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可行》北树鸦

3、第三章

　　星期五，英语试卷下发。

　　老师已经按分数顺序把试卷排列，排除听力一共一百二十分，他念一张发一张：“张怀胜，一百十二，丁芸，一百零八，王紫涵，一百零七——”

　　林代真把手藏在桌子下面，念一个人比一个数字手势。

　　“——林代真，一百零二。”

　　同样在数名次的全班发出惊呼，掌声雷动！

　　林代真受宠若惊地前去接试卷，走廊道成了颁奖红毯，她一路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第十名！依然是第十名！

　　英语老师也知道封砚拉垮过两名学霸的战绩，十分满意地递出试卷：“不错。”

　　林代真腼腆地露出微笑，略一点头后捧着卷子回到座位。

　　诅咒——打破了！

　　老师继续念：“封砚，一百——”

　　封砚离开座位走过去。此时林代真还没有归位，为了方便他坐回窗边，就站在座位边等待。

　　掌声再起，欢呼不断：

　　“十一名！干得漂亮！”

　　“控制成一百分！完美！”

　　旁边的一名女生拍了林代真的胳膊，对她一眨左眼：“代真，好缘分。”

　　在如此炙热的氛围中，林代真不知所措地耸肩。

　　老师没把试卷直接还给封砚，而是把它卷成一根棍子，痛心疾首地抡在封砚头上：“你看看你作文写成什么鬼样子！前面全对！全对啊！就死作文上了！看看你的字！你的字！”

　　“我会看的。”封砚接过试卷回座位。

　　林代真也随之坐下。

　　封砚全然不管刚刚老师说了什么，立刻对林代真微笑：“恭喜。”

　　“嗯……”她终于对封砚回报出笑脸，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有了暂时的松弛。她也夸奖道：“你这次考得比之前几门好。”

　　“毕竟这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科目。”

　　“因为除了作文，选择题都只要写一个字母吗？”

　　“是的，所以干脆少花时间写作文，把选择题多检查几遍。”

　　“……”林代真刚觉得他“好可怜”，突然又想起考试那天的情景——

　　她听见封砚这里敲敲那里碰碰，全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连老师都站在了林代真旁边，开始研究封砚有没有偷偷带手机查答案。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但一定没有专心看题，还拿出根本不需要使用的橡皮推来推去，两次不小心让橡皮滚到她的桌子上……

　　她突然又不觉得可怜了。

　　最后一节课结束，余见君过来下发他们的语文作业。

　　封砚正把双脚脚尖支在桌下横档上，让椅子翘起一半，寻找让椅子完全保持平衡的角度，一看见余见君出现，他立刻恢复正常坐姿。

　　余见君一边口头交代注意事项，一边走到林代真身边。

　　封砚这次没把同桌成绩拉垮，有了直视余见君的底气，露出乖巧的微笑。

　　“没你的事！”余见君瞪他一眼，转而温柔地俯视林代真，十分体谅她的难处：“辛苦你了。”

　　林代真连忙摇头，不知怎么解释封砚并没有给她造成困扰：“没关系……挺好的，我很好，他……也很好。”

　　“保持住。”余见君挑眉，随即又瞪了一眼封砚。

　　放学回家后，林代真拿出母亲用剩下的旧手机，登录自己的企鹅号，在班群里翻找出封砚的账号——他的头像是池水上一朵半开不开的淡红色荷花，上面写着“我想开了”四个字。

　　是想得很开。

　　林代真思索一会儿，下定决心加他好友。

　　已经成为同桌了，加好友应该是正常操作吧？

　　母亲走过来：“别玩了。”

　　她盯着屏幕：“很快就好，再等一下。”

　　成绩已经通过软件发到家长的手机里，母亲知道她英语又考得普普通通：“你这成绩一直没有进步，要怎么考上重点大学？你上课专心了没有？”

　　林代真已经专心得不能再专心，这一点全班都有目共睹，唯独自己的亲人始终不相信。她早就已经放弃挣扎，此时只是敷衍地小声回应：“听了。”

