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农村女大学生生活纪实》枯荷包冷饭

10、他的苦闷

　　他喝了酒之后就会变成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他不喝酒的时候，偶尔会凶人，可总的来说，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
　　他一般正常是在白天，不正常在晚上，因为晚上他会一边吃饭，一边喝酒。
　　正常就是指白天五六点他就会起床去干活，风雨无阻。
　　忙碌一天，一点儿休息都没有。
　　然后晚上回来，就是休息时间了。
　　他很苦闷。
　　我可以理解他的苦闷。
　　最开始和我妈妈结婚那几年他不是这样子的。
　　喝酒也是后来才开始喝的。
　　有一次我已经上了大学了，爸爸老了，老了果然是要温柔多了。
　　妈妈和我们聊天的时候，说起他们刚结婚那会儿，爷爷家里的确是太穷了，真的是一个鸡蛋都拿不出。
　　可我外公那里条件好点，当时外公还在做村里的会计。
　　妈妈说，爸爸有时候会骑着他的那辆横岗自行车，搭着她，然后骑个几公里，回一趟娘家，吃一顿饭，然后带着大包小包回家。
　　我妈妈说这个的时候，是笑着说的。
　　直到被无数次暴力过后，她仍然记得他们年轻的时候。
　　我妈妈当初是喜欢我爸爸，然后才一定要和他结婚的。

　　当初结婚之前，我外公觉得爸爸家里的人脾气很怪，而且家里实在是太穷了。
　　的确家徒四壁，家里只有一间用泥巴堆起的房子。
　　不可想象吗？泥巴房子。
　　真的是用泥巴做成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是爷爷辈的努力做成的，先把黄泥巴用水冲稀，然后中间和上谷草，然后房子用竹子和那种木桩子来做架子，把稀泥放在架子里，泥巴干了之后会非常坚硬。
　　房子并不高，我只记得里面特别昏暗。
　　泥巴房子。
　　爸爸的自尊向来是很强的，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
　　我外公也是一个看不起他的人。
　　其实他这个人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非常能干，但是脾气也是真的不好，非常急躁。
　　我不觉得我外公是看不起他，外公是看透了他，所以不怎么喜欢他。

　　身边的人真的没一个人看得起他。
　　我不知道，是因为看不起他，所以他才会变得那么极端。
　　还是他一直这么极端，所以别人才会看不起他。
　　他没有一个朋友。
　　去村里吃酒席，也不怎么有人愿意和他聊天。
　　那些人只会聊一些家长里短，说一些闲天，他这种性格，总要说到怎么挣钱，的确是不太讨喜的。
　　有时候，我们坐一席，我看到他很积极地和别人搭话，可别人无论是因为他穿得破旧，还是因为什么，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我都觉得非常难受。
　　亲戚朋友都比他过得好，就像我的一个叔叔，他本身是在家里啃老，现在也四十了，没有结婚，和爸妈挤一个房子。
　　在我爸爸接连生了我和妹妹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说我爸爸：“都这么穷了，还生那么多来干什么？遭罪吗？”
　　这话说得不客气，小时候我就听大人说过。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他实在是通透，都说完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对我爸爸的看不起，他的确是不怎么看得起我爸爸的。

　　我从来都理解他的苦闷。
　　可以这么说，我从小时候就可以看懂他在苦闷。
　　他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和我聊天，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说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他已经寂寞到需要和一个小孩子说说话的地步了。
　　他思考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焦距，可是眉头皱得非常紧。
　　他在想什么的时候，我觉得他坐得非常远，同时，我觉得他特别可怕，我也觉得他特别苦闷。

　　为什么说他的苦闷呢？因为他的可怕是由于他的苦闷造成的。
　　借酒浇愁，再合适不过了。
　　他有非常狂热的发财梦，那绝对是一种要出人头地的梦想。
　　他为此简直是用他的生命在燃烧，他勤奋，努力，拼搏，他每一天都在认真的工作，拼命的干活。
　　拼命。
　　除了睡觉那几个小时候，其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但他不可能实现他的梦想。
　　因为他有太多局限。无论是知识方面，还是见识方面，还是性格方面。
　　这个我从初高中就已经看得明白了。
　　他一直没有实现他所谓的理想，而生活反而在一天一天的变坏。
　　所以他坠入到暴力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