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她从小就在幻想,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家里的孩子,这样一切都会有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每当有陌生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她都异常兴奋,因为她在想,是不是有人要来把自己接走,带到她的亲生父母身边。
每天睡前,她都会给自己编造一个新的身世,她不知道亲生父母应该有个什么样的身份和面孔,所以她给自己编造的那些故事里从来都是没有结局的。可是这种幻想带来的乐趣随着自己慢慢的长大,竟变得让她觉得羞耻,就好像自己的日记本被拿在众人面前展示一样,而且本子里记录的也不是家事国事天下事,只不过是自己吃够了馒头咸菜渴望每天能够多加一只鸡腿一样。她的心智随着年纪在增长,现在的她已经能够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是多么可笑。并且随着愿望的落空,即使是这样在黑夜中默默地幻想,依然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悲。
所以她逐渐变得沉默,现在的生活总是莫名的让她愤怒,或者也不是对生活愤怒,而是对于她自己。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自己正在一步步的妥协。她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这样的生活。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向命运妥协的时候,她觉得生不如死。因为她既没有冲出禁锢打破命运枷锁的能力,又不知道在何时丢失了改变一切的信念。她发现自己对于现在的一切,既厌恶,又恐惧于失去现在的安宁。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死亡——这意味着你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就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消失的早晚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必要。
于是她平静了一段时间的内心又再次泛起了波澜。她已经默默接受了自己平凡的身份,可是此刻她恐惧,惊慌,想要找到自己活下去的力量,但是这样的自己要如何证明——自己活下去是正确的?她惶惶不可终日,直到自己12岁生辰的到来。
今天早上她是被吓醒的。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一只长着翅膀的黑色小老鼠正在茂密的古树枝丫间穿梭,它有时也会停靠在枝头,竖起尖尖的小脑袋,嘴巴两侧的胡须随着鼻尖的嗅动而耸动着,虽然它似乎赶了很久的路,小小的翅膀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它并不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旅行者,因为它经常慌不择路,好几次来不及转弯挂在树上,但是它还是大口的喘着气,小小的胸脯快速的上下起伏着,然后它攒足力气挣扎着再次起飞。终于在飞过了一条宽阔的河流之后,它兴奋地加快了速度,一头冲进河对岸的花丛里。穿过花丛的它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路,它加快煽动翅膀,却是越飞越低,原来花丛的后面,植被的下方竟然有个洞。
这洞里竟然还住着人的!她跟随着小老鼠一路,也毫不犹豫的进了这洞里。洞里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反而竟是明亮温暖的。
洞穴很深,四壁也不是泥土,仿佛是什么奇矿山石,明明是黑色的泛着莹莹亮光,但是触手之处却都是温润柔软。她来不及奇怪,因为她终于看清楚了小老鼠费力寻找的目标——一个蜷缩在草堆里熟睡的孩子。
她不知道这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娇小的身躯虽然面对着自己侧躺着,但是他用双臂抱紧了自己,头发披散着与身下的茅草纠结在一起,看不到的小脸被他深深地埋在自己环抱的臂弯里,只留出一个脏兮兮的小下巴。这孩子小小的一团,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甚至要努力分辨才知道这挂在身上的破布竟是他的衣服。可能是因为怕冷,他半个身子都缩在茅草里。
小老鼠终于停下来,它站在孩子的头顶,又伸出它尖尖的小脑袋在孩子头上仔细地嗅了嗅,似乎确认了这就是它千辛万苦在寻找的人,它小小的身躯大大的叹了口气,终于安下心来。可是它没有放松多久,同样小小的耳朵突然间抖动起来,只见它站直身子侧着耳朵仔细听着什么,亮晶晶的小眼睛闪过一道亮光,似乎受到了惊吓,缩在身前的小爪子竟然还抖了起来。她没有看见它是如何把翅膀收了起来的,只是眨眼间这只带着翅膀的小老鼠就变得和家养的黑耗子没有区别了——它四脚着地的在孩子周围窜动着。
