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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劫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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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宁长公主府需要伺候的贵人总共就那么两位,可仆役却不比其余府中少,有时规矩还要更严苛几分,总之能近主人近前伺候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白薇自年幼时就在宫中伺候,又随着长公主出嫁谢府,她与长公主之间早已不单是主仆的情分。晨起的时辰一到,白薇招呼着早已在门外侍候的仆从进屋给长公主梳妆更衣,自己款步到了外间。
侍卫倚在廊下似乎等候已久,百无聊赖的把核桃抛弃了又接住,来回几次,直到竖耳听见内间传来脚步声,才忙收了起来,赵煦是府中的亲卫,同白薇一样都是长公主的心腹。
“主子醒了?”核桃又被赵煦攒在手中盘了起来。
白薇瞅了瞅他,没往廊下站反问道:“少爷回去了?”
“自己回去的,谁也不让碰,也不让人跟着,”赵煦摊了摊手无奈的说,“主子有吩咐吗?”
听了这话白薇不由的皱了皱眉,却也只是淡淡的说:“把药端过去吧,一会请他去前厅用膳。”
谢愿昨日在院中跪了半宿,夜里的北风吹得他头晕脑胀,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膝盖骨似乎被刀剜过一样,被寒风吹透了的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冷气止不住的往血肉里钻,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冻僵了。
饶是这般他也拒绝了府中仆从的搀扶,略缓了缓劲后就自己回了院。
雒都中的公侯贵爵府都大同小异,谢愿的院子也是一样,只不过厢房一直空着,他自己的主屋也没多少东西。
书案上搁着几本书不像翻过的样子,旁边还散落中几张用过的草纸,上面做过的功课得的先生的评级不是丙就是丁。旁边的柜子上搁着把剑,鞘上的纹路花里胡哨,剑柄上还襄着珠宝玉石,一看就是个华而不实的空架子。
他院子里没人伺候,自己一个人独住屋子里没有半分人气,谢愿连灯也没点,自己打了盆水,把外袍解了下来。
等到赵煦把药端来的时候,谢愿已经重新换上了一身衣袍,打湿的乌发披在身后,正坐在书案旁,拿一块软布擦着那把华而不实的剑。
屋子中弥漫着血腥味夹杂着伤药的苦气,天光已然放亮,透过打开的窗子照进了没点灯的屋里,就借着这点光亮赵煦眼尖的看见一旁有一团带着血迹的衣衫。
他知道昨夜长公主大怒,可没想到除了让人跪了一夜还动了刑,这毕竟也是亲儿子,怎么下得去手。
虽然心里嘀咕却也并未出声置喙,只是把药端到了谢愿面前,沉声道:“这是昨日宫中赐下的药,小人方才热过了,少爷趁热喝了吧。”
宫中赐药谢愿十有八九是不喝的,只是圣上为显眷顾,每月都要派人送来,昨日是例行赐药的日子,谢愿却不在府中长公主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发走了宫里来的人。雒都里谁都知道毓宁长公主独子是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可甚少有人知道其中的缘由。
当年毓宁长公主下嫁太尉谢尧瑛,夫妻恩爱和睦,十八年前雒都惊变谢尧瑛誓死不降,葬身于东宫火海之中。那时身怀六甲的长公主为保谢太尉遗腹子,自请废为庶人此生不入雒都半步,却不想被今上拒绝,仍加封长公主爵位并默许她生下了谢尧瑛的遗孤。
但一切并未如长公主想象的那般,待到今上登临九五称帝昭平后秘旨颁下,谢愿身为罪臣之子长囚于府中自省其罪,死生不得出半步,并且被喂下了今世罕见的奇毒——却无晴。
却无晴,却无情,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毒不会立刻要了谢愿的命,却能毁了他这个人,昭平帝此举无疑是告诉长公主留她母子两条性命已然是万分开恩。
谢愿被这毒折磨了十七年,要不是每月皇帝都要拿这药来提点他,他几乎要把这份苦楚当做生活中的一部分,与酸甜一样都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他盯着面前泛苦的汤药看了看,端起来沿着碗边抿了一点,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打转,再确认过与往日的药无异后,抬头一口气喝了干净,又把碗搁回了托盘上。
在赵煦错愕的目光下,他淡然开口说:“多谢你了,母亲是要让我去前厅用饭吗?”
穿着夹袄的侍女举着兑好了鲜花汁子的水跪在了长公主身前,她身后还有七八个同样穿着的侍女,各自捧着托盘,机械刻板的服侍着长公主屋中除了哗哗的流水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声响。
相比之下赵煦脚下的官靴踩地的声音显得犹为突兀,他隔帘跪在外间,禀报道:“殿下,公子适才把药用了。”
适时长公主手一顿,膏脂抖落在了地上,她知谢愿不肯轻易用宫内送来的东西,这回用药必然事出有因,他自己压制不住体内的却无晴了。
谢愿来迟半步,等他落座席间时碗碟羹汤早已布置妥当,他净过手后拒绝了白薇递过来的膏脂盒,也谢绝了侍女为自己布菜盛汤,两人对桌而坐好似如陌生人一般。
谢愿一夜未睡现在疲倦的很,在这压抑的环境中更是没有半点胃口,他用了小半碗白粥后就搁下了筷子。
毓宁长公主知道他想离开,随即开口道:“薛知靳在谋划着救安泰候家的小子吧。”
见他并不否认长公主继续道:“你们准备把人藏在哪?”
