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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见 ...


  •   那年直到元旦都没有下起一场雪。

      博闻中学热闹非常,压抑了许久的少年们终于盼来了元旦联欢和为期不长的假日。

      喧闹的报告厅将所有细碎声音揉作一团。“凌洲……凌洲!”许少鹏自拥挤的人流中穿过,后台人员繁杂,好在要找的人身形高挑,只是站在了不太显眼的地方。

      “我……我总算是找到你了……”许少鹏喘了口气,虽然报告厅内温度不高,但一路找来还是起了层薄汗,“你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大林正满世界找你呢。”

      凌洲偏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我先在这里准备一会儿,林老师有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许少鹏用手背蹭了一把额头,目光从凌洲身上稍稍移开,略有心虚地嬉皮笑脸道,“他在后台念叨你半天了,说是什么‘哎呀!凌洲还有多久上台呀!可得抓紧时间好好打扮打扮!’还叫我去五班找于姐借点化妆品。”

      许少鹏模仿着班主任林远洋的口吻,夸张了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那个口红,大林说了,要大红的,越红越好,等舞台的光一照,那叫一个精神!”

      这幸灾乐祸藏都懒得藏了。

      凌洲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憋着笑手舞足蹈的许少鹏身上。

      “凌哥,你这节目报上去就是压轴,今天就冲这个大红嘴唇子,兄弟跟你保证,绝对能把场子给镇住了,这叫什么——妖艳红唇歌声中,喜迎新年开门红!”

      眼看着来人越说越起劲,凌洲忍无可忍地用手捂住许少鹏的嘴:“我先给你涂一个看看够不够红……”

      许少鹏使劲哼哼:“不不不我们先一起给大林涂了哈哈哈……”

      林远洋在不远的地方打了个寒战,心想这后台果然漏风,一直凉飕飕的。

      这一届的小皮猴子们真是越来越难带了。作为高二六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他深感如此。明明自己年纪不大且还未成家,操的心却不比为人父母的少。

      叫什么‘老林’啊‘大林’啊,还有几个调皮学生叫他‘林妈’,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林远洋刚刚安排好六班学生的座位,待大家都坐好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唠叨:不要随便走动、不要大声喧哗、不要胡乱起哄、不要乱扔垃圾……直到最后被以许少鹏为首的深厌其烦的同学们哄到后台“打扮打扮”即将上台的凌洲,大家的耳根子才稍稍清净了一些。

      临走前他还不忘嘱咐班长组织好纪律,提醒了几个经常捣蛋的调皮鬼,还带走了刚刚打开一大袋薯片正准备塞进嘴里的许少鹏。

      “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许少鹏堵着嘴巴继续哼哼,一股热气潮乎乎地化在手心里,凌洲面无表情地在许少鹏的衣服上蹭蹭干。

      许少鹏无视了凌洲的小动作,看着对方认真道:“大家可都想看看你化了妆得帅成什么样儿呢,你要实在不想来个大红嘴唇,在脑门上点个红点也行……”

      说罢,许少鹏就要伸手戳一下凌洲的额头,不想凌洲眼疾手快,随手把他推到一边不说,还顺带弄乱了他的发型。

      这一推不算用力,许少鹏稳了稳脚步,却还是不小心撞到了候场的另一位同学,他没留神,手中的琴谱掉了一地。

      “对不起啊兄弟……”许少鹏连忙道歉,凌洲也马上帮忙,三人一起捡着地上四散的琴谱,手忙脚乱。

      “没关系的。”被撞到的人不甚在意,语气温和。

      那人正低头将许少鹏递过的琴谱细细整理好,凌洲想仔细看看对方的长相,却只能看到个清瘦轮廓。

      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靠近,凌洲还在愣怔的时候许少鹏早已打了招呼:“于姐!来给凌洲化妆啊!”

      来的人是五班班主任于娜,她拢过耳边长发,笑着问道:“化妆?刚刚你们林老师和我聊了好一阵,怎么没听他跟我提起这事?”