它跳上孩子的胸膛,来到他的耳边吱吱的叫唤着,睡梦中的孩子没有被叫声惊醒,只是动动自己的小身体,并没有醒来的样子,小老鼠很是焦急,它拔高了音量继续吱吱的叫着,甚至跳上了孩子的下巴上,看着依然没有反应的孩子,它低头看着自己带着尖尖指甲的小爪子,终于狠下心一般,一爪子拍上了孩子的脸,不知道是它太小了还是不舍得使劲打的缘故,明明看着是下了决心用了大力气的一爪子,拍在孩子脸上连道细小的口子都没有留下,犹豫下巴实在太脏,甚至看不出来皮肤红了没有。小老鼠似乎也是气愤了,看着自己的爪子拍下去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它越发着急了,它趴在孩子的下巴子上,又是跳又是打的,使劲的折腾了一会,眼看就要累的坚持不住了,熟睡的孩子终于动了动睫毛,要醒过来了。
孩子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那一层层老泥像是一层厚厚的漆,在他瘦骨嶙峋的小脸上绘制了一幅坑坑洼洼的山水画。这张尘封在地下的山水画又干又暗没有光泽。梦中的她终于看到了这个神秘孩子的脸,却未免很失望。孩子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只在自己下巴上蹦跳的小老鼠,可是他没有害怕,也许是常年的穴居生活让他习惯了这些经常莫名出现的不速之客,他只是漠然的和胸前这只身材娇小但是皮毛油亮的黑耗子对视着,原本环在胸前的双手竟然不由自主的变换成进攻的姿势——显然,刚被吵醒的他还没有吃东西,老鼠虽小,至少是肉,对吧。
还在他身上蹦跶的小老鼠可能过于激动了,它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费劲巴拉找到这个人正打算把自己当做早点吃了。它很激动,有点高兴还有点害怕,它的小爪子焦急的在空中胡乱比划什么,嘴巴里还是吱吱吱的叫个不停,可是不管是眼前饥饿的孩子还是梦中的自己,他们都无法解读出小老鼠所要表达的信息。
眼前的孩子也很疑惑,这样的猎物很容易捕捉,但是和它对视时,竟然从它那双漆黑的小眼睛里读出了焦急的情绪!并且这种焦虑不是因为它感知到了自己的死亡,而似乎是想要向自己传递某种信息的焦虑。他很困惑,自己从前猎杀的那些猎物也曾有过这样的情绪吗?不知道,因为自己好像没有给过任何活物和自己对视的机会。生存在这里的生物从来不是友好互助的关系,彼此见面的两个物种,即使远隔千里,一旦被对方嗅到不属于自己的味道,你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捕杀范围。见面就是一次对力量和生命的考验,如果不能把对方变成自己的食物,那么你就是送到别人嘴边的食物。这样的时刻,谁会关心对方此刻什么情绪?即使有,应该也是愤怒吧。
这个孩子觉得自己并不是很饿,心情也还不错,所以他想搞明白自己眼前这个奇怪的小老鼠想要干嘛,顺带搞搞清楚自己此刻心中的陌生情绪是因为什么——他觉得这只老鼠可笑但是有点可爱,甚至带着点熟悉。于是他蓄势待发的双手没有做出平常的捕猎动作,而是仅仅是简单的想伸手捉住眼前已经气喘吁吁但还是不停上蹿下跳的小老鼠。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制着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一股劲风形似手掌向自己袭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喘不上气了,那只无形的手死死的压向自己,他感觉有液体正在从自己的眼角嘴巴还有鼻子里流出,那股熟悉的腥甜味道让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血。他根本无法反抗,但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缓缓流逝,手指尖已经开始变得冰凉。他想自己可能就要死了,还是死的这样莫名其妙,也好,起码是个全尸。昨天也曾饱餐了一顿,今天也是睡了好觉,死后就直接在这洞穴里腐烂,总好过被野兽撕咬分食。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那时他还不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他也有爹爹和娘亲,只是突然之间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这个洞,爹娘消失的那么突然,就好像一切都没有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恍惚之间,一声愤怒的犬啸穿透了面前的风墙直冲到自己耳边,不知道哪里跑进来一只黑狗,冲到他的床边咆哮着,一直压制着自己的那股力量在犬啸之后就消失了,自己也被这叫声惊醒,对于生存的欲望似乎被刻进他的血脉当中了,刚才的懦弱都随着那股力量一起消失了。他猛然间坐了起来想要冲出洞穴,但是那股力量竟是再次向他逼近。刚才不知道躲在了哪里的黑耗子也在此时迅速的围着自己蹿跳几圈,自己周身竟然隐隐有金光浮现,当那股力量再度逼近自己时,金光陡然跃起,似一支利箭迎向那股巨风。
野孩子抓住时机,在这阵金光跃起时,他没有分神感叹这怪异的景象,而是慢慢蓄积自己的力量,随着金光的一同冲向洞外。
