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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压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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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去哪儿疯了?现在才回来呢。”林远洋此时早已回到了观众席,看着从后台偷偷溜回座位的许少鹏说道。
“您回来得也太早了,我还一直在后台找您呢,耽误半天耽误半天。”许少鹏又换回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见林远洋作势要举起手拍他,连忙捂着脑袋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马上转移话题道,“凌洲去找您了吗,打扮得怎么样?够不够性感?”
“你还不知道他啊,连校服都不换就准备直接上了。”林远洋转头问班长,“给凌洲留位置了吗?等他唱完还有校领导讲话呢。”
“留了留了,我边上的空座就是。”许少鹏抢答道,“节目快到了吧,我还真有点紧张。”
“你又不上场,你紧张什么。”班长宁安安瞥了许少鹏一眼,“要不你现在上台给凌洲伴个舞,就来你经常在篮球场跳的那段,扭屁股那段。”
六班哄笑起来,穿插着“去吧鹏哥”“兄弟们等着你”“来一个!来一个!”一系列起哄声,主持人开始介绍本场的压轴曲目。
“安静安静!就咱班最乱。”林远洋又开始组织纪律,眼角眉梢却挂了笑意。
六班的座位在五班旁边,钟舒仪下台后便一直安静摆弄手里的魔方。
一旁的哄笑声传来,他不禁偏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空座位上放着一个书包,一束鲜花,满满一袋零食,还有几个包装精美的苹果。
“来了!快看快看!”唐歌的声音自前排响起,紧接着,观众席沸腾起来,整场演出被即将到来的这一首歌曲掀至高潮,鼓掌、讨论……所有的热闹都指向一个人——凌洲。
舞台只留下一束光给他。就连整个礼堂的灯光也渐渐淡去。
其他人是长夜星芒,无人能在他的月辉下争一束明光。
“嘁,人家装低调呗,连校服都不换。”钟舒仪耳力极佳,无意中听到有人偷偷道。
然而长得好看穿什么演出都好看。台上的少年站得笔直,衣服洗得有些褪色,但平整干净,拉链也好端端拉到胸口,连团徽都没有拆下来,倒像他在升旗仪式上读发言稿的样子。
前奏响起。
“凌哥牛逼!!!”许少鹏突然大喊,下一秒就被班长死死捂住了嘴。
钟舒仪看着台上调话筒的凌洲蓦然抬起头,浅浅地笑了。
平添了一点浪荡气质。
似曾相识。
等凌洲开口唱过第一句,钟舒仪才发现这个人唱歌也是很好听的,哪怕唱的是这首老师精心挑选的、积极阳光奋发向上的老歌,曲调里也带了他自己的韵味。
极有感染力地,他唱一句,底下就有人跟一句,直到结尾变成全场的合唱。
然后是掌声,四面八方的掌声,热烈得淹没了许多心跳,掩盖了几分悸动。
站起来鼓掌的人不在少数,唐歌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跟着起哄的人潮大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直到六班同学对着缓缓走来的身影喊起“凌哥!凌哥!”时才匆忙坐下,低头的样子像极了邻居家偷吃棒棒糖的小女孩。
许少鹏一把将座位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揽在怀里,等凌洲坐好后又全都堆回他身上,还顺手扔了瓶矿泉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这些都是谁的?”花、零食、苹果。
“不知道是谁送的,也没留个名字。”许少鹏一边听校领导讲着元旦放假安排,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你要是不想要,我就拿回家送给我妈,她可喜欢花了。”
凌洲拧好瓶盖,把花递了过去,许少鹏愣了愣,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给于姐送过去。”
“你期末贡献点儿平均分,于姐看见你就能笑开花。”凌洲没太在意,盯着手中的琴谱入神,整理好放进了书包里。
许少鹏舒了一口气:“那肯定的,于姐最喜欢我了。”
校领导讲话长得像是讲了一万年,尽管台下早已蠢蠢欲动,台上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直到那一句“祝同学们节日快乐!”如下课铃般响起,元旦假日才正式宣布开始。
如果不用打扫卫生的话。
许少鹏收拾得飞快,想趁林远洋不注意偷偷溜掉今天的小组值日,还没来得及拿起书包就被班长抓个正着:“宁班宁班,不至于吧……”
宁安安把垃圾桶推了过去,悄悄问道:“你少废话,叫你问的事儿问了吗?”