      凌洲顾不上瞥一眼正在偷笑的许少鹏,他看着眼前整理琴谱的少年抬起头,轻轻向于娜问了声好。

      头发软软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圆圆的。温温柔柔的。干干净净的。

      不知道为什么脑内词汇贫瘠到了这个份儿上,只剩下这些形容词跳来跳去。

      跳来跳去。

      “怎么嘴唇白成这样?冻着了吗?”于娜关切问道。凌洲细细看去,发现他的脸色确实说不上好,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可能是得到了许少鹏的启发,于娜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还未拆开包装的口红,旋开后轻轻点在了他的嘴唇上,又用手指轻轻晕染开,顿时给这张脸添了些气色。

      “别紧张,一会儿好好表现。”于娜拍了拍他的肩膀,简单嘱咐道。

      少年抿了抿嘴唇,微笑着道了谢。而他却没办法忽略一直投向自己的那道目光,不自禁偏了眼神,恰好对上凌洲的视线。

      于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嘱咐道:“凌洲也不要紧张啊。”

      凌洲这才将视线转向于娜,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您别理他,他现在看见口红就紧张。”许少鹏用胳膊肘碰了碰凌洲,一脸坏笑。

      “你们这俩孩子……”远处教导主任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于老师于老师’地叫个不停,于娜赶忙转身快步走去,“你们快去找林老师啊……听到没有。”

      “好好好!于姐你快去吧!”许少鹏目送于娜走远后,对凌洲感叹道,“大林要是能跟于姐成了该多好,多热闹,你说这支新口红……凌哥?……凌洲!”

      报幕声响起,思绪断了一瞬。

      凌洲看着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藏起了微颤的指尖。

      “五班。钟舒仪。”

      主持人话音刚落,凌洲低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还给少年的琴谱,上面有他用小楷写下的名字。

      “钟书……什么钟书……钱钟书?”许少鹏脑子转得飞快,“五班有这个人吗?我之前怎么没印象……还有你今天怎么像个痴呆……”

      “我也没有印象。”凌洲难得开口,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琴键自钟舒仪的指尖绽放,乐声流转,他登台前本来有些紧张,但碰到琴键的那刻起,整颗心反倒安静下来。

      与此相反,凌洲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劈啪作响。

      这一曲渐入佳境,高潮迭起,直至逼近尾声时钟舒仪哼唱的一段小调。

      不是什么寻常的旋律,但足以点燃回忆的引线,将过往炸成一片烟霞。

      “凌洲?凌洲!你怎么了?”许少鹏察觉到凌洲整个人抖得厉害,拉过他靠在墙边。

      一曲终了,掌声并不热烈,钟舒仪鞠躬后本要从舞台另一侧离场,但却转向了上台的方向。凌洲捏了一下鼻子,向许少鹏打了招呼后便匆匆离去,快步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许少鹏收起了刚刚的不正经,只觉得凌洲今天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眼下没有什么合适的说话机会,他在后台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又开始和几个熟人插科打诨。

      穿过一堵又一堵人墙,凌洲洗过脸又吹了吹风,想起昨天值日后路过五班听到的闲言碎语。

      五班一向喜欢联欢会这样的场合,班里有会唱歌的、会跳舞的、会弹琴的、会表演的,说是博闻中学的艺术班也不为过。

      能在这样的班里上报节目,肯定有能够脱颖而出的理由。

      但据说今年的节目被五班班主任内定了。

      “教导主任说啦,今年一个班只能上一个节目,能有什么办法。”

      “凭什么啊,咱班哪个节目拿出去不比其他班好啊。”

      “是啊,今天中午你们也不是没看见十七班排练,一个合唱半个班没记住词,最后还要靠男生伴舞死撑着。”

      “就算只能上一个节目,我差在哪里啦……为什么让他上啊!我前几天一直准备着呢……连作业都没好好写……”

      “是啊,你唱歌唱得那么好。”

      “唐哥你不写作业的借口好高端……”

      “还不是为了那个谁~”

      “你懂个屁!”

