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农村女大学生生活纪实》枯荷包冷饭

9、他的自大

　　他是个自负聪明的人。
　　我承认他的聪明，许多东西，他没有任何信息来源，都是他自己琢磨来的。
　　有一段时间，他整夜整夜失眠，最后导致神经衰弱，到了需要吃药来缓解的地步了。
　　我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在桌上吃饭，他已经历经了够多他自以为的失败。
　　他问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当时我很惊讶，
　　如果是我的同学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或许一点儿也不会吃惊。
　　毕竟文明会不断追问这个问题。
　　可是我那只有小学识过字，然后数二十年疲于奔命，周转于生计的父亲问我，这的确值得吃惊。
　　如果是一个老人问我，我也会觉得他们是看透了生命的意思了。
　　可是当时我的爸爸不满四十，我看出了他的厌倦与疲惫。
　　有一段时间，他喝了酒会对着我们说：“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是的，他如同现在的我，是被爱留下的人。
　　是被家庭留下的人。
　　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无论他的暴力，还是他的苦闷，他所挣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了我妈妈。
　　他也同样二十年了没有买过一次新衣服。
　　也从来不会乱花钱。
　　他除了抽烟喝酒，的确是没有半分开销。

　　有一次，他们去城里卖菜，生意还不错，好像是卖了一两百块钱，然后爸爸就提出去下一次馆子，炒两盘菜。
　　他以为一个炒肉，一个青菜，也就四五十块钱，但是他们被坑了，花了七八十。
　　然后我妈妈回来对我说，我爸爸一路上都不高兴，他心疼那个钱。

　　转回到他的自大，他的自大在我看来，是由于他的自信和自卑作祟一起导致的。
　　他后来做焊工，很喜欢在桌上吹嘘自己挣了多少钱，然后会把他的工资说得高一点，然后我妈妈就会当着我面拆穿他。
　　我觉得这也是我妈妈不够聪明的地方。
　　一个男人的尊严是需要被维护的。
　　他只想在我们面前，保持他的高大。
　　他是个聪明的人，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什么东西都一点就透，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他理应因为他的聪明而觉得自信。
　　可是他又自卑，他穿得一身非常破旧也很脏，可以这么说，有一次初中放学，我挤城乡汽车回去，然后当时我在车尾，他一般是骑他的摩托车，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坐了汽车。
　　车上非常挤，可是没人会靠近他，因为他身上都是机油和泥土。
　　这个没有办法，他每天都在搬东西，都在干活，身上有机油，有泥土。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亲戚处境都比我们好，去吃酒席，其实你会感觉到被怠慢。
　　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我想，他的暴力大概也是在我妈妈面前逞威风。
　　他只能在我妈妈面前逞逞威风了。

　　养猪的时候，如果你们知道，喂猪如果喂潲水，猪会很有营养。
　　有一段时间，家里养猪，他们和城里一家饭馆说好，买他们的潲水。
　　他们通常约好是一个星期去拉一次，有一天爸爸他临时有事去不了。
　　然后给那个饭馆老板打电话，说明天再去拉。
　　然后电话接通：“××老板，我是××（爸爸的名字）。”
　　然后当时我在旁边，爸爸重复了三遍：“我是××。”
　　明显，电话里的那个老板并没有听出这个名字是谁。
　　最后我爸爸说：“我是那个来拉潲水的。”

　　我爸爸是个非常随性，也可以说是非常爽快真诚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真诚。
　　有一次，有一个老板之前喊我爸爸给他们焊过一次钢板，那个老板之后又喊我爸爸去帮他，长期做。
　　然后我爸爸那几天很高兴，觉得对方是认同自己的能力。
　　好奇怪，他连工资都没有谈，就给那个老板干了一个月，他觉得那个老板心里有数。
　　没想到，因为之前没有谈工资，结的时候只给了一般工资的一半。
　　我想，这个真的给他上了一课。

　　他给每一个老板干活，都非常认真。
　　他焊东西，几乎从来不会返工。
　　也是，他在家做什么，都体现了他的认真。
　　他会认为，他的认真和努力的态度，老板是看得见的。
　　可惜了，他因为肯拼命，拿得多比其他人多一点，别人一问他，他都老实说，别人就会在老板面前说这个事情，要求提工资。
　　人心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