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女》老赢

12、第 12 章

　　十二当日随姬无寿离开肃慎，根本无缘得见自己的送亲仪仗，如今阴差阳错，重新扮作自己，才算真切的感受了一次作为公主出嫁的气派。
　　单说十二如今坐的这车，就十分的豪华。车体以红色系为主，车箱上有翟羽的装饰外，红色、紫色的各种丝帛是构成这车的主要装饰，横辕上还有香柜，设有香炉、香匮、香宝等，都有龙螭之类的装饰。
　　车身高有五尺多，长八尺，宽四尺多，可以容纳六个人乘坐于其中。四周垂有珠帘，都有彩绣在上面，窗间用白藤编饰。
　　在车身之外，还有栏杆，都雕镂了金色的花朵，以及木刻的神仙人物等。
　　驾车的马也是赤红色的，马脸上装有铜质面罩，头上插翟羽，胸前有彩带结与胸铃，装扮得异常漂亮。
　　其次是公主出嫁的仪仗队，由专门管理街道的士兵数十人，手中拿着扫地的器具与镀着金、银的水桶，在队伍之前洒扫一番。负责抬轿、檐的也是军人，他们是殿前司辖下的天武军，身穿紫色衫，头戴卷脚幞头。
　　抬檐子的有两队，共十二个人。在抬竿的前后还有绿丝条的金鱼钩子，用来钩牢檐子。
　　还有在前导路的一批宫女，这几十个骑马的宫女，打扮得很华丽，头上有罗纱的头巾，头钗都是珍珠装饰，外袍衫是红色罗纱镶有金边，她们的马上还张有青色的小伞，这一队女仪队叫作“短镫”。
　　十二和四个丫鬟一同坐在车里，不同于之前从码头行来时的热闹。如今因为公主仪仗而来，街道肃清。街市两边的商铺摊贩，百姓游人都不得喧哗，皆驻足行礼。
　　终于车马停下，十二尚不及看清世子府的大门朝哪边开，便被前呼后拥的迎进府中。
　　自此，终于落定尘埃，十二别无他想，安心做起了她的世子妃。
　　做世子妃的这些时日，也果然如姬无寿所说，并不用她做些什么，只是让她专心学习礼仪，仔细认识人物。
　　每日里有人专门拿了画像过来，问她这人叫什么，家住哪里，妻妾几人，儿女系谁，姻亲姓何，官居几品！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十二从不曾接触过这些，因此倍感苦恼。还好有紫瞳陪着她玩。
　　紫瞳就是当日拦腰抱住她的那个小叫花子，谁知道洗干净以后竟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因为小姑娘的眸子在阳光下会泛紫光，所以十二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紫瞳。
　　十二身边的四个姐姐见了紫瞳也都特别喜欢她。一边喜爱她长得乖巧喜人，一边可怜她身世坎坷。
　　据说因为周饶富庶，常有人从异邦贩了异发异眸的少男少女过来。训练他们歌乐舞技，但是又都吃了秘药不让长大，所以男的永远是少年声色，纤腰细足。女的就童稚面庞，蜂腰蚁臀。
　　这些长相妖异的少年少女很快就受到王孙贵胄，上流社会的喜爱。都想尽办法买了来自养着。或送人或自娱。
　　但是生下的孩子却都很难活命。原因无他，能够养的起妖姬的人家都是非富则贵，可是这样的人家怎么允许自己的子孙后代里有一半伶人的血统。
　　这些妖姬，不过玩意儿。他们生下的孩子又比玩意儿还不如。
　　所以这些妖姬生下的孩子，多数都被当场溺死了。剩下的侥幸活了下来的，也是还不如个正经下人有体面。
　　他们既有一半伶人血统，也有一半权贵的血统。所以他们想活下去，出则不能文韬武略，入则没有研桑心计。明明是半个主子，却只能当个奴才，靠着主人家点滴的怜悯，苟延残喘。
　　“这孩子也是福分大的，专是会看人的，不然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就看准了撞到了娘娘怀里。”
