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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瓜卷饼 ...

  •   越州距离帝京不远,走水路半日就到了。

      都是乡野长大的女儿家,以她们的资质,能到越州就已经是佼佼者,而被内侍省选中入京更是出类拔萃。

      在越州的考校是暗中进行的,那些掐尖要强的、性子浮躁的、长相粗笨、身有异味的姑娘,第二天早饭后就给了银两遣送回家,最后获得入京资格的只有三十余人。

      据赵高班所说,此次内侍省遴选在南方十八省进行,所有待选宫人在帝京汇合后,还要再次筛查,通过终审才能“留在宫里享福”。

      在赵高班上报“越州有女名许茶,很会煲汤”后,内侍省就特意在船上安排了单独的房间,派了个小黄门和她大眼瞪小眼,许茶干啥他都盯着。

      一到帝京,别的姑娘都是一大车一起拉走,只有她被小黄门带着两个单独一个马车。

      小黄门一脸严肃地盯着她,让她紧张了一路,根本不敢撩开帘子欣赏帝都“楼台广厦穿云霄、市井纵横车马嚣”的恢宏华美风景,两眼一抹黑直接到了入内内侍省裴都知跟前。

      许茶低头站着,脸都笑僵硬了,她很想伸手去揉,但碍于对面幽深难测的眼神,她忍住了。

      其他人考校,也这样难熬吗?还不如让她马上去做一大桌子的菜呢。许茶捏捏手心,无力地想。
      裴都知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儿,才不冷不热地开腔说了句:“姑娘受惊了。”

      许茶连忙行礼:“没有没有,都知言重了。”

      带她来的小黄门见状,脸都扭曲了,拼命在一旁用眼神暗示什么。可惜许茶看不懂,也用眼神传达疑惑。

      裴都知却忽然出声,似是赞她:“不错,虽然不懂事,人倒是单纯。也罢,太子的人,我也不好做主,郑远洲,带她去厨房炖碗汤去见太子吧,让太子自己定夺。”

      被点到名字的郑远洲看服饰是个高班,长得很和善,行礼后特意转身对她说:“跟我来吧。”

      “多谢郑高品。”许茶弯腰颔首地跟在郑远洲身后,默默拽紧裙子,在心里给自己打:“虽说宫中个个争名逐利,人心叵测,不如青箬村自在淳朴,但是为了银子,为了爹娘,一定要努力留下来。”

      一路七转八转小步快走,终于到了东宫门前,守门的小黄门见了郑远洲,忙行礼问了声:“郑高品。”

      郑远洲:“都知让我带她来见太子殿下,不过要先借用一下东宫的厨房。”

      给太子做吃食,自然要在东宫的眼皮底下盯着,不能出任何差错。小黄门心领神会,立刻带路:“都知已遣人知会过小人了。”

      这些天领到东宫的宫女也有不少,但无一例外都没留下,眼前这一位看起来颇为天真稚嫩,不知成不成。

      郑远洲站在门外,对许茶点头致意:“你去吧,莫紧张。”

      这是第一个出声鼓励她的人,许茶有些开心:“多谢郑高品,我会好好的表现的。”
      东宫厨房在后苑里,环境优雅,里面宽敞、透气,陈设、用具堪称清雅,是许茶见过最好的厨房。

      由于太子胃口不佳,又不是用饭的时辰,现下除了几个煎药烧火的宫人,便没旁的人。
      小黄门将她带到后,便叫过一个小宫女:“她炖好汤后,你将她带到淇奥殿,冯先生也在那儿。”

      那小宫女恭谨地唱了喏。

      然后他又向许茶说道:“殿下口味不佳,你不拘什么汤,尽可做来,只要他愿意喝,你就能留下。”

      许茶见他说完便走,有些着急地询问:“殿下可有忌口?”

      小黄门听了身形微微一顿,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也不答话,仍是躬身低首走了。

      许茶征仲地想起读书人十分推崇的天家家训:圣子神孙仁爱万物,自当存天理灭人欲。

      她刚刚是说错话了吧。

      幸亏这小黄门没回头责备她。小黄门看起来没比她年长多少,却已如此机警,大概吃过很多苦?许茶默默朝他的背影躬身行礼,答谢他刚刚的成全。

      但许茶还是不解,圣子神孙,就一点点喜恶也不能有吗?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人,一定是吃了太多不喜欢的吃的东西,才会弄得吃不下饭吧。

      许茶暗暗发誓,身为青箬村有口皆碑的厨娘,决不让食客吃不喜欢吃的东西。

      磨刀不误砍柴工,许茶不着急马上动手,在厨房边转悠,心里边琢磨起来:“都说太子连饭都吃不下了,那宫中定然一直给他用药进汤,现在再给他端一碗汤进去,他肯定喝不下去。”

      末了,许茶又暗道:“但他也见惯了山珍海味,再精细的菜肴他只会觉得腻。”