“哦……哦哦哦!!!”许少鹏挨了一拳后又转身揽过凌洲的肩膀,“班长请客,烧烤电玩KTV,一会儿走啊。”
凌洲只犹豫片刻,摇摇头道:“你们好好玩,我就不去了。”
“别啊。”宁安安有意在一旁听着,刚捡起一个纸团,抬头忍不住道,“我们还没听你唱够呢,自家班级聚会给点儿福利嘛。”
许少鹏也料到凌洲因为家里那点破事多半会拒绝,却还是忍不住冲着凌洲认真地点了两下头,之前他和林远洋保证一定写数学作业也是这个表情。
“确实有点事,下次肯定去。”说罢,凌洲便在一群人幽怨的注视下匆匆离开。
“有什么事啊,和女朋友约会?都怪你许少鹏你不早问真是要把我气死了气死了。”宁安安抱怨道,虽然知道和许少鹏关系不大,但还是想多嘴说他几句。
“他?女朋友?”许少鹏老老实实把剩下的杂乱打扫干净,嘟囔道,“他搞我都不见得会搞对象……”
“别生气啦,我给你唱不也一样嘛,来来来这束花给你……”许少鹏收拾好,用衣服抹了抹脏手,把刚刚那束花递了过去。
“谁要你的破花……”宁安安还是接过来一路抱在怀里,“大家都等你呢,磨蹭死啦。”
……
钟舒仪把复原好的魔方还给同桌,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后台找找落下的琴谱,却被唐歌叫住了。她迟迟没有讲话,似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钟舒仪先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高二第一学期来博闻中学借读的,因为初来乍到的原因也好,因为自身性格的原因也好,他和高二五班的同学们并不算熟,除了平常和同桌多聊些外,和其他人也不过是见面会打个招呼的关系。
这次上台表演却实在得罪了一些人,钟舒仪是知道的。
唐歌统计表演名单时他没有上报节目,是不想再惹人注目。
于娜老师拿着那张写着许多唱歌表演奖项的个人资料询问他时他婉拒过,是不想平白无故抢了其他同学的机会。
比如眼前为了登台表演,课下努力练习了两周的唐歌。
可他最后还是上场了,前面的许多犹豫在这个结果面前就都不算数了。
钟舒仪知道,于娜叫他上场,无非是想让他多展示自己,让大家多了解自己。这位班主任老师平常就很关心班上的学生们,对他的关注则要更多一些,学习也好,生活也好,无微不至,又怎么忍心辜负她的好意。
还有就是。还有就是……钟舒仪私心也想知道,他还能不能再站在台上。
试一试吧。就试这么一次。
弹也弹了,唱也唱了,即使反响平平,也是开心的。
还是先给唐歌道个歉吧。
然而那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对方就把一个包装精致的苹果递给了他。
“这个给你,节日快乐。”唐歌憋了许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脸和苹果一样红。
“这不是要给……”旁边有人插嘴道。
“你又懂了是吧……”唐歌连忙打断,和一旁的女孩打闹起来。
“你唱得可真好听。”她好像突然打开了某个开关,恢复了以往活泼可爱的样子,“比我比凌洲唱得都好听多啦。”
钟舒仪愣了愣,回过神只来得及柔声道了句“谢谢”,本还想说些什么,女孩子们却打闹着跑远了。
来到博闻中学后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他没把苹果放进书包里,大冷天都要拿在手上,时不时看一看,然后在心底笑一笑。
然后把找琴谱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钟舒仪走到了公交车站,天黑得早,隐隐能看到月亮。无聊地等着车,随意哼了一首歌,是凌洲刚刚在台上唱过的那首。
他突然想起那个舞台灯光下的少年,想起他望向观众席的一抹浅笑,想起他的歌声,想起自己无意间窥见的那一双眼睛。
公交车远光灯闪了一下,钟舒仪眨了眨眼睛,又是一阵恍惚。
“他在哭。”像是远在天边的月球上突然下起一阵雨。
钟舒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街景,裹紧了外套。
“月球上会下雨吗?”他的月亮从来都没在他面前红过眼眶。
……
凌洲顶着一路的冷风走回了家,整个身子都僵得难受,而家里也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邻居找供暖公司闹过几次,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