　　眠琴给紫瞳试了新做的衣服，一边端详，一边跟十二说话。
　　十二并不和眠琴她们四个主仆相称，反正平日里，对外自己是旅途劳顿，休养生息。实际上就是被姬无寿关在了这后院里，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自己来了以后，他从不召见也不问话，十二也不知道他留着自己是要干嘛。
　　“紫瞳，这人是谁来着？”
　　十二平时学习的时候，紫瞳也不说话也不肯离开，就乖乖的和她一起坐一排，和她一起听。大家见她并不淘气，也就默许了。
　　谁知这个陪读的竟然比正主学的还好。十二每天下课记不住的都会去问紫瞳。
　　小紫瞳看清了十二手中的画像，奶声奶气的报了人家的生平，想了想，发现再无遗漏了，才又小口的咬了菱粉糕，晃着小脚丫，慢慢吃起来。
　　十二认真记了正在默念，就听到旧书和妙棋在那里嘟囔着什么新鲜事。
　　“什么新鲜事？”
　　十二苦恼记不住这些，正听见有新鲜事，赶紧就扔了画卷去凑热闹。
　　“刚才奴婢去厨房送晚上的膳食单子，路上遇见好几个才留了头的小丫头，一伙一伙的往花园里跑。我问她们干什么这么慌张。她们告诉我去看鸭子，我还本来想问鸭子有什么好看的，可是我倒想起来，咱们这府里，天鹅鸳鸯的倒是有，什么时候有过鸭子呢？”
　　旧书见大家都被自己吸引过来，还故意买起了关子。吊的十二不上不下的。
　　到底还是妙棋禁不住了，催着她快点说。
　　“我拉着她们问哪里来的鸭子？却说是今日早上新送来的一筐鸭蛋，原是想赶着做出咸鸭蛋来，给端午节咱们府里做粽子预备的，剩下要是有多的就给主子们佐粥，那金灿灿直流油的咸蛋黄配着糯糯的小米粥，最是开胃了。”
　　“真的呀？”
　　十二听着听着，就不关心鸭子，反而尽想着鸭蛋黄了。
　　“王嬷嬷接了鸭蛋就放在了库房里，想等着下午得空了再开始准备起来。谁知这么一晌午的功夫，那些鸭蛋就都破了壳，还钻出了小鸭仔。这叽叽喳喳的一群，也不用人赶，一群一伙的就排着队进了咱们花园里大湖。这会正在湖里抓鱼呢！”
　　“还不止这个呢，我回来时也跟着过去凑凑热闹，只见那湖边围了好多的人在看鸭子戏水。还有不少小子，都撑着大网，提着木桶在那里捞鱼。我上去问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捞鱼了？他们说，好姐姐你看呐，并不是我们胡闹，而是这湖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翻了天。从前儿个夜里就总是能听到水声，过来一看，原来是这鱼争着在湖里倒腾。旧书姐姐您看，这哪是咱们养的红鲤鱼？”
　　旧书看看大家都抻着脖子等她继续说，才稍稍满意了。
　　“我探头一看，那桶子里装的果然不是咱们池子里那大红的锦鲤，都是些黑背鲤鱼，还有草鱼，鲢鱼，还有些我也不认得了。我们正说呢，池子里又有条一尺多长的大鱼摆着尾巴跳出水面，溅了我们一身的水。”
　　“说的是呢，怪不得我这几天晚上睡觉总能听见水声，原来这湖里的鱼在作怪。这好端端的，怎么哪里来了这么多鱼？”
　　染画端了茶果过来，也和大家一起聊起来。
　　“咱们这湖，并不是死水呢。你们回头看咱们这院子，是不是还能看到前面一幢院子的房顶。”
　　众人顺着眠琴的话都回头去看，果然是能看见的，再往前看看，还能看到新栽的树冠。
　　“你们再往那边看看呢。”
　　“咦！咱们这院子竟建在坡上了！”
　　众人虽然听话的往两边去看，但是却也不解她是何意思，只有妙棋最先反应过来。
　　“是了，咱们这府这块地方也奇怪。以这潜龙湖为中心，四周高，中间低。平时不让你们去湖边玩，实在是也没人知道这湖到底多深。听府里的老人说，这湖深不见底，又因望月溪从那边山上流下来，穿过咱们府，再汇到淮河里。所以这湖水一直是活的，也一直没见它干过。但是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些鱼。”