      思索良久,许茶忽然想到,每年冬天自家早点摊卖得最好的“鲜汤蔬菜粥”。

      那是一道有肉有菜、有米有汤、开胃暖身、清爽可口的早膳,搭配馒头、煎包、卷饼或烧饼食用。

      但原材料用的小鸡,对于久病之人来说,鸡汤是油腻腥气的,得用鸽子汤。

      方才被吩咐帮忙烧火的小宫女名字叫“梅山”,正候在灶膛下。

      许茶不敢乱翻厨房,便唤她:“梅山,我这需要盐、白胡椒、姜、鸽子、青菜、松茸、瘦肉、鲜虾仁、粳米、麦面、薯粉、大酱,青瓜,我初来乍到不熟悉,劳烦你帮忙找一下。”

      一口气报了一长串,报完后许茶有些不好意思,怕她记不住。谁知那小丫头探头朝她一笑:“记住了。姑娘稍等。”

      许茶也笑:“多谢。”

      东西很快全部找齐,需要清洗的食材还都仔细地处理过了。

      许茶先切了姜片,把整只乳鸽同姜片一起在大砂罐里炖上汤。

      趁着等汤成的功夫,将洗净的稻米先用清水泡起来,以便待会儿煮粥烂的快。

      接着她又用面粉和盐搅了面糊备用,打算一会儿用来做小卷饼。

      然后她再手脚麻利地切好了肉丝,把肉丝和虾仁用盐、糖、薯粉一起拌匀腌制起来。

      宫里的乳鸽肉质特别嫩,放在特制的砂罐里只一刻钟即炖得香气四溢。许茶拿筷子试过,鸽肉已经熟透,于是捞出乳鸽和姜片,只留汤底,接着把泡好的稻米沥干水倒进去开始煮粥。

      趁煮粥的功夫,她将取出的乳鸽去皮去骨,撕成细细的肉丝备用,再切了青菜和松茸。

      等稻米煮到开花的状态,许茶把腌制好的虾仁和肉丝倒入粥中搅散,略煮片刻后,又均匀地倒入一些方才撕好的鸽肉丝和松茸又略煮片刻。

      待鸽子汤的香气混合着稻米、松茸的香气催人垂涎欲滴时,许茶放了青菜进去焖煮,让食材的鲜味汤汁里充分溶解、浓稠。

      让粥挂稠只用锅的余热即可,许茶当即吩咐“梅山”另起锅:“把火移倒另一个灶膛里,我要摊饼皮了。”

      “行。”

      锅烧热,许茶舀了一汤勺面糊,摊成薄薄的小圆饼,麦面的干香顿时四散开来。她只搅了一小碗面糊,够摊十来个小饼皮。

      饼皮摊好,粥也可以起锅了。

      许茶往粥里撒了盐和白胡椒粉,拿小碗盛了一碗,其余的装进粥罐里。

      然后,她现切了青瓜丝,取了一碟甜面酱,把用剩下的鸽肉丝也装了一碟,摊好的饼皮摞在碟子里。

      但想了想,许茶又动手先将青瓜丝、鸽肉丝、甜面酱卷了几只小卷饼,递了一个给烧火的小宫女:“梅山,不用烧火了,快出来,带我去见冯先生。”

      小宫女接过,囫囵个儿塞进嘴里。结果,看似简单的食材,鲜香的滋味却在嘴里爆开,青瓜清爽、带皮鸽肉丝润滑、甜面酱酱香浓郁,一口下去好吃得不得了~

      这意外之喜惹得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想惊呼“好吃”却又不敢出声,因为按规定这属于偷吃。
      为了缓解尴尬,她硬生生地改了口:“你认识冯先生?”

      许茶见状弯腰与她平视,笑眼弯弯:“不认识,所以请你带我去。”

      “好。走吧。”梅山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走在前头带路。许茶小心地提起食盒,跟在后头。
      东宫说大也不大,转过几条长廊,梅山在一处雕梁画角的朱门前停步,叩门三下,口念:“冯先生。”

      吱呀一声轻响,门缝里露出一张忧愁而俊秀的脸。

      “冯先生,桂圆让我带她来见你。”

      那人开了半扇门,退到一边:“请进。”

      许茶连忙侧身走进去,还不忘行礼:“多谢。”

      那人伸出手来接许茶手里的食盒:“不谢,随我来吧。但请脚步轻慢些,不要惊扰殿下。”

      许茶知道宫里都会验毒,毫不犹豫地递过去,恭敬地顿首道:“谨遵吩咐。”

      “不必拘谨,我是专司东宫的太医冯从礼。”冯从礼仔仔细细地检视了食盒,与她一步行至在淇奥殿门前等着。

      待听到一声轻咳时,立即把食盒还给许茶,“殿下醒着,你去吧。”

      许茶道过谢后,被小黄门领着到了太子寝殿门前。来时踌躇满志,真正要直面太子本人,她还是有些紧张起来。但当她踏入殿内的那一刻,眼睛被一抹柔光点亮。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久病之人,面色萦绕衰败之气,可许茶看到他时,心里却把他同远山的云雾、雪后的松柏、月夜的寒霜联系起来。

