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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叙旧 ...

  •   云楚第二次醒来,已是在江宁府衙给他安排的那间屋子里。门窗皆关着,他辨不出时辰,只看着桌上明明暗暗的烛火,觉得时候应当不早了。
      他撑着床沿起身,感觉浑身都是劳累过后的酸痛,更是直直摔回了被褥间。他稍稍缓了片刻,勉力下地,却在双脚实实踩在地上时腿一软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板上的痛感激得他呼吸顿了一瞬。
      浓浓的无力感包裹住了他。他正咬着牙尝试自己起身,便被推门进来那人的疾呼惊得又跌了一次。
      他本就怕痛,这下是彻底地没了力气。“阿……子澄,你这是怎么了?摔着了?”洛清琛进门便看见这人神色有些困窘地跪在地上,看姿势像是摔下来的。他立时便急了,搁下手里的碗便去扶人。
      云楚被他的大手拎了起来,坐在床上,声音极小地道了声谢。倒不是他存心怠慢,实在是咽喉已经肿痛地他开口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洛清琛闻声也知道他什么情况,端起那只碗来,“先把药喝了。原本不该直接叫你吃药的,但你有些烧了,怕耽搁下去更严重。”
      云楚才觉出些昏沉的难受来,依言就这他的手乖巧地喝着药。苦涩的味道从舌上蔓延到整个口腔,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然后就被塞了颗糖。
      那是他自幼喜欢的话梅糖,酸酸甜甜并不腻人,还能奇迹般驱散所有汤药的苦味儿。
      “难受得厉害不?”洛清琛把他两条腿都挪到床上放好,又扯出被他压着的杯子盖在他身上,还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好叫他靠得舒服些,“你最近实在是累得狠了,这弦儿一松之前攒下的病气也都来了。”
      云楚嘬着糖,只觉得那甜意流进了心底,酸味却漫上了鼻翼,冲得他眼眶都热了些许。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难受?没事的啊,一会儿用些晚膳,再睡上一觉就好了,啊……”洛清琛似是看见了他眼眶上的红,忙不迭地哄着,却是把人越哄越心口发堵,“不是,阿楚,阿楚,你这怎么还委屈了?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我无碍。倒是你,边关路远,累了这许久,也该好好歇歇了。”云楚长长吸了口气,强自压住胸口翻滚的情绪,嗓音还很是沙哑,“只是方才腿磕得有些疼罢了。”
      洛清琛闻言俯下身子,掀开云楚腿上的被子,撩开衣袍,卷起他的长裤。待他看见云楚膝头的伤,没忍住倒抽了口凉气。
      他肤色本就白皙,加之这些年被大小一众人宠着,养得肤质极为细腻,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下,便青紫了大片,甚至还有些肿胀。
      “这么严重?疼不疼啊?”洛清琛忧心地拧着眉,“你那些药丸药膏都收在哪儿?我替你抹些上去。”
      云楚虽然膝头有些疼,但现在并不觉得有什么。奈何洛清琛坚持,他只好道:“那一排立木柜,最靠窗的那个,最上一层的木盒,拿来给我就好。”
      “是不是这个?山金车,我记得是这个味儿!”洛清琛自己将那盒子打开,取了个小陶罐出来,旋开了盖子,凑在鼻翼旁轻轻嗅了嗅。
      “是。”云楚浅浅带了个笑,低声应道,“不知虎威将军,可愿替我上个药?”“下官这手惯来重,相爷可莫要嫌弃呐。”洛清琛也跟着他低笑了起来,眉眼霎时软得不可思议。
      话虽如此,洛清琛下手实在是轻得很,生怕碰得云楚有半分疼意。云楚眯着眸子看他被烛火染得暖意融融的侧脸和纤长乌黑的睫羽,胸膛里又是一阵鼓鼓涨涨的欢喜。
      山金车花膏的浅淡香气弥散在屋子里,竟将气氛烘托得有些暧昧了起来。
      洛清琛看着云楚黑沉如墨却不失清澈的眸子,有些出神,一时没控制好手上力道,云楚便微微皱了一对好看的新月眉,吸了口气,眼里波光一闪,瞧着颇可怜。
      正这时,流风端着晚膳进了屋,便见自家主子蹲在榻前握着药瓶,目露愧疚。而那位云家公子,眉宇间虽带着一点痛色,但眸中十分清明,还挂着难得的笑意。“我不痛的,你莫要挂心。当真的。”
      “二少爷,云公子,您二位的晚膳端来了。您莫放凉了。”流风颇为熟稔地道。话毕,他利索地转身走人。
      洛清琛叹了口气,起身去拿。可他蹲得久了,腿有些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云楚双手拉着他胳臂,才免得他摔着。“坐下。”云楚把人往榻上按,语气略带埋怨,“你好歹小心些呀。”
      然后那双修长的手就在洛清琛小腿肚上细细按揉了起来。力道适中,很有节奏,点点驱散了他腿上的难忍的酸麻之意。“下次小心啊。”云楚软着声音道。
      之后洛清琛起身,手臂用力把云楚再次横抱了起来,放在桌前。他没忘取了件斗篷把瘦弱的人包裹了起来。“赶紧用些餐食,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养些精神。”他道。云楚却小声反驳:“我今日还欠着好些公文呢。”
      洛清琛不管他。两人于是开始吃晚饭。云楚灌了几口粥,小声道:“你这半年,辛苦了啊。听闻北境苦寒,你有没有水土不服?战场上可受过什么厉害的伤?那会儿我精神不济,现在你可不准骗我。”“我啊。”洛清琛勾唇,一双凤眼藏尽风流,“水土不服是有一点儿,后来就好了。伤是真的没怎么受过的,不信的话,小爷我脱了衣服给你瞧瞧?”
