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爱你吗》鹤承川

4、第 4 章

　　百里昀川家住六楼，不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简约，色调明快，很温馨。到了自己家里他自如了许多，把盲杖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祁遇，步子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妈，您赶紧去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祁遇这儿我招呼着。”他催促着秦雪梅去睡觉。
　　“唉行嘞，洛洛也累一天了，就都先睡吧，阿姨这里就两个卧室，你委屈委屈跟小川睡一屋儿，等明天咱再好好聊。”
　　“不委屈不委屈，只要不睡沙发就行，唉我这天天上班坐久了，腰不行。”祁遇咧嘴一笑，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像是能猜到百里昀川会说什么，所以抢先提示。
　　“你俩都洗洗弄弄赶紧睡吧啊。我就先进屋儿了。”秦雪梅道。
　　百里昀川等秦雪梅进了屋，才道“你先洗吧，我上去给你拿衣服。”
　　祁遇心中一凛，看着他仍旧架在鼻梁上的宽大墨镜忍不住伸手去摘，百里昀川感觉到他的手风。急忙侧过头伸手去挡，可还是晚了一步，墨镜被他成功摘去。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深邃的眼眶，浓密的睫毛，眼角微挑，只是记忆中那浅褐色的瞳仁似乎深了些，和常人的眼睛颜色没什么差别了，眼瞳周围却隐隐泛出一圈淡淡的灰蓝色云翳，于是这对过于完美的眼瞳就显得特别突兀，而且毫无神采与光泽，连儿时那若有似无的目光都没有了，定定地投在不知名的某处，没有丝毫生气，就好像是……假的一般。
　　“你干什么！”百里昀川有些懊恼，扑空的手有些尴尬地转而去摸索祁遇的手想要拿回墨镜，祁遇顺势将墨镜塞到他手里看着他半垂着眼睑将墨镜揣进兜里。
　　“我还以为你睡觉也要带着墨镜呢。”
　　百里昀川没搭理他“浴室的东西用过了记得放回原位。”说罢便转身进了卧室。
　　浴室里的瓷砖是纯白的，地砖有灰蓝色地纹路，一个白瓷浴缸，不透明玻璃隔住的坐便，一个小小的梳妆镜和洗手池，还有悬挂在墙边的淋浴。定在镜子旁的玻璃台上摆放着各种洗浴用品，有男士的有女士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梳妆镜另一边的玻璃台上摆着满满的化妆品，这都是秦阿姨的？……祁遇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在酒吧里那个女孩说百里昀川已经结婚了……他不想再多想，囫囵冲了个澡就出来了。浴室门口多了个小凳子，凳子上是纯白的t恤和灰色的宽松睡裤，祁遇穿好，他跟百里昀川体型身差的不多，穿起来也算合身。
　　祁遇等百里昀川进了浴室关上门，才进了他的房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打开灯，祁遇没有关卧室门，一边听着浴室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边打量起屋子。房间布置简洁又规整，床头那幅巨大的婚纱照首先吸引了祁遇的目光，是百里昀川和一个精致美丽的女子，都闭着双眸，幸福地吻在一起。无论男女，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真是郎才女貌啊……原来，他是真的结婚了。不知怎么，祁遇有些失落，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自觉摇头轻笑，目光转向别处。一张双人床，一个梳妆台，顺着墙打造的衣柜，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有盏小台灯，旁边摆着一摞书，很厚，很整齐。祁遇拿起来翻开，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点字，是盲文。他闭着眼睛摸索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合上放回原位。
　　等了许久，百里昀川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祁遇连忙一个健步跨下到门口关了卧室的吊灯，迅速躺到床上合上眼睛。
　　那人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祁遇忍不住睁眼看去，客厅的灯也全熄了，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百里昀川立在门前伸手微探似乎是想推门，却探到一团空气，复又往门框摸去，这才确定了似的扶着门框走进来轻轻合上房门，手又划拉了一下墙壁，摸到吊灯开关确定是关着的。