      许茶觉得自己站在了静若空谷的地方,窥见一株化形成仙的幽兰:

      他头戴逍遥巾,以左手勉力支撑着站在书桌前泼墨挥毫,垂坠逶迤的青色流云广袖衬得他越发清瘦出尘;他终年寂苦,但始终淡泊静谧。而隔着几重软烟罗帐都能闻到的、极醒神的清苦香气,更是为这超然物外的清景平添几分幽远。

      太子竟是这样仙风道骨的人。

      许茶生出叨扰天人的惶恐来,仿佛手里的饭食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亵渎。

      许茶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奴叩见太子殿下。”

      一只修长的玉手伸向她:“请起。”

      许茶犹豫片刻,将手轻轻搭在上面。

      “大胆,竟敢让太子殿下扶你起来。”外面传来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不悦地呵斥她。许茶吓了跳,放开手,重新匍匐在地上。

      “无妨。”太子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

      许茶有些恍然,再次躬身顿首行礼:“殿下,奴从越州而来,方才煮了鲜汤蔬菜粥,裹了青瓜小卷饼,殿下可否赏光略微尝上一尝……”

      太子李鸻垂眼看向食盒,沉默着。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拒绝。

      许茶怕李鸻下一刻就会开口让她离开,忙再次跪在地上诚恳地介绍:“殿下,奴自小长在越州青箬村,青箬村地处偏僻吃不起珍馐佳肴的,农活也用不上牛,一切兼须人力完成。每逢农忙,繁重的体力活往往使人累得直不起腰,所以家家户户都会煮一锅鲜汤蔬菜粥,做些青瓜卷饼。虽然只是些不起眼的吃食,但它在奴家乡是进补良方。”

      李鸻是个口碑极佳的储君,自己体弱多病,却总能体谅他人辛苦,听了许茶这一番话,惊讶之下深感自责:“孤久闻百姓疾苦,却将悯农抛诸脑后,屡屡拒食浪费粮食。而百姓竟以粥进补……是孤失德了。”

      许茶摆早摊见惯人间烟火,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因为别人疾苦而责备自己的,当下也鼻子一酸:“太子言重,奴惶恐。”

      进而许茶又鼓起勇气,推销道:“殿下久病少食,难免体寒,鲜汤蔬菜粥鲜而不淡,汤鲜粥醇,特别清爽暖胃……”

      李鸻虽并无食欲,但见她满脸期盼,便撩起袍子起身坐到窗边的八仙桌旁,示意她:“呈上来吧,孤试试。”

      许茶瞬间眉开眼笑地站起来,拎起食盒欢喜地走过去。

      许是被她无拘无束的喜悦和鲜活感染,李鸻枯井无波的神情也起了波澜,眼角微微含笑。

      等许茶打开食盒后,李鸻的笑容变得有些征仲——粥,闻起来确实很好喝。他感觉到饥饿了。

      考虑到太子是病人,久病的人没力气,许茶于是直接端起粥碗,轻轻舀了一勺送到太子嘴边,还特别解释到:“奴婢伺候殿下喝粥。”

      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积极地要喂他。李鸻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耳朵:“孤自己来。”

      许茶端住碗不放手:“可是……奴婢担心殿下手酸。”爹爹常年卧病,许茶很清楚,久病之人,是真的连端起碗的力气都没有。

      李鸻方才站着都需要扶着桌角才能勉力支撑着,题字又费去不少力气,现在确实倍感浑身乏力,于是只好接受了许茶的投喂。

      “光喝粥容易饿,殿下尝尝青瓜小卷饼?奴婢用麦粉摊的小饼,里面卷着鸽肉丝、青瓜丝和甜面酱。清爽可口易克化,也是越州闻名四海的小食。”

      许茶说话非常轻柔,特别注意距离,也不会对着人和食物开口。这一点,让十分喜洁的李鸻觉得特别贴心。

      饭毕,许茶满怀希冀、忐忑不安地半蹲着仰头看着太子,欲言又止。

      “别担心。孤会同都知说,让你留下。”李鸻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心里叹息,还是个小姑娘呢……却因家贫而跋山涉水,只身来这孤岛般的九天阖闾。

      说不好是激动还是感动,许茶想到了银子,想到了面黄肌瘦的爹娘,想到了明明一路惴惴不安,却只能强装笑颜的惶恐、委屈。

      一时间,许茶湿了眼眶,眼睛湿漉漉地拜倒在太子脚下:“奴婢誓愿一生伺候殿下,磐石不移。”

      闻言,太子抚摸她头发的手,顿住了。

      进来监督许茶的小黄门本以为她很快就会被带下去,被都知赶出宫。

      结果,他却亲眼看到许茶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太子喝完了一小碗粥,一碟小卷饼,还让太子神采奕奕地说了好几句话。

      小黄门吓得赶紧退了出去,悄悄吩咐另一个小黄门:“不得了了!大事儿!快禀报都知——不,禀报皇后娘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青瓜卷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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