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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太子 ...

  •   我是越梓端,父皇为我取名“端”,是希望我端方自律,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储君?我其实很明白,这个储君之位父皇从来未曾在乎过,他只是顺从了众意,立嫡立长,父皇对我的教导其实很好,他是真的希望我能长成众人希望的那个模样。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皇有一段日子很奇怪,无数巫医在昭德殿里进进出出,然后人头落地。我从臣子们的脸上看到了惶恐不安,他们应该是在担心自己的命运吧。
      在目睹过一场杖毙刑罚后,我终于是得了传召进入昭德殿。父皇没有露面,他的身形隐于一方纱帘之后,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但我也不敢多看,低垂着头,是要听父皇训诫的姿态。
      “抬头。”
      我听到父皇的声音,阴郁,父皇不开心。小小的我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然后我顺从地抬起头,目光落到那纱帘之上。
      内侍总管张公公从帘后走出,鞠着腰走到我身边来,将我扶起,带到了帘幕后。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在即将要进去时暗悄悄地在我手上拍了拍。
      那是后来的我始终记得的恩情。
      因为在下一刻,我看到了父皇,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身子,像是……像是舅母怀了小弟弟的样子。
      “端儿,父皇给你生一个小弟弟,好不好?”
      即使年纪再小,我也听出了话里的阴沉与危险,我的本能是要逃的,我想去找母后。然而我不敢,亦不能。一旦我那么做了,必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在最初的惊诧过后,迈着小步子跑到了父皇身前,伸手摸上了我未来的“小弟弟”,满是孩童的天真好奇与不可掩饰的高兴,“好啊,弟弟会和端儿一起玩么?他会和铭儿一样可爱吗?”
      几个问题砸下去,我明显感觉到殿里的气氛有了些许松弛,不再那么压抑。
      父皇难得开颜,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额顶,“会,端儿是太子,要好好保护弟弟们,知道吗?”
      “嗯!端儿知道,端儿一定会做到的。”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个尚未降生的孩子生命的存在,他在我手下安安静静的,很乖的样子。
      五个月后,我的弟弟出生了,父皇很高兴,借着由头大赏了皇宫。但是他姓“沈”,沈长墨。
      再次进父皇寝殿时,宫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批面孔。我看在眼里,也未有多的感触。父皇见我来了,朝我招了招手,问我弟弟好不好看。刚出生的孩子真的不算好看,皱巴巴的,眼睛也睁不开的样子,我违心地夸着好看。
      父皇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神是从未在我身上有过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的喜爱,但我不羡慕。
      这个孩子是早产儿,身体不大好,而父皇只把他留在身边养了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宫里安安静静的,仿佛那个孩子从未来过。但我大抵是知道他去了哪儿的。
      沈,帝京里只有一位大人姓这个名姓,且还能接触到父皇的天颜。
      只是我不能去见他,但幸而我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刚出生的婴孩沉静的睡颜。
      我未曾想到的是五年后我还能见到他。他是被父皇抱在怀里带回来的,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寒冬腊月,湖水应该很冷吧。
      父皇难得发了火,他下旨以耽于职守的罪名斥责了沈太傅,那个他极为看重的臣子。三月俸禄,三月禁闭。
      不过长墨的情况始终不大好,他终日昏睡在床榻上,像是随时要睡过去,太医院几乎都要给他赔了葬。好在他最后醒了,以疾病缠身作代价。
      他无力站起了。
      他很少说话。
      他不笑了。
      这是那几个月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变化,有的时候我陪在他身上,与他说了一上午的话也未必能得到一句回应。五岁的孩子,小小的一只只肯蜷缩成一团,看向我的眼神里惊恐又无助,让我怀疑自己是否是长得面目可憎,以至于让他不敢靠近。
      但并不只是我,我的皇弟越梓铭也是这个待遇,他对所有的人都不亲近,除了父皇。
      直到那个午后,我坐在他身边为他讲着山海经里的故事,阿铭将自己亲手做的不倒翁拿来给他,他看着那个丑得不成样子的东西脸色很难看,尔后狠狠地将它摔了出去,说了一个字,“滚。”
      阿铭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气得恨不得和他打一架出气才好,但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跑了出去。
      相处久了,我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气,他在怕。
      “阿墨,别怕,哥哥在这里呢。”我只能照着父皇安抚他的样子抱着他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放缓了声音安慰。
      怀里的身子僵硬着,渐渐放松下去,很久以后,我听见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问我:“太子哥哥,我是不是还要回去?”
      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也听得出他的委屈和不情愿,但这个答案我不敢给,他的去留一向是由父皇做主,我怎么能左右呢?
      像是听懂了我违心的回答背后的真正含义,呜咽声在我怀里散开,但他的哭声很压抑,像是不敢哭出来让人听见。
      我是不忍心的。
      父皇也不会忍心。
      所以他将阿墨留在了宫里。
      自那以后,沈家嫡子被接入皇宫里抚养,赐封“长生”。
      长生,父皇对他最大的期望该是长寿安乐,但他并不快乐。
      沈老太傅尚未出家时他还算无虞,只是性子不大好,处置了好些并无大错的宫人,然而那一年谁都没想到沈太傅不仅看破了红尘,还丝毫未顾忌沈家嫡子的颜面,将掌家大权交给了沈府嫡女。我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听到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谁都想看到那个脾气阴鸷、喜怒无常的沈府嫡子该是作何反应。他们应该都想看到他的失态吧,这样从此以后他都会沦为一个笑话,哪怕是以他的震怒之下无数人的性命作代价。
      不过他们终究是要失望了。
      阿墨极为平静。
      我去看他的时候,因病而一直郁郁寡欢的小孩难得露了笑脸,是毫无理由的笑意,带着这个年龄该有的轻松。但我仍是看出了他的笑未达眼底,而在他的眼底深处,渗出了让人心疼的孤独哀伤,我只觉自己的心在被针扎一般,布着密密麻麻的痛,我走过去抱住了他,如果可以,我宁愿他还像往常那样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但不可以,我与这个小小的孩子都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事情闹大了对他无疑是最不利的局面。
      “阿墨,太子哥哥在这里,你哭出来,好不好?”我真是怕他憋坏了。
      可是他只是将身子埋进我怀里,声音极轻,却很清晰,“太子哥哥,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如今也不过是……梦醒了。”
      是啊,从来没有拥有过,却也实实在在地期待着,如今也只是一直以来的美梦破碎,或许是噩梦,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弟弟心里对父亲的爱有多渴望,在他心里,他的亲人是沈家人,然而他的母亲从来不喜欢他,甚至于多番打骂,他的父亲是沈太傅,而这个人将自己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他的女儿,对于他只有无视。沈夫人已经被悄悄处置,父皇因着爱没有动沈太傅,所以才给了沈太傅这一次伤害他的机会。
      我是恨的,但我理解,阿墨却是不会明白,不过这又叫他如何明白?