　　看着百里昀川做完这一切，祁遇眉头皱的很深，眼眶里温热起来，他所想知道的一切，都要依赖双手去感知。
　　“祁遇？”他低低唤了一声，腿碰到床沿停下，伸手又摸了摸台灯开关确定也是关着的，这一切的小动作都像是一把刺深深扎在祁遇心口。
　　“嗯？”祁遇应道。
　　“你结婚了。”这次是肯定句。
　　“嗯。”百里昀川怔了怔，应道。双手挨着床面微探触到祁遇的衣角就想转身绕到里边上床，刚抬脚又听到祁遇轻轻挪动的声音，他知道祁遇睡到里边去了，就默然躺了下来。
　　“你媳妇儿呢？”祁遇枕着手臂望着他的后脑勺。
　　“出差。”
　　“看来我以后还得来，总不能不拜访拜访嫂子。”祁遇故作轻松。
　　百里昀川没理他。
　　“你的眼睛……现在怎么样了？”祁遇沉默了片刻，看着百里昀川在黑暗中的轮廓，小心翼翼问他。
　　百里昀川闭着眼睛半晌没动，突然低声道“还能怎样，瞎了呗。”
　　“……我意思是你白天还能看得着光吗？”
　　“……现在白天夜里对我来说一个样儿，还问？”
　　“……”祁遇即刻闭了嘴，伸手在面前晃了晃，即使没有灯光，即使厚重的窗帘被拉上，他也能看见自己手的剪影，所以……睁眼闭眼的彻底黑暗，到底会是怎样的……
　　……
　　祁遇没想到，早上竟然是被婴儿的咿呀声给吵醒的，他睡眼惺忪地看向身边，那人已经不在了。祁遇一个翻身坐起来，揉了揉一头凌乱的秀发，拖着步子走出去。刚到门边就停住了脚步。客厅内，百里昀川靠坐在沙发上仰着脑袋，秦雪梅正给他眼里滴着什么药。嘴里还念叨着“医生还特地嘱咐让你睡觉摘下来，别经常带，你到好，连着带一天一夜，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等会儿就把它拿扔了！”
　　百里昀川依旧仰着脑袋靠在沙发里，什么也不说。
　　“秦阿姨，什么东西带了一天一夜啊？”祁遇重新抬起步子。
　　“洛洛醒啦！阿姨早餐都做好了，这就去盛过来。”秦雪梅收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进了厨房。
　　祁遇还没走近，又是一阵婴儿咿呀声，他这才注意到沙发旁边放着一个婴儿床。祁遇赶忙加快步子趴过去一看，下巴差点没惊得掉下来，只见那婴儿车里躺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蹬着小腿，小爪子也在乱挥，喜笑盈盈地看着祁遇，露出仅有的两颗还没长成的小乳牙。百里昀川的弟弟？百里昀川的儿子？百里昀川的……？？？祁遇带着一万个疑问看向波澜不惊的百里昀川“这谁小孩儿？”
　　“我的。”百里昀川依旧保持着仰卧的姿势，淡淡的两个字，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祁遇满脸的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你儿子？”
　　“怎么？”又是两个字。
　　“没……没事儿。”
　　“瞎子就不能结婚有孩子了？”
　　“我没那意思，你别总曲解我意思行不行？这小孩儿叫啥？”
　　“百里梵希。”
　　“百里梵希。”祁遇若有所思地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一遍。“跟你的名字一样好听。”他拉着百里梵希的小手晃了晃，叫了两声梵希。小家伙大眼豆亮晶晶的，被逗得乐开了花。
　　“哎对了，阿姨刚刚说你眼睛怎么了？”祁遇一边逗着小宝宝，一边问。
　　“发炎了。”
　　“怎么发炎了？”
　　“……”
　　这时，秦雪梅端着饭从厨房走了出来，祁遇刚刚没问出个所以然，转而去问秦雪梅“秦阿姨，川哥眼睛怎么发炎了？”
　　“还不是这孩子带了眼镜儿都不知道摘下来。”
　　“妈――”百里昀川似乎很不满他说出来，出声制止。
　　祁遇才不管他“眼镜儿？”
　　“是美容盲片。没视力的。”百里昀川无奈解释。
　　“啊对对。你看我这脑子，总记不住。”秦雪梅连忙附和。
　　“带那玩意儿干什么？”祁遇直起身子坐到沙发上就想去看看他的眼睛，却被他一把甩开，闭着眼睛问道“你搞什么？”
　　“我就是想关心关心你。”祁遇说的是心里话。
　　“呵，你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对什么都好奇。”
　　“疼吗？”
　　“疼，然后呢？”百里昀川是真的疼，眼里一跳一跳的疼，祁遇又在一旁喋喋不休。他皱着眉拂开祁遇，自行摸索到餐桌坐下。祁遇抿了抿唇，也跟了过去。
　　秦雪梅抱着娃娃坐到婴儿椅上，一勺一勺给小宝宝喂着鸡蛋羹。
　　十多年没吃过秦雪梅做的饭，依旧是当初的味道，祁遇吃的香，秦雪梅看得也十分欣慰。百里昀川就一直喝着白粥，祁遇忍不住想夹菜过去，刚夹起来就见百里昀川放下筷子，什么也没说就回了屋。祁遇尴尬地将菜夹进自己碗里。
　　秦雪梅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小声对祁遇说“他眼睛疼的呢，心烦。洛洛，你快吃，多吃点儿。不用管他。”
　　祁遇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点了点头。