      话题突然不正经起来。

      凌洲无意听其他班的墙角,却也忍不住好奇。

      说话人,也就是节目落选的人,凌洲认得她的声音。五班的文艺委员唐歌,有着音乐课领唱时惊艳四方的好嗓音,歌声能透过水泥墙面传到六班。

      有多好听呢,是能在历史课把睡着的许少鹏唤醒的好听程度。

      然后下课的时候班长就会揪着许少鹏大喊:“这个时候你倒是精神了,听听听,你把耳朵割下来扔到五班算了。”

      凌洲时不时也会在旋律优美的唱段敲敲节奏,如果是唱歌节目的话,她该是五班最合适的人选。

      内定了人选?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一向对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感兴趣的凌洲,破天荒地提前在后台等着五班的内定人员上台。

      “大概是因为太闲了。”在被几个人撞了肩踩了脚之后,凌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聊。通道人来人往,却连一个面熟的五班的人都没有遇见。

      他突然想到这学期转来了几个借读生,不知道五班有没有?

      没什么存在感。

      元旦联欢已经开始了,台上台下都很热闹,凌洲等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他的节目靠后,想来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凌洲却发现幕布的阴影下站了一个人,似乎是突然出现在那里,也似乎是一直在那里。

      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捧着一沓琴谱,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哼唱着什么小调。

      好像是熟悉的旋律,但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凌洲记性不差,此时只觉得有人帮他把记忆碎片一点点拾起,粘好,再狠狠打碎。

      台下掌声雷动,看来上一个节目表演完了,这阵喧闹吵得凌洲听不真切,他有些懊恼,又不禁走近了些。

      这不是钟舒仪第一次登台演出,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比赛演出经历过不少,得心应手。

      但却是从博雅中学借读到博闻中学的第一次登台演出。

      又一次地,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审视”。

      钟舒仪努力抛却“紧张”——甚至可以是“恐惧”的情绪,把注意力转移到弹琴本身,反倒轻松了一些。他来得很早,在无人处开了嗓,后来便守在一个幕布旁的角落慢慢调整。

      声音发颤,气息不稳,偏偏脑子里循环着一个声音:

      “别开口了,怪恶心的。”

      真是糟糕透了。

      钟舒仪本想喝水润润嗓子,瓶盖也滑了手,直直飞了出去。

      再重复一遍,糟糕透了。

      捡瓶盖的功夫却让他发现身后多了个人,好像在等谁。

      钟舒仪自然是认识凌洲的,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每个学校都会有个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可能是因为长得帅,可能是因为学习好,但博闻中学这位却贪心得很,样样都要,且样样都要最好才行。

      年级第一是他,竞赛获奖是他,篮球校队是他,大会主持是他……匿名投票选个校草,高居榜首的也还是他。

      同班同学八卦起这事的时候也附赠了一句:没天理,这才是真正的没天理。

      就连博闻中学死气沉沉的深蓝色校服在他身上也能穿出个卖弄风流的样子来。纵使卖弄风流不是什么正经夸人的词,但拿来形容凌洲那张脸也再合适不过了。

      钟舒仪只远远看过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幸好他不常笑。

      他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但凌洲有意跳出了审美的条条框框,见之难忘。

      丰神俊朗,眼角眉梢却带了风情。多一分便沾了人间烟火,少一分便过于遗世独立。

      没天理,再说一遍,再说几遍都不为过。

      钟舒仪背对着凌洲,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心想着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然后是他等的人不小心撞了过来,再一起捡了琴谱,再遇见老师,再无意对视,再上台,再下场。一番折腾后那些紧张都消散了大半。

      但好像有哪里奇奇怪怪的。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一曲终了,掌声并不热烈,没关系。

      下台走错了方向,但不影响下一个节目的同学,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琴谱少了几页吗,可能是匆忙中弄丢的,一会儿再去找一找就是了,还好还好。

      ……

      舞台的光打得很亮,亮得钟舒仪下台视物都有些恍惚。

      恍惚间他看到了,凌洲望向他,闪亮着一双漂亮眼睛。

      再多看一秒,他就要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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