　　十二因为见过不少奇形怪状的鱼，所以对这倒并不感兴趣，只是格外担心，如今这咸鸭蛋都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鸭子，她还能吃到香滋滋直流油的咸蛋黄吗？
　　“紫瞳，这是什么呀？”
　　十二正在走神，就看见紫瞳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座位，跑到墙角蹲在那里好久没动了。于是她也走过去。
　　“喵～～～”
　　原来紫瞳正在和一只白底黑花的狸花猫对视。这还是只猫妈妈，老猫叼着小猫缩在墙角，被紫瞳盯的瑟瑟发抖。
　　见到十二过来，老猫赶紧可怜兮兮，一唱三叹的哎哎直叫。
　　这得是多委屈啊！十二也蹲在老猫身边，伸出手指去摸她的脑门。这老猫见到十二过来，急急的就想往前跳，只是被紫瞳盯的不敢。
　　“这猫是怎么了，受伤了吗？叫的这么急！”
　　十二见小猫仔还缩在那里不动也不叫，担心她怎么了。却看见紫瞳盯着猫，竟是一脸的怒色！
　　这是怎么回事，紫瞳看着猫生什么气。十二看紫瞳样子不对，想带她回去，结果门外有人来请她，说是世子爷请她去书房。
　　这还是入府以来，姬无寿第一次找她。
　　四大丫鬟赶紧把她围起来，整理齐整了。一边叮嘱她行事稳重些，别冲撞了世子。
　　十二灰头丧气的应了，眼见着不能再拖沓了，才一脸的视死如归，随着来人一起去书房了。
　　眠琴随十二一起出门，其他人也都各自散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没人注意到墙角那里，紫瞳还在气呼呼的盯着喵咪。
　　“回去！”
　　“喵～”
　　“我说回去！她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能缠着她！”
　　老猫看紫瞳生气了，赶紧回头叼起她的小猫，面对着紫瞳，躬身伏地，先是一点点的，看紫瞳并不追来，才一转身跑掉了。
　　“哼，你们倒是都来打她的主意！”
　　紫瞳站起来，跺跺脚，气嘟嘟的往回走。
　　十二这边好不容易出了院子，却一点观赏的心情都没有。只是低头闷声往前走。
　　但是走了这许久，十二还没到姬无寿的书房。可见他是有多烦自己了，竟然把她安排的那么偏僻。
　　“明日你随我入宫，参加王后的寿宴。让你背的东西，都记住了吗？”
　　“差不多了。”
　　“差不多？那是差多少？”
　　姬无寿听见十二嗫嚅的回答，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去看十二。
　　“王轩，是谁？”
　　“这个我知道！王后娘娘的弟弟，是个大将军！”
　　十二听见问的是他，顿时来了精神，刚才？还好问了紫瞳，不然现在还真答不上来了。
　　“周旭呢？”
　　姬无寿见十二答的很快，便又随口捡了一个问她。
　　“你记得我跟你说的吧，我不养没用的人。”
　　“记得。”
　　十二只叹自己运气不好，这才第二个就记不住了，也不怪姬无寿要吓唬她，自己也着实太不争气了。
　　“记得就好。”
　　姬无寿见十二态度还不错，又端起茶杯。
　　“明天的宴会是你嫁到周饶以后的初次亮相，王后可能会难为你，到时候我不一定帮的了你。我只嘱咐你一样。”
　　十二听到他有话要嘱咐自己，唯恐自己忘记了，赶紧抬头去看他。对于十二此时的反应，姬无寿也很满意。
　　“你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周饶储君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你要记得，一荣俱荣，一损皆损。保全我，就是保全你。”
