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女》老赢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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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脱胎换骨

　　虽然我们不知道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我们确实知道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十二公主自出生到出嫁，一直便万众瞩目，若有人要问，何为天选之子，该就是她这个样子吧。但是如今她也不禁要问上一问：我是谁？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还要嫁给姬无寿吗？坐在镜子面前，她发现自己的模样变了——是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这一段时间，她总是觉得自己身上很痒，抓挠过后还会有薄薄的透明的外皮一块块的剥落，露出里面细嫩泛红的皮肤，并且全身都是细密的裂纹。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博古架上的白瓷瓶，还是小时候淘气被她碰了一次，虽然没碎了，但是密密麻麻的裂纹布满光洁细腻的瓶身，每每无聊时她就站在架子下面等着看那只瓷瓶，什么时候终于坚持不住的碎裂一地，这个画面因着她过于无聊的生活，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场景也是改了许多次，她甚至知道瓶身一共有多少条细纹，多少块碎片，崩裂时，这每块碎片会掉到那个角落都被她仔细算过了。可是等了这许多年，别说瓶身碎裂了，就是摇晃一下掉个茬的时候都没有。

　　她自己是没有多在意，她身边的人也假装着不在意。因为婚期将近，即使是她的父王也不想太频繁的为她召唤御医，尤其是为了有关她容貌的病症——她的名气有多大，说她长得丑的传闻就有多远。

　　这传闻随着她与姬无寿的婚约传遍了中原，没有人不知道她，也没有人不相信她长得丑，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周饶国储君姬无寿。姬无寿是谁？是这十二年来唯一见过她的外人。谁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国公主当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但是连她的父王母妃竟是都不能随意的见她。

　　国主泽担心宫廷的金银俗器养不活这样的她，于是在她降生后就将她送到了不咸山下的真人祠里，此后爹娘见女儿还要焚香沐浴，斋戒祷告，算出吉时才行，可这吉时怎能似一日三餐般规律准时，有时甚至一年到头都没有个适合父母见孩子的良辰吉日。所以掰掰手指算起来，十二年来她见过父王母妃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可是每年，都会有使者将她的画像送往周饶国。据说为了培养自己对十二公主的感情，姬无寿有一个房间里专门用来存放她的画像，而且他还每天都会至少抽出一个时辰在这个挂满了她画像的房间里抚琴下棋。作为唯一一个天天都能见到十二公主的人，还是个身份尊贵的王子，他说十二公主丑，谁敢不信呢。于是十二公主的丑名就这样被她的未婚夫君昭告天下了。

　　祠里上了年纪的嬷嬷说这可能是皮癣，孩子在长个子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不需要太在意，等个子长起来了就会慢慢好的。她听了很开心，因为自己真的长得不漂亮，对于一个一出生就如此传奇的公主而言，她的长相真的对不起她的名气，也难怪父王要把自己锁在这荒山野岭不见人烟的地方了。既然如此，能变高也是一件很令她开心的事了。世人以高、瘦、白为美，可她既然已投胎为公主了，竟然偏偏与世俗背道而驰，非要与当下审美反着长！得亏她投个好胎，并且来不及等她长大就定下了这万里挑一的好亲事。就是不知道成亲以后，自己的夫君会不会嫌弃自己欺世盗名，名不副实来治她个欺君之罪。

　　现在听说自己要长高了她很开心，还忍不住幻想一下，个子长高了以后，是不是皮肤也会变白，毕竟也算是换了一层皮了不是嘛。可是她不好把这种开心表现的太明显，只是初初听到时情不自禁的要笑，但是在意识到这不太好，就赶紧收住嘴角，嘴边的两颗梨涡来不及绽放就被镇压了回去。她虽然是个万众瞩目的公主，但是她就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八哥。虽然颇得主人喜爱，连笼子都是纯金打造，镶满了珠玉宝石，但是她必须学会说出主人爱听的话。

　　一直以来她接受的都是些淡情寡欲的仙人思想，她小一点时还会哭闹任性，但是再大些就学会了伪装，也不需要多么高明的技巧，只是按照他们所教授的表现出来就可以了。可见多读书还是没有什么坏处的。她逐渐明白，父王想要的不是自己，他想要的只是那个顺应天命而生的十二女，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区别，只要是个女儿就好。父王从没有期盼从自己嘴里听到什么警世箴言，甚至父女天伦都不需要，她就像个吉祥物，被锁在这不咸山下，当个不尼不姑，不世不俗的公主。