　　“不开窍。”母亲转身去厨房检查菜已经煮得几分熟，“手机马上收起来！”

　　“嗯。”就在她要放下手机的时候，封砚突然通过好友请求，甩来一张鹦鹉乱跑的表情包，表达他此开心到起飞的心情。

　　【封砚】：打游戏吗？

　　【林代真】：？

　　【封砚】：打游戏吧？我带你玩。

　　【林代真】：谢谢，但我要去写作业。

　　她忽然又收获了好心情，退出企鹅号登录以免被家长发现她的动态，轻轻把手机放入抽屉，去书桌边坐下。

　　【封砚】：？

　　摊开试卷之后，她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昏暗，几只鸟快速疾行，要赶在最后一丝光亮小时前回巢。

　　这就是她普通的人生。

　　返校后，她依然是封砚的同桌。

　　三中会在周日下午返校，尽可能增加学生的学习时间，封砚已经提前守在位置上，对她挥手问候：“好。”

　　林代真点头：“好。”

　　封砚的手掌翻转一百八十度，放下去搁在桌子上，自然地衔接下一个剧情：“方便我抄一下作业吗？”

　　“嗯。”她从书包里抽出一叠试卷，全部交到他手里，“在家不想做吗？”

　　“多谢。”封砚摊开两份试卷，左右手各自放上一张，自上而下逐行校对填写答案的空格，“因为打游戏太快乐。”

　　回答如此耿直，以致于林代真无言以对。

　　后桌的张帆杰赶过来坐下，眼睛发光地对着前两人招手：“快，有福同享，答案来一份——”

　　林代真以前坐在学霸云集的重点培养区，从没有稀里糊涂抄作业的经历，她把封砚暂时不用的试卷递到后面，提醒一声：“以后还是认真做吧。”

　　张帆杰笑道：“已经认真了，做不出来有什么办法？我们学渣的世界啊，代真姐姐你不明白。”
　　“……”

　　像是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经过身体，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见她沉默，张帆杰再补充：“当然了，我们的快乐你也不懂。”

　　林代真点头。

　　她已经做完了作业，此刻找出自己的练习题，额外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到了晚自习，她已经做完一套化学试卷与一套地理试卷，当化学老师进来检查并讲解作业时，林代真已经感觉头脑昏昏沉沉，意识也变得模模糊糊，几乎听不明白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她顽强地用手撑着脸颊，双眼死死盯着黑板不让自己分神。

　　封砚端详她的侧脸，往她桌子上推了一块巧克力：“用糖分活跃一下脑细胞。”

　　她把巧克力推回去。

　　封砚又推回来。

　　她的余光一看，撕开的包装袋半折着，里面已经只剩半块。封砚嘴里含着半块不说话，微笑地眯着看着她。

　　她再推回去。

　　封砚又推回来，这次只剩下半块的半块。

　　她依然推回去，进入第三回合，封砚直接把八分之一块巧克力放在包装袋上面，被切得方方整整。

　　他用纸巾擦拭手里的小钢刀，用刀面把上方灯光折射入林代真的眼睛，嚣张地宣告“没事我还能继续切”。

　　林代真捏起巧克力，趁着老师不注意，快速放入嘴里。

　　被封砚这么一提神，就算不补充糖分，她也已经精神焕发，听完十道题都不在话下。

　　封砚满意地折叠起小钢刀，把一块完整的巧克力推到她桌上。

　　她怕小钢刀再出场，赶紧把巧克力塞入笔盒中，点头表示她待会儿一定吃。

　　老师讲完题，晚自习还有最后一节课。林代真深吸一口气，自我感觉良好地抽出一份新的试卷开始答题——

　　封砚的手忽然伸过来，按住半张试卷。

　　这是他第一次明目张胆地阻挠林代真学习。

　　林代真不解地抬眼看他。

　　他的眼中充满好奇：“你，没问题吗？”