      云楚翻了他一眼。“你呀……”
      “哼,就算是受伤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吧。你当年都受得住那般的伤,我还怕这刀剑不曾?”洛清琛悠哉悠哉地拣起云楚夹给他的老醋茄子送进嘴里。
      云楚抿抿唇,轻声道:“我那伤你也是晓得的,我这十五年体弱,习不得内家功夫都是拜它所赐。”
      “阿楚……”洛清琛生怕引得他难过,想截了话头。
      云楚却平静得很,“无妨。所以我才不想看你留着什么伤病,免得往后后悔。”
      洛清琛嚼着萝卜干,伸出左手给云楚。“小爷我说不过你好不好?一会儿不耽误你休息,你现在顺手把我脉诊了吧。”
      云楚闻言眉目舒展,右手三根纤长的手指搭在他腕脉处。片刻后,他轻轻出了口气。“无碍。果真是不曾亏过气血的脉象。只是你最近也好生休息。”洛清琛颔首道:“下官遵命。”
      半晌,他没忍住,问了句:“你那内伤果真是治不好的么?”“师父和我皆试过好些次了,至少我们未能寻出什么法子来。”云楚柔和着神色安抚,“不过这样倒也不坏。自小便是我在课业上超你一节,你在功夫上也比我好太多,这样伯父也不会常常寻你麻烦咯。”
      洛清琛沉默着给云楚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藕片,又替他添了碗粥。“你近来在这江宁累不累啊?”然后他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悻悻住口。
      “倒是还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事我也只做得到这一件,不觉得苦。”云楚咬着脆生生的藕,话语有些含糊。
      他很敏锐地察觉到洛清琛难过了。
      因为他这一副医不好的病骨。
      幼时的经历,一次极为严重的内伤,闹得他经脉全数损毁,习不得内家功法。体弱多病,冬日畏寒,夏日怕热,一年四季手脚冰凉。
      后来更是患了胃病,酒半点不能沾,辛辣生冷的食物一吃便呕吐胃痛。
      就连那会儿在马车上吃了一杯冷茶,他那胃都颤颤巍巍地疼了很久,到刚才喝了半碗热粥才好歹消下去了点。
      “我晓得了。皇上命我在此多留些日子,待你的事务处理完毕,与你一道回京。”洛清琛神色松了一些,勉强恢复了笑模样。
      云楚淡淡地扬着唇角。“听不听我抚琴?许久没碰,怕是生疏了。”
      “你还是好好吃了饭然后去休息吧。乖哦。”洛清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探上云楚额头。“唔,烧退了。那按着医官的话,你再喝一副药养养就好了。”
      云楚点头答应了,乖巧得不可思议。洛清琛也奇怪,“那会儿不还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现在倒是这般模样。谁有你变得快啊。”
      云楚埋头喝粥,掩藏了自己眼中一丝难以压抑的情愫。
      饭毕,流风收了桌子后,云楚又被原模原样抱回了床上。“明日再批那公文也不迟啊,相爷。”
      云楚方想做些反抗,洛清琛便不容拒绝地熄了灯烛,又将个奇怪的东西绕过他耳朵留在他眼上。淡淡的奇异气味飘了出来,可云楚并不反感,反而被翻出了浓重的睡意。
      “这是个眼罩。里头加了西域那边助眠的香料,你好生歇了这一晚,明日见好了再去收拾那堆烂摊子。”洛清琛俯身在他耳畔轻声哄道,语调轻缓,隐含缱绻,“小爷我也去睡了。晚安。不要想小爷我哦。”
      “阿琛!”云楚出声,迟疑片刻,他道,“我有点胃疼。”
      洛清琛闻言坐在了床边,“是不是那杯茶水喝得?”
      云楚在黑暗里默默点点头。洛清琛拉过他的手,摸到了一点黏黏腻腻的冷汗。他暗道不好,“要不要我请个医官来?还是你自己吃药?”“你能不能替我揉揉。”云楚的声音又低又弱,透着一股虚劲儿,听起来有些可怜。
      洛清琛神色一动,把手探进被子里,搁在云楚腹上柔柔地按揉着。云楚闭着眼,认认真真地感受着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云楚已经迷糊地睡去了。洛清琛刚刚起身,就被勾住了袖口。“琛哥哥……”云楚呢喃,“你为什么这么好啊……”
      他心头又软又甜,安抚似的拍了拍云楚回暖的手。“睡吧,夜安。”
      然后合衣在此,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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