野孩子想要跳入水中躺过这条河,但是身后的大黑狗却咬住了他的脚腕,他本能的旋转身体,用那另一条没有被咬住的腿想狠狠的踹开大黑狗,但是他刚才受了伤,动作没有以往利落,竟然摔倒在地,黑狗也松开了嘴,夹着尾巴跑过来想要凑到他面前来,刚才那只黑耗子比大黑狗速度更快,张开翅膀率先一步飞扑到野孩子旁边。
但是野孩子没有理会,摔倒在地以后,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突然松开自己的大黑狗,而是继续向前爬行,铁了心的要过河。身后的黑狗见状,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赶紧低头再次咬住他的腿向后拖拽。就连那只会飞的老鼠此刻也急了,小爪子钩住他身上的破布条闪动着翅膀向后扑腾着。一人一狗一老鼠,就这样不断拉锯着,终于还是野孩子占了上风,他竟然还真的爬到了河边。他一伸头就在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水中的人影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因为水中的影子竟然在笑着朝自己招手,他听不清水中的影子说了什么,他很焦急,所以身子越来越向水面靠近,鼻尖堪堪贴近水面时,水中的影子竟然泛起了气泡,水底深处好像被个庞然大物搅动了一般,整条河都在晃动。
就在这时,他竟然与水中的一双红色的瞳孔对视上了,他的心脏瞬间跳的了嗓子眼那里,噎的他喘不上气。
多年来躲避危险的直觉,他竟然在入水的那一刻直起了身,身体一连串的动作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迅速后退远离河边,同时水面陡然被撕开,一只似蛇非蛇的黑色怪物冲出水面站在他的面前。还是刚才那双红色的眼眸,正缓缓低下身来俯视着自己。
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已经亮了。一切都只是个梦。
她惊魂未定的坐起来,梦中的一切过于真实,她感觉自己耳边还能听见刚才那个野孩子的喘息声。这种恐惧的感觉没有因为是个梦而放过她。她穿鞋下地来到镜子前坐下,今天不仅是她12岁的生辰,也是她成亲的日子。
虽然是个不得喜爱的公主,但是作为公主,她生来就带着义务的,况且现如今盛世太平,并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可歌可颂的伟大事迹,不过是为了修的与邻国的永世之好,嫁给人家的王子继续当个闲散的富贵花瓶。
说起她的这桩婚事,还不大不小算是个百年里的奇闻异事了。因为这桩婚事还带着点传奇色彩。
上古奇书有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也就是说在肃慎国境内有一座仙山叫不咸山。世人称其为仙山,据说有人还曾在此见过仙人对弈,因此历代肃慎国主即位时都会来此朝拜。国史中记载“三世肃慎国主贽,祭祀后于梦中遇仙人于咸山之上,墨玉石旁,国主惊喜而参拜不及,仙人挥袖踏云而行。”梦醒后国主贽就赶紧派人前往不咸山,只见山顶竟凭空多出一块闪着耀眼光泽的黑色大石头,其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漆黑如墨,世人称之为墨玉之石。然这一块巨石的奇特并不仅止于它的连城价值,还在于那上面的天人碑文。石上刻字云:有女十二,当嫁于南。
自此历代国主苦耕不辍,致力于生女儿,开国自此二十三世,竟是一个女儿也无,直到十二年前的今天,一个并不受宠的宫人一朝得幸后竟诞下肃慎国唯一的一个公主,巧的是她还生于十二月里的十二日,按着她哥哥们的排位,竟然也刚刚好是第十二个孩子,于是国主泽大喜,大赦全国,延庆三天。因着神谕得女,国主泽不敢轻忽,又恐粗名俗字辱了这女儿,便依着石碑所记,名为“十二”。附近各国早就有闻肃慎国的仙人神迹,然其后数百年间竟不得一女,已是奇事,如今终于得女名为十二,那后半句“当嫁于南”该是应在哪里?
一时之间,南方诸国便争相派遣使者携金带银,前往肃慎国,商谈结亲一事。十二公主此时还是个未满月的小娃娃,但是谁都没有怀疑她能否健康长大到成亲那一天。各国使出浑身解数,极尽讨好之能,争相为自己的储君迎娶十二女做着努力。但是世事变迁,唯真理永不变——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形同虚设。
各国这边带着奇珍异宝,政治友好的和平条约与肃慎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位于海之北山之南的周饶国八岁的储君姬无寿直接领兵三万,抬着聘礼到了肃慎国。
年幼的储君姬无寿当日便见到了尚在襁褓中吐泡泡的十二公主,也就是他的小未婚妻,据传说,储君姬无寿抱得十二公主时,仔细端详半天,竟是说了一句“好丑的媳妇。”当时正在熟睡的小公主立刻大哭不止。从此,尽管肃慎国精心照看,仔细娇养着十二公主,外人再难得见十二公主天颜,但是坊间一直传说十二公主虽承仙人神谕顺应天命而生,并且早早订婚于南方霸主周饶,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姑娘。可见自古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再是难得的好命也逃不过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