　　十二其实不太懂他说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如何保全他。但是他话里另外的一重意思，她却是明白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下去吧。”
　　十二就这样又被姬无寿给打发回来了。进了自己的院子，十二赶紧问妙棋刚才的猫安置在哪里了。但是妙棋一脸的莫名，根本没看见什么猫。
　　十二以为是紫瞳抱走了，于是去找紫瞳。
　　“这猫好狡猾的，她就是在你面前装可怜，不能信的。你一转身，她就跑掉了。”
　　“是吗？”
　　十二颇为可惜，那么可爱的猫咪，还没好好抱一会，她就逃跑了。
　　因为回来没有见到喵咪，明天还要去宫里赴宴，十二整个人都闷闷的，晚饭都比平时少吃了许多。
　　“宫赋，我明天要去王宫里参加宴会，但是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去。”
　　十二每天睡前都会握着手上的钱币说话，她不知道这样宫赋会不会听到她说的话。但是她依然每天都这样做，只有这样，她才不觉得孤单。
　　“娘娘，该起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鸡才叫了一遍，十二就被眠琴唤醒了。
　　“娘娘，今天要大妆，您得早些起来准备了，一会世子该来叫了。”
　　眠琴扶着十二起来了，立时其他三个大丫鬟并几个小丫头们，端水的，捧毛巾的，奉青盐的……一排站开。
　　眠琴和妙棋伺候十二梳洗换衣，旧书染画则在里间叠被铺床。末了出来时，早已将今日入宫所要的衣服礼物，都收拾好了包裹起来。
　　几个丫鬟动作迅速，却又熟练轻柔的。都要梳头了，十二还迷糊着。
　　旧书看时间还早，打发人过去世子那边问过，世子爷也传了饭。吩咐吃过以后再进宫。于是这边也急急的开始给十二准备早点。
　　也不敢让她吃多了水，只是捡着各色糕饼让她多吃些。
　　眠琴她们也伺候了十二这些天，对她的饭量也是知道的。之前还担心这个样子进宫的时候怎么收的住。今天既然世子爷吩咐了，便也紧着她多吃些。
　　“娘娘，您多吃点这个奶油如意卷，等会进了宫，要行礼的地方多了，现在多吃点，不然恐怕您支撑不住的。那宫宴虽好，可也不能饱人的。”
　　十二见到吃的了，总算是醒了，可也不是大精神。听到眠琴提起宫宴，终于转转眼睛，有了兴趣。
　　“宫宴，是不是会很豪华，比咱们府里的好吃的还多？”
　　眠琴听见十二问，突然就想起来金蝉，这世子妃果然如他说的一般，哪里拐来的宝贝呢。
　　“能入宫宴的菜色，当然都是精致非凡的。且不说用料如何名贵稀有，就是费的那些功夫，都不是平常能使得的。只是能赴宴的都不是一般人，各人的心思都不在这席面上罢了。”
　　眠琴一边检查十二的包裹，看看是否都齐全妥当了，一边给十二说着话。
　　“去赴宴，心思不在席面上，那还能在哪呢？”
　　十二想不明白，即是去赴宴，不关心主人家的菜色，还关心什么呢？难道还有别的更吸引人的趣事吗？
　　“大人们的心思，怎么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明白的。总之您今天去了，千万记得少说话，多笑笑。您是新媳妇，遇到他们跟您打听世子的事，您就假装羞怯了，多笑笑就好。”
　　眠琴担心十二去了以后被人哄骗了，姬无寿和十二到底怎么回事，她们几个最清楚不过了。若是有人问起世子来，十二谎话都不会说，可怎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