      阿墨渐渐长大,不再主动去见过他的父亲。
      而我在成亲那一晚发现了自己的感情。
      很可笑吧?的确。若是早一点,哪怕是一辈子不成亲,我也不会与珂儿成亲。可是到底晚了,那一晚我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阿墨。
      怀着愧疚,我给了珂儿自己所有的宠爱。
      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有时我更希望这种感情只是我看着他长大产生的兄弟之情。不是,我无法否认的是自己的感情。
      看着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无法不伤心,但他真的是太喜欢那个质子了,所以我决定不阻拦。
      我不知道珂儿是怎么发现我那不可告人的感情的,当她那一日质问我时我实在是无颜回答,又或许是觉得太过悲哀不愿回答。
      我们走到这一步早已是回不去了,但我无法看着大俞江山破败。我渐渐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赵均,南顺王之子,我不过是顺着手上的线索查了下去,竟是发现了二十几年前的事情。
      质子入京,阴差阳错地将荻国质子送入了长生府,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长生病重,卫尘献药,定亲,长生第一次失控。后来荻国质子逃跑,沈长墨彻底失控火烧长生府。
      每一件事都和阿墨息息相关,看似巧合,实际上每一次都牵动了朝局。毕竟谁都知道父皇有多在乎沈长墨,连他这个东宫都将他视若珍宝。沈长墨本人或许没有多大的实权,但爱他的那些人都是大俞至尊至贵之人。
      当我沿着这条线走下去,发现了背后的秘密时,我竟不知该如何宽慰自己,生来的命运从来是由不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承了前世的因果,可那合该是上天安排,而非人为。可是阿墨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情爱,血亲,生死,从来都由不得他。
      他是不是仍天真地以为,容景风是上苍馈赠给他的一份礼物,即便开始时坎坷,情爱却随意而真挚?那他可知道,他怀里的那个人是毒药,是旁人为了控制他专门送到了他身边的?
      他可知道,他曾无比怨恨的恶疾从来不是病,而是毒,这毒无药可解,让他生死不能?
      他可知道,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枚任人操控的傀儡,悲欢喜怒,生死哀乐,早已由不得他?
      他可知道,他自己所憎恨的一切都因他而起,以他为刽子手,他几乎是一点一点地亲手毁去了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若他知道了,那又该是怎样的绝望?
      我不能说,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我身为大俞太子,守护大俞是我的职责。
      那一夜在昏暗的烛火下,我凝视着手中的兵符,知道时机已不允许我犹豫了。
      帝京里的禁军已不是皇家的守护者,而我手中的兵权调动需要外援,我想,应该有人可以帮到我。
      赵均以为他部署得万无一失,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看清了他的算计,所以我假意被挟制,暗地里又早早地联通许敬安将消息传了出去,那一日即使烨王不来,我也定可以将赵均一党杀尽。
      叛党清了,他回来了,大殿里低沉的哭声叫我清醒,回不去了。当他看到那一枚兵符,他就该明白我的心意,或许更早,否则我的好弟弟又怎会假传军报呢?
      所以当他质问我时,我不再犹豫,多年的感情一经宣泄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最后看到他茫然无措的神情,我的心到底是痛的。
      “阿墨,你我今生不要再见。”
      我知道自己说得决绝,可是没办法,如今只要一看到他,我只想将他据为己有,叫他不再怨我,那只会让他更恨我吧。我不愿,离开给彼此一个体面,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他病倒了,无人知那十日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的,我一时想着不该和他置气,一时又想着和他一起死,一时又想到自己有什么资格又以什么身份陪他去死。这时我才发现,哪怕是容景风都比我更加名正言顺。
      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日一日的睡下去,这对我来说无疑是酷刑,又是一种残忍的温柔,至少这时,他只属于我。
      他走了。
      我站在房门外听着他的临终交代,却不敢跨进去半步,他是否还在恨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起过他的太子哥哥。那我便当太子哥哥死了吧,陪着他一起死去,至于我,仍要孤独地守着这江山。
      “珂儿,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寝宫里,我搂着早已经神志不清的珂儿喃喃问道,可惜没有人肯回答我,我低头看去,珂儿唇边挂着疯傻笑意,揪着自己胸前的头发不肯松手,“我的,我的,我的……”
      自那日一战后她就成了这副模样,整日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不愿处置她,无论如何,我与她都是一同长大,若非我亏欠了她,她该是与一个爱她敬她的人白头偕老,一生安乐。
      “是我错了……”
      最后,终究是我一人陷在了这红尘万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想用太子的视角讲一下故事,可惜不太好,我更多的是想写他对于感情的纠结,最后我自己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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