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酸橘凉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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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惊扰太子，许茶出来后才被告知“皇后召见”。
行至碧瓦朱檐的中宫，一片管弦清歌洋洋盈耳。
许茶这才得知今日宫中“家宴”——传说中的宫宴，民间有无数种绘画，过年时贴家中祈福。
此刻，任何一名在场的内命妇，都是百姓口口相传的传奇人物。许茶暗叹，若不是太子，她不该出现在这样的神仙画卷里。
许茶被引进殿内。
不敢看四周打量的目光，她垂眸顿首，恭谨行礼：“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太子宛如下凡历劫的仙人，优雅、疏离、淡然。而他的母亲却珠围翠绕、瑶簪宝珥。
作为出身谢氏门阀的望族仕女，谢姿是本朝最美名煊赫的皇后，许茶只是惊鸿一瞥，仍惊骇于她的国色流离、雍容典雅。
尽管皇后早已年过不惑，通身气派却无一不珠光宝气，无一不华美富贵，无一不尽善尽美，世间风月不及她眼中颜色。
许茶犹似误入群玉仙宫的人间少女，慑于美色，呆立原地。
皇后身边的昭庆公主有七分像太子，连嗤笑的表情都是淡淡的：“皇兄喜欢这个乡下人？”
“公主，太子殿下只是喜欢她做的饭。”
搭话的是左下首的圣上乳母梁国夫人，梁国夫人的孙女是皇后的养女，自幼作为东宫储妃养在宫里。
东宫忽然多了个绮玉年貌的宫女，梁国夫人很是恼火。
梁国夫人的孙女孙淑仪坐在皇后脚下的小凳上，模样十分悃悃款款，看着许茶颇为认真地说：“做饭好吃也是为娘娘分忧。”
许茶荆钗布裙、粉颈低垂，呐呐然不敢出声。
皇后端坐凤台，似是看出许茶窘迫，莞尔一笑，像开到极盛的牡丹抖了一下花瓣：“起来吧。”
公主不愿让她起来：“娘，我有话要问她。”
许茶再次俯身见礼：“公主请讲。”
昭庆公主问出了满腹疑问：“乡下那么穷，都没有食材给你练手，你来这宫里又做得出什么美味佳肴？”
许茶闻言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被借故责难，未曾想傲慢的公主只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民以食为天，她很愿意谈论一二。
“奴家虽贫，可越州气候宜人，物产丰饶。可以吃的东西其实比宫里还多。
譬如，春天的野菜、夏天的野果，秋天的坚果、冬天的野兽……
野菜可以腌起来，野果可以酿酒，坚果可以磨粉。
海边有很多小螃蟹、小贝壳，用海水煮一煮就很美味——或者用盐酒生腌了，做下饭菜也很不错。
公主，穷有穷的活法，穷人也有穷人的乐趣。”
就算曾是乡野村妇的梁国夫人都不记得这些了，深宫里的公主自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么说，倒是我浅薄了，”昭庆公主不满在乎地随口说到，语气淡淡的，“那么你给鸻哥哥煮的粥，也是穷人吃的？”
“是的，公主。”
公主又嗤笑：“这倒有趣。”
公主还欲再说什么，但许茶不愿闲聊耽误时辰——久病之人须少食多餐，太子的点心要早作准备。
许茶躬身提议：“公主心怀百姓，但百闻不如一见，奴可为公主做一道越州点心，为公主解惑。”
皇后也凑趣：“昭庆有，我们几个就没有了？”
许茶笑道，趁机请辞：“怎会？怎敢？自然是听者有份。奴这就回去准备。”
昭庆公主语气有些嫌弃：“不急，让人带你去换身衣服。到了宫中，就不能作村姑打扮。”
皇后略一思索，吩咐身边的宫人：“既然她近身伺候太子膳食汤药，当隶太子内坊局，月银按四尚局魏司膳的份例，也给封县君，赐裙帔。”①
这既是替公主描补，也是此次召见的目的。
太子厌食，许茶是头一个顺利地让太子正常进膳的人，理当留用厚赏。
皇后又问：“你在越州哪个县——我这儿今天正忙，待会你自己跑一趟尚功局。”
虽然宫中女官外命妇位号只是虚衔，但许茶还是有些矒：“奴婢许茶，越州府柴桑人士。”
皇后遂再次当众宣布：“太子内坊局宫人许茶，柔嘉勤谨，按例封赏柴桑县君。”
谢过封赏，许茶去尚功局领了珠花、锦袍、白玉腰带换好宫装。曹掌珍又借给她胭脂水粉，将妆扮一新。
待许茶回到东宫，已经临近晚饭时分，平日里负责收拾太子书房的小黄门梦山，正在东宫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见许茶换了身裙帔归来，梦山立刻围上来绕着她转了几圈：“这才像个宫里人。”