　　她也想过，仙人一事会不会是自己父王搞出来的把戏，为的就是抱上周饶国的大腿，不然他们这方圆不足八百里的小国，如何在四面强国劲邻的包围下残喘到如今。自己出生应了那仙人神迹，肃慎国越发的繁荣了起来。那么如今自己出嫁应了那最后一句“当嫁于南”，肃慎国就再也没有仙人神迹的任何指示，后面父王打算怎么办呢？毕竟这些年他让祠里的修行之人教给自己的都是些无为不争，兼爱尚贤的思想，连点人伦孝道都没说过，可真是一点不给自己留后路了。倘若那天周饶向肃慎开战，难道她还要在两国交战之际，穿越火线只为了告诉自己的爹“顺应天道”吗？

　　因为大家都在有意的忽视她现在的不健康，即使自己身上已经斑斑驳驳的了，也丝毫不能引起她足够的重视。与自己斑驳的皮肤相比，她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的骨头。这段时间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很疼，夜里睡觉时似乎还能听见类似竹节拔高的“卡卡”声。有时候夜里疼醒了，她也会短暂的担心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可是她并没有分散更多的注意力在自己的身体变化上，因为她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思考清楚自己是否具有存在的意义这样一个伟大的命题中。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了，那么早点死去或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随着婚期的临近，举国都陷入一种疯狂和躁动中。每一个肃慎国的子民都相信自己是个被神明眷顾的国家，他们的十二公主是神的恩赐，是福泽的象征，她如今就要带着使命出嫁周饶，去完成她的终极使命。但是这个使命究竟是什么？嫁过去了能干吗？谁都没有个答案，只是像被催眠了一样整齐划一的高喊口号，庆祝十二公主的婚事。全国人民的沸腾唯独没有传染到她，作为这件盛世的主人公之一，她不知道姬无寿是怎么想的，明明都知道自己长得那么丑了，还非要娶自己，难道他也相信这些传说？还是他为了所谓的王权天下，真的可以存天理灭人欲，娶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丑姑娘？

　　十二觉得这样的人太可怕，但是她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最近也很可怕，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等着出嫁这天，可是时间越近，她越是恐慌——什么是夫妻？她不知道的太多，书里没有写，也没人教导过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害怕远离家乡故土多一点，还是对未来没有方向更多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想些什么才是正确的，但是面对镜子中那个有点熟悉但是也很陌生的一张脸，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没有错，很漂亮！是的，但是十二公主的脸怎么可能这么漂亮呢？至此，她终于有点相信自己可能真是被神明选中了！现在这张脸就是神迹显灵啊！

　　怎么办？逃跑吧！不然会被当做妖怪烧死的吧。

　　没人会相信十二公主长了这样一张脸，尤其是她的夫君姬无寿。倘若自己只是变白一点，变得稍微美貌一点点也是可以的，但是怎么解释一夜之间她就长高了这许多。昨天，她还只是像个八岁孩童的身高，只是过了一夜，竟然就抽条的像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就算是神仙显灵了，也太过诡异。一夜之间长成这个样子，还是大婚当天，晚上姬无寿掀开盖头发现娶的人不对，不听解释一刀劈了自己然后再带兵灭了肃慎怎么办！

　　不行，快逃跑吧！与其公主变妖怪总比公主逃婚要好听的多，后面父王找个和自己样貌身高差不多的人嫁过去也是可以的，毕竟谁也不认识十二公主，就连她的未婚夫君也只是有她的画像，反正她是个丑姑娘，谁又知道她是个公鸭嗓还是个绵羊音？想要顶替这样的一个陌生人该是很容易的。到时候自己就跟着送亲队伍一同到达南地，找个人嫁了就好，总也是应了那句“当嫁于南”，仙人只说南，又没有说南地就是周饶，更没说就是他姬无寿啊！

　　现在，她是有点相信那块石头和传说中的仙人了，所以即使逃跑，也还是准备离开肃慎，逃亡南地，或许去了那里，就会有她新的机缘。

　　打定主意，她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适合自己现在穿的衣服，但是真的没有，实在差的太多了，来不及懊恼，她想翻检几个首饰当信物，日后好给父王写信让他找人为自己替嫁，但是她竟然除了木钗就是陶簪，竟是连个玉佩都没有！父王可真是把自己当出家人来养了。

　　“大胆！”

　　“彭！”

　　随着一声大喝，一柄在阳光下泛着蓝光的宝剑直奔她而来，不得不说用剑的人太有水准，宝剑擦过她的腰侧，直直的将她钉在身后的墙上。

　　“大胆宵小，连十二公主的东西也敢偷！”

　　来者是个颇为英俊的青年，也就是宝剑的主人，虽然他长得这样赏心悦目，又如此行侠仗义，看来是个好人。可是她根本不认识他，更不记得自己有邀请过这样的人来到自己的房间，他何来的底气说自己是宵小？可惜了这个机会，不然自己非要大骂他登徒子不可，竟然擅闯公主闺房？