洗碗池里还有几个昨天没刷的碗碟,水龙头流出的水都是刺骨的,带着冬日的寒意拍在手上,关节就变得热辣辣的。
算算日子,今天该回来了。
哗哗的水流挡住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直到门外的人终于对准了钥匙孔,拧开大门跌坐在地上,凌洲才关上水龙头,湿着手把凌志强从地上扶起来。
这样的状况凌洲习以为常。但今天的醉鬼不止一个。
“小凌?小凌……你……回来得那么早啊……哈哈哈……”凌志强刚被扶到沙发上,又连滚带爬冲向马桶吐了个痛快,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又拎着酒瓶和一起进来的几个人灌下几杯。
“这……这是你儿子?陪叔……嗝儿……整一口……”
“再……来根儿……烟……嘿嘿嘿……”
凌洲本就见不得父亲这副样子,还未上前走过半步,一个啤酒瓶就在面前炸开,玻璃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整个房间的人都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就连砸下酒瓶的凌志强也愣了愣,随后又不耐烦道:“滚滚滚!又他妈来劝老子……给老子滚!滚你屋去!”
“跟孩子……放你妈的屁……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什么时候……硬气起来了……”
“还不快滚!”凌志强作势要打一巴掌过来,自己却站不稳倒在了沙发上,又激起了一片笑声。
待卧室门关上,客厅里的那帮人又开始了抽烟、喝酒、打牌——看样子是常规活动。
外面的人是一群疯子。他父亲,凌志强也是。
或许早年风光过一阵,或许中间突然受了什么打击,这些凌洲倒不太了解,那时候他还小,没人和他讲过父亲的事情,也没人愿意讲。可能妈妈是知道一些的吧,但他和妈妈也不太熟——岂止是不太熟呢。
“她或许早就把我忘了。”
凌洲小时候是养在邻居奶奶家的,老人家的儿女都在国外,把凌洲当亲孙子疼爱着。
问起父母的事情,奶奶只会说:“你要相信啊,洲洲,他们都是很爱你的。”
这样善意的谎言他听了很多次。
凌志强每次回家都会留一笔钱,也没人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习惯十天半月地不回家,就算回家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是喝成一滩烂泥就是带着一身的伤,问他去干什么了他就装傻。
而凌洲也不再是当初只会哭鼻子的小男孩,习惯了这件事之后,反倒觉得自己和自己过日子也还好,至少比今天要好。
烟味、酒味隔着门散发开,还有一些其他的气味,凌洲却也不想计较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难闻。刚才的玻璃碎片还是划到了小臂,伤口不大,流了点血,一会儿再处理也好。
凌洲想着联欢会的那首钢琴曲,哼唱出的小调,拉出倒数第二层抽屉,摸到了藏在底下的一张照片,看得入神。
没发觉外面的骚乱渐渐散去,没发觉脚步声停在房门口。
等他想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凌志强神色清明,好像刚刚醉酒倒在地上的人并不是他。
“小凌,我说过很多次了……妈妈的照片不能留。”
凌志强压抑着感情,凌洲以为那该是愤怒,但不想漏出的是不安。
“你别……”
凌志强身上是有功夫在的,刹那间将东西夺下,还未等凌洲说完,那张照片便被打火机点燃扔到了地上。
他手足无措,想着徒手把照片捡起来,又被凌志强拽到一边,小臂的伤口又扯开了一些,眼睁睁看着那张照片烧成灰烬。
快记住那张脸。
那是凌洲的秘密,是他偷偷从相册拿走的,母亲的最后一张照片,20岁的样子,笑得好看。
快记住那张脸……
或许上天在告诉我,不要再想念你了,你不会来见我,我也见不到你了,至此十年,往后十年再十年,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快记住那张脸!
那是关于母亲唯一的……
凌志强在耳边吵得厉害,凌洲顾不上理会,发疯般翻找着书包里的东西。
有人会弹妈妈常弹的那首曲子,有人会哼唱她自己写的歌。
手上捧着的一沓琴谱蹭了点血,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钟舒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