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行》至函

3、玉兰花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宋行捏着手机，盯着逐渐变黑的屏幕，咬紧的牙关猛地放开；他嘴角颤动了几下，抬头看向天。
　　此时暮下四合，若没有警笛伴奏，应是和美平静的周五傍晚。
　　宋行又解锁了手机屏幕，睃巡着通讯录上的名字，然后平静地将那些只有姓氏没有名字的号码删去。
　　删到最后，宋行发现，原来“张”在跳楼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应该是编辑好等到跳楼时再发送的，刚才却一直没发现。
　　“宋医生，您一直说很喜欢我的作品，那这一首，就送给你吧：

　　“世界开始变得黑暗，
　　夜在逐渐拉长；
　　萧瑟的河风隔绝了我和天堂，
　　无边的寂寥遮住了绚烂天光。

　　我好吵啊，
　　世界里吵到听不到火车的轰鸣，
　　听不清脑中喧泄而出的感情。
　　我好丑啊，
　　丑到路上总有人指指点点、
　　掩手也捂不住的美学点评。
　　我好蠢啊，
　　蠢到和世界上每个人袒露真心，
　　最后呢，当然是无人相信。

　　我想啊，
　　也许连秋风也会叩打在琴键上，
　　麻雀也会用米摆出窠巢的形状，
　　我还学不会正确地向他人求救，
　　更不会正确地对他人进行施救。

　　还好我已经离开了甜美的梦乡，
　　告别了红尘万丈；
　　那我还是与夕阳携手退场
　　用血洗刷华芳。”

　　周遭愈来愈黑，像偷偷晕染尽了墨，显得手机屏幕的光白得刺眼难耐。
　　宋行慢慢抬手遮住了眼睛，随即他突然笑了起来，开始声音很哑很低，然后逐渐笑得更加肆意、更加开怀，笑出了眼泪，笑得不可自抑。
　　“我还学不会正确地向他人求救，更不会正确地对他人进行施救。”
　　以为他只是个病人，原来，他是个知己。
　　笑声使路过的人听得胆战心惊，偷偷地低声咒骂，纷纷绕远了走开。
　　宋行扶着电线杆支起了身，转身往村庄走去。

　　龚毓猛地一打方向盘停了车，下车却看见摩天大楼已经被明黄色的隔离带团团围住，地上的尸体已经被处理走，原地上用了白布覆住。
　　那白布为什么雪白如初，它凭什么纤尘不染呢？
　　龚毓转身钻回车里，又启动了车子，同时继续不停地给宋行打电话。
　　这栋高楼上没有宋行，那他就只能去一个地方，让他偏执、忘不掉的地方——
　　那口井。

　　龚毓猜得没错。
　　宋行走了许久，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他在路旁折了一支玉兰，疯疯癫癫地把他夹在耳后。
　　此时各家各户都团回到家里，其乐融融地等着开饭；缪缪的炊烟是城市繁华闻不到的烟火气息。
　　各家笑的声音、锅勺碰撞的声音，被围墙挡个正着，当然也挡住了不易察觉的落水声。
　　井沿的玉兰花被溅上了水，像是清晨未消散的露珠。

　　龚毓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井边苍白却芬美的玉兰花，井中静得像一潭死水。
　　玉兰花……龚毓瘫坐在地上。

　　一年前，宋行刚刚毕业正式工作，他有天下午与龚毓坐在屋子里的沙发上聊天。
　　宋行的头枕在龚毓的膝盖上，用手撩他的衣摆，使龚毓一直不能好好工作，平均五个字打错一个字吧。他多次出言“警告”，宋行却一点也不在意。
　　宋行玩着玩着，突然说起：“有个病人昨天问我，如果我死了，想要别人怎么祭奠我呢？”
　　龚毓抿了一口茶，看了过来，与宋行四目相对。
　　宋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说，我喜欢玉兰花，如果我死了，给我一支玉兰花就好。”
　　龚毓低头在宋行的嘴角啄了一下，低声说道：“别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
　　龚毓打响了119：“您好，这里是至和市枫侣新村，这里有人落水了。”
　　然后，他直接跳下了水。

　　龚毓在水里用手四处探寻了许久，却摸不到宋行；他只好先暂时往上浮先换个气，没想到，他反而却逐渐下沉。
　　龚毓心中一惊，再次往上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在被水往下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每挣动一次，井中就有一个如鬼魅的声音轻笑一声，像在嘲笑他无用的挣扎。
　　他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此时肺里的氧气已经逐渐耗尽，他的肺鼓得发疼，脑袋像个即将炸裂的气球，整个人晕晕乎乎，几乎失去意识。
　　终于，他的氧气尽数耗尽，他肺里呛进了水，水泡争先恐后地向上涌。
　　清甜的水和着血腥的味道灌进了他的喉咙，龚毓闭上了眼睛。
　　这水沉寂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这么的清甜啊。
　　宋行，我来找你了。

　　龚毓死后，他的尸体却浮在了井面上，119赶到的时候已经无济于事。
　　消防员打捞完这具尸体后没再有其他发现，因而感到十分迷惑：啥玩意，自己要自杀怕没人给他收尸吗？于是向110报了警立案侦查。
　　哦，今晚的警察叔叔想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