　　英俊的登徒子环顾一圈，陡然愤怒，瞪着眼睛站在她面前。

　　“十二公主人呢？说！谁派你来的？”

　　“说！”

　　“我进来的时候这里就没人。”

　　十二要被他吓死了，她不是不想说，只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她原本想着赶紧出去找父王说明一切，相信他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人代替自己嫁过去的，这样事情就可以圆满解决，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骚乱，可是现在这个人冲出来打乱了一切，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失踪的事情！现在怎么办，事情变得这么复杂，还关乎两国和平，可怜刚才她只想着找什么信物，根本就该先写封信再说啊！现在自己被这人抓住，还不知道他是谁，连临时做个假都不敢了。

　　“还不说实话？今天是十二公主出嫁的日子，四周都有重兵把守，别说是个人了，就是只苍蝇进来都要被查三代。说起来，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混进公主的闺房来，还真有几分本事。”

　　多亏了刚才英俊的登徒子一剑把自己钉在了墙上，不然她可就要出丑了——她已经吓得腿软站不住了。输人不输阵，就算被吓到，她大小算个公主，还是个挺有名的公主，怎么能再敌人面前腿软。

　　“快说，你把公主藏到哪里去了？我劝你快点说，趁我还想听。”

　　登徒子贴近十二的脸颊，低下头去与她的眼睛对视，最后一个字拖得又长又轻，若是换个场景，她还觉得他挺温柔的，还真有点登徒子调戏美娘子的感觉。可是现在他这个样子，只让十二觉得心肝乱颤。

　　“我……”

　　“嗯？”

　　登徒子走到十二面前，伸手握住了剑柄，微微侧头看向她。十二盯着他握剑的手，生怕他嫌弃自己回答慢了直接拔剑抹了她的脖子。她说实话的话，他会信吗？

　　“什么人！”

　　“回少主，外面有一伙不明势力正向我们袭来，他们有备而来，已经炸断了我们下山的路，朝仪和七星正在前方应战，属下前来护送您离开。”

　　“我们有几分把握突围出去？”

　　“少主放心，属下等定当拼尽全力护送殿下离开，只是……”

　　“只是什么，当说无妨。”

　　“只是无法保证带着公主也能全身而退。”

　　登徒子听见侍卫的话，斜睨了十二一眼，因着这里是十二公主的修行之地，侍卫进屋就没敢抬头看，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就是十二公主，亏得如此，不然如果他也以为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的话，估计现在已经一到杀了自己，那里还用现在这样犹犹豫豫的。

　　这手下可真是尽忠职守，忠心耿耿了，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们少主一人，一个拖后腿的都不想带啊！

　　“我知道其它下山的路！”

　　“哦？”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不管你们说的是谁我都不认识他们，我就是进来偷东西的，您明察秋毫，风流倜傥，足智多谋，坐怀不乱……好汉饶命哇！”

　　“带路！”

　　十二在听出那个带刀的手下想要把自己扔下带着他们少主离开的时候，脑袋终于清醒了，赶紧“坦白”自己的身份，拼命搜刮自己脑海里的那么几个形容词，为了保命，极尽谄媚。当看到他笑着拔剑的时候，直接没出息的闭上眼睛大叫起来。

　　“嗯？”

　　十二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没出息，人家只是冲自己扬扬眉毛，她竟然就知道了他什么意思，难道她上辈子是胆小鬼托生的，还是顶顶没出没出息的那一个，还好这辈子是个太平盛世的公主，不然真要敌人打到家门口，她一定第一个投降。听见登徒子那一声语调上扬的“嗯”，她吓得赶紧往前跑，但是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那把锃亮的宝剑“铮”的一声就插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桌子腿直接断了一条，“啪”的倒下砸到了她的身上。

　　“我我我腿软，不是要逃跑。”

　　登徒子面无表情的蹲下看着十二，这下连话也不说了，十二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信不信啊，她真的是腿软！

　　“床底下有一条密道通往王宫。”

　　登徒子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下，手下颔首领命，快速来到床边，检查一番以后打开机关，他刚要跳下去，却被登徒子制止了。登徒子一把拽起跪坐在地上的十二，推着她来到密道口。

　　“你先下去。”

　　“唉。”

　　“你赶快发信号让朝仪他们尽快撤退，在老地方汇合。”

　　“是，属下遵命。”

　　十二老老实实的等在一边，这次她一动不敢动，密道都打开了，她再乱动可真是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只是一会得好好想想办法把他甩开，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回王宫，尤其还是带着陌生男子从密道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