　　林代真眨眼，然后抽出那块巧克力，撕开包装把它塞进嘴里。

　　封砚：“……”

　　封砚：“你知道什么叫回光返照吗？”

　　林代真皱眉：“这应该，不算什么。”

　　封砚没有不让她学习的道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不能感同身受，只能抽回手，侧头看向窗边：“你随意。”

　　“嗯。”林代真俯下头。

　　封砚比她预料的还要好。

　　做同桌的第二周，林代真逐渐有了经验，发现封砚在数学课上最为造作。

　　他之前的数学测验只考了五十九分，分数迷惑得恰到好处，以致于同学们不能分辨出他是不想好好考试还是真的不会解答。

　　这次数学课，他找出两本崭新的教科书，让它们书口贴书口，双手的食指中截压住书口边缘，拇指自下而上滑动——就像魔术师快速洗牌。

　　两本书的无数书页交叉，他把书直起来轻轻一掰，两本书又轻易分开，显然以这个交叉深度而言，摩擦力还不够。

　　他调整距离，再次交叉书页，但依然能轻易分开。他便开始单独练习翻书技巧，发出“哗啦啦”的微小声音，加速流动的空气给林代真带来一丝清凉。

　　林代真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视线，手指敲敲书的封面，一如既往地邀请她加入。

　　“……”林代真沉默。

　　这个同桌如此天真可爱，她已经没有再辜负对方感情的道理了。

　　老师正在讲解的题目她没有做错，此刻是可以腾出精力来休息的——只摸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吧？而且她上次打了破规律，翻车的诅咒已经失效了吧？

　　她终于点头，也抽出压在抽屉底部的崭新教科书——因为教科书的内容太基础，老师从来不看，他们也几乎不翻。

　　封砚第一次见她回应，兴奋地等待她表演。

　　林代真抬头看向黑板，非得一边听课一边给书翻页，速度缓慢又沉稳，让每张纸都尽可能深地重叠，加大摩擦的面积。

　　这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奇妙感觉，在她意识到自己抿嘴笑了的时候，连忙俯头下去调整好自己表情，再安静地凝视黑板。

　　封砚耐心地托腮看着她。

　　她一心两用叠了十分钟，把两本教材完完整整地交叉在一起，再用力按压封面，让摩擦更加充实。

　　她悄悄把书立起来，攀住两边书脊，果然——完！全！分！不！开！

　　虽然这是从小就知道的道理，但第一次实践，她非常喜欢这个劳动成果，心满意足地把书捧在怀里。

　　封砚勾手，把她的书借过来，自己也用力捏住书脊往外拉——以他的力气也不行。

　　林代真眼中闪耀光芒，难得在课上正视了封砚。

　　封砚点头肯定她的成就：“然后，你要怎么办？”

　　林代真：“啊。”

　　下课后，她一页一页地翻书，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把书拆开。

　　封砚凑上去：“我来吧？”

　　她执着地拒绝：“不，我自己来。”

　　刚拆完，余见君提前走进教室，怀里抱着一叠空白试卷。

　　尖叫四起。

　　余见君冷笑：“来吧，书都藏好了，考试。”

　　语文试卷第二天下发，排除作文一共九十分，林代真只得了七十三分，位列班级二十一名。

　　当她上去拿卷子时，全班寂静地目送。

　　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反而没有人想说话，一说出来就显得自己不够有内涵——

　　封砚这人，就是如此强大。

　　林代真的诗歌鉴赏和文言文阅读理解错了主题，就连现代文阅读都没抓住作者的中心思想，仅仅凭着求生欲获得了基础分，更可怕的是——她先前还并不觉得自己已经翻车。

　　等余见君讲解了十分钟，她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抱着试卷缓缓趴上桌子。

　　只考了四十九分的封砚刚刚不敢和她说话，现在试图安慰她：“没事吧？其实不错的。”

　　林代真不回应。

　　坐在后面的张帆杰摇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