　　“洛洛，祁先生他现在怎么样？”
　　“他？我上大学的时候他移民美国了，娶了个美国人，还生了一对龙凤胎。”祁遇说得毫不经意。
　　“那你……”秦雪梅想问，你怎么一个人留在h市。
　　“我爸让我去美国读书，我不乐意去，就自个儿留下来了。我爸气的不管我了，后来大学毕业了被分配到这里当了片儿警，说来也是缘分，居然碰到了川哥。”
　　“洛洛真有出息，都当警察了。那你现在住哪儿呢？天天谁给你做饭吃？”
　　“租的房子，自己做饭。有机会也让秦阿姨尝尝我的手艺。”祁遇喝了一大口粥，顿了顿，摇头轻叹“秦阿姨，其实一个人住还挺孤单的。我以后能常来你这儿吗？”
　　“当然可以！秦阿姨巴不得你天天来。”秦雪梅欢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吃完饭，祁遇也进了卧室，百里昀川正趴在阳台处，窗户大开，面朝着外面，烟雾缭绕。
　　“虽然我不懂，但直觉告诉我你眼睛发炎了不能抽油烟。”祁遇走过去。
　　百里昀川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又架上了那副宽大的墨镜。祁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二话不说夺下他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后者也是一脸不耐烦，冷冷开口“天也亮了，饭也吃了，你不回家？”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衣服被阿姨洗了，还没干呢，你让我穿什么回去？”
　　他觉得他说的没错，身上还穿着百里昀川的衣服呢。
　　“……”
　　“你就在那个酒吧里驻唱？”
　　祁遇又问。
　　“不行吗？”
　　“唉，没什么不行，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跟你说我长大了要当警察，抓坏人。”
　　“恭喜你，如梦以偿了。”
　　“呵呵，我的理想可不是片儿警。”
　　“那你就继续努力。”百里昀川心不在焉。
　　“这不是……刑警队规矩太多，有点儿受不了，就被撵出来了。”祁遇挠了挠后脑勺。
　　“……”
　　祁遇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结的婚？你们怎么认识的？”
　　百里昀川扶着阳台转身，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碰到床沿躺下来，摘掉墨镜揉了揉鼻梁，眼睛疼的难受，整个头都是昏昏沉沉的。“我睡一会儿，你别吵。”
　　祁遇愣了一下，“哦，好。”
　　祁遇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这一等便等到了下午三点多，那熟睡的背影动了动，缓缓坐了起来，微垂着头双手撑在床两侧，就这么静坐了半晌才开口，声音沙哑“祁遇？”
　　祁遇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那人抬起了头，半睁的双眸无神地晃了一下，可就这么一下，祁遇看到了那双眼睛……整个眼瞳都是病态的灰蓝色云翳，早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一直从眼球蔓延到眼白，这也就是为何昨天会看到那圈云翳的原因了，仅剩的眼白处也因发炎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有些骇人。祁遇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出声也来不及了，一个心惊直了直身子，慌忙间抵着后墙的手手腕上的表带与金属装饰条擦出咯吱一声，声音很微小，坐在床上的人却浑身一僵，警觉地闭上眼睛偏过头去，转而就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墨镜，可能是过度慌张，那墨镜被他一把扫掉到地上。
　　祁遇心想坏了，冲过去弯腰把墨镜捡起来想递到他手上，百里昀川趁机死死握住祁遇的手腕，双眸紧闭，微微侧着头，呼吸有些急促，耳根通红，脸上的平静早已不见，手下力道之大让祁遇不禁闷哼了一声。
　　“欺负瞎子很好玩是吗？”
　　他声音低沉，让祁遇不由得浑身一颤。
　　“我……我还没来得及答应……”显然这个理由祁遇自己都不信，说的有气无力。“我……”
　　“好奇完了就滚！”他用力一甩，祁遇直直绊到了旁边的床头柜差点跌倒。可能是怕秦雪梅听见，百里昀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丝毫不影响祁遇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十足的怒意。
　　……
　　祁遇也不知最后自己是怎么落荒而逃的，甚至都没有跟秦阿姨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