫就往前走，地上的狗东西在听见十二说就此别过的时候，腾地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仰着脖子看十二，满眼都是不敢置信，直到十二大步向前走，连个头都没回，它才一跃而起，“汪汪汪”的冲上去咬住十二的裤脚，当事儿笑眯眯的低头看向它时，它赶紧就松开嘴，讨好的，小小声的“汪”了一下，然后竟然像只猫一样歪着大脑袋蹭十二的腿脚。

　　十二得意的继续大步向前，临走前还不忘低头拍拍它的狗头，一边拍，一边对着它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做狗，就要有狗的样子嘛，是不是？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