许茶有些不安：“这就得了命妇位号，我有些害怕。”
梦山闻言，登时笑她没见识：“这算什么？我朝宫中女官均按资历封赏位号，只是个好听的名头还不如直接赏些金银财物，也就你觉得稀罕。不过，若你有朝一日需出宫办差，有这个位号沿途官员必须设宴相迎，见了你也都得尊一声柴桑君。”
许茶听罢暂松口气，呐呐道：“其实这些衣裳折算银两，也能抵我家好几年辛苦所得了。”
梦山嗤笑：“你眼皮子忒浅了。殊不知，太子内坊局的狮子犬都比别宫的人尊贵些呢。更何况眼前只有你能让太子吃得下饭。皇后的赏赐是你应得的，你就安心受着吧。”
许茶点点头，然后犹豫地问道：“太子……为何如此厌食？”
梦山闻言脸色一变，打断到：“这可不能随便打听，你快去准备晚膳吧。”
为什么不能打听？许茶心里很纳闷。但天色渐晚，她决定先准备晚膳，以后慢慢弄清楚太子厌食原因。
紧张了一天，说到做饭吃饭，她才放松下来，笑得眉目舒展：“我做饭很快的，马上就好。”
虽已入秋当天气仍然炎热，许茶打算做凉爽开胃的荞麦凉面。
像太子这样的仙人，天气炎热时对着直冒烟火气的饭食，肯定兴致缺缺。气味淡、口味酸爽不冒火的才能下咽。
东宫厨房灶里随时预备着火。
许茶先将荞麦面、蘑菇、虾仁分别煮熟，捞出过冰水，盛入秋色越窑高脚碗里。
再将酸橘汁、橙酱、茱萸油、白芝麻、糖、酱油、黑胡椒粉调酱淋入汁，最再舀一大勺酸酸甜甜的橙酱淋在荞麦面上。
最后点缀上香柳，一碗酸甜微辣、色香味俱全但又清凉可口的荞麦凉面就做好了。
许茶再将热在锅里的一碟米浆糕，和甜、咸、辣三种蘸碟一起放入食盒。
这些全部准备妥当，通共只用了一刻钟。
许茶怕自己身上的烟火气熏到太子，令他见了自己只会不快，于是快速梳洗收拾一番后，才提着食盒，轻车熟路地前往淇奥殿。
门口的梦山见她来，立即笑脸相迎：“县君稍等，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她正要答应，里面传来太子的声音：“进来吧。”
梦山于是满脸堆笑，弯腰给她开了门：“县君，请进。”
和她想的不一样的是，这李鸻身边还有个宫女伺候笔墨。
这便是侍书了。
虽是第一次见，但入宫后许茶已多次听见这位宫人的才名。
同为宫女也又等级，侍书是皇后指派给太子伺候笔墨的大宫女，之前赐了郡君的封号。
由于太子尚未有妻妾，太子内坊令又事务繁忙，因此东宫诸多事务，都须经侍书点检。
许茶只好顿住脚步，不敢再走近，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见许茶换了女官的服饰，便含笑向她点头致意。
侍书脸色不太好：“奴家前些天回家探亲，现在刚回宫，竟连咱宫里的人都不大认得了……这位新来的妹妹，是灶上的宫人？”
侍书虽然一眼不错地望着太子，话却是对许茶说的。
许茶只得见礼：“是。见过郡君。”
太子闻言，放下狼毫，温和地吩咐许茶：“既是母亲遣来内坊局的县君，往后在东宫，无需拜来拜去。”
侍书也连忙说：“都是侍奉太子殿下的，不必多礼。晚膳做了什么？拿过来我瞧瞧。”
许茶走过去打开食盒，将荞麦凉面和米浆糕放太子眼前，弱弱地解释道：“天气炎热难免胃口不佳，奴做了开胃爽口的酸橘荞麦凉面，这碟米浆糕是奴此前请厨房小丫头帮忙蒸的。殿下尝尝合不合口。”
侍书急道：“怎能给殿下吃生冷食物？民间吃食怎登大雅之堂？”
李鸻本人都无不同意见，旁的人倒是阻止起来。难怪堂堂一国太子，竟天天饿肚子。
许茶这下生气了，闭嘴不言，不想同她说话。
太子拿起筷子，温和地吩咐：“侍书，你刚回宫，先去休息吧。”
侍书无奈，只得告退，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许茶。
宫里讲究先来后到，这许茶明白。
但许茶有些困惑，侍书好端端地为何同她一个厨娘过不去？
多了一个敌人，升官发财的喜悦就打了折扣呐。许茶有些垂头丧气。
见许茶闷闷不乐，太子倏忽一笑，低声道：“怎么，还在不高兴？”
许茶点点头：“嗯。她为难一介厨娘，看不起荞麦凉面和米浆糕。”
许茶说完才发觉说漏了嘴，自己吓自己一跳，羞红了脸低着头再不敢乱走神。
但耳畔却传来太子的轻笑：“好，孤令他们不许为难县君，不许看不起民间吃食。”
是逗弄小宠物的语气。
许茶忍不住争辩：“殿下，茶茶是奴婢，不是狸奴。”
李鸻突然觉得，这个小宫女，格外下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酸橘凉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