“在府上暂避几日,师父另有安排。”
长公主哂笑道:“往府上藏死囚犯,不和先和我这个做主人的商量商量吗?安泰候往日与你父交好,你救了他儿子,日后咱们也好用他。”
“我昨日还听闻尹家大公子驯马摔断了胳膊,”长公主起身向内室走去,旁侧的侍女连忙替她撩开了珠帘,她转头看谢愿起身相送,声音不徐不缓的说,“我要你事成之后杀了尹栩舟。”
竹筷掉落在地上,滚到一旁,看着毓宁长公主沉入昏暗中的身影,谢愿垂下眼睑:“是,恭送长公主。”
两日后。
年节后的雒都还是来了一场大的风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好歹在临近天明的时分停了下来。城外的人赶着时间想着尽快进城,谁承想到了城北门外又飘起了雪花,为数不多了一两处早点摊子成了过路人落脚的地方。
年节后的清晨还是卷携着寒气,七八个解差在早点棚子的边沿处落座,为首了取了银钱点了吃食。
早点摊子的一角还坐落着个说书人,粗布长衫的立在一条残腿的桌子前,喊哑的嗓子尽心竭力地讲着故事,想着谋求点碎银度日。
几个解差敞开腿横坐在长凳上,腰间的佩刀也未落下。离他们不足三米的地方停着一辆囚车,铁制的牢笼围着四壁,囹圄中人乌发蓬乱粗织的囚衣,被鞭子抽打破碎露出狰狞的伤口。飞雪冰冷了链锁,那人也只得用力把衣衫向下拽了拽,试图去遮盖被链锁捆住得脚踝。
路人见了无不闪避,露出了鄙夷厌恶的目光,啐了一口道:“晦气。”
热汤端了上来,解差们捧起热汤暖了暖快要握不住刀柄的手,说:“这鬼天气。”
“一会进城交了差就没咱们的事了,”为首那人喝了口热汤,吐掉了夹在里面的碎骨,冷眼看着蜷缩在囚车中人,“好好的将军不做偏要做叛贼。”
“他老爹安泰候就是厌王的人,当年要不是太尉大人游说,还能有这个反贼?”
厌王并不是某位御封王爷,而是大楚的端诚皇帝,今上的异母长兄,十八年前雒都惊变皇位易主,今上夺位端诚皇帝则是以亲王礼下葬得了个厌字恶谥。
“安泰候这十几年镇守北疆也算是功过相抵,他儿子反叛他也脱不了干系,不想北疆全军陪葬也只能把儿子送到皇城等着问斩了,”解差吃足的茶饭,手按在刀柄单恨言道,“叛国之贼罪该万死,我兄长死的扈敦三部铁蹄之下,我必要亲自看这反贼人头落地。”
本以为北疆军会按耐不住出手救人,可没想到一路上居然都风平浪静,眼见到了城门口也无所动作,这与雒都权贵所谋的大局大相径庭。
说书人还在讲解着故事,手中的堂木一掷引得人不由瞩目观看,他铿锵道:“只见周遭火光而起,伏在四周的英雄上前,刀光剑影血落惊魂,待到火势扑灭转眼来看囚车上已是空无一人……”
解差赶着囚车向城中走去,囚笼中的燕惊平抬眼,只接破雪避云而出得阳光正照在城头上,试图融化着冷结一晚的冰碴,他抿了抿冻的青紫干裂的嘴唇轻言道:“雒都。”
寒风呼啸,路上未压实的雪粒被吹起,行路人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拉起车架进了皇城。
从北城门到大理寺必然要路过西华街,临近宫墙得街道约莫着有两百步宽,两旁布满了酒楼商铺,不少杂耍卖艺的也在此落脚。
街上从北至南都人流攒动,北疆的人已然是无法动手劫囚,押送的解差也就放下了三四分警惕,打量起周遭的繁华来。
西华街不似宣德门前的御街那样规矩森严,骑马赶车,乘轿坐辇,无一不许哪怕有人骑驴上街都不会有人驱赶。因为南接大理寺,人们早就对押送犯人这种事见怪不怪,没有人驻足围观。
行到西华街生意最兴隆了地方恨不得迈不开脚,富贵人家的车马也不得不放慢步子。三教九流、杂耍卖艺都聚集在此想讨个生计。
忽而不远处的街口冒出个喷火吞剑得杂耍人,为首得解差突然惊醒,一路上有皇帝直属暗卫相护,无人劫囚莫不是在这里等着。想起刚才说书人的言语中的借火夺人,连忙带了两个人上前去制止。
余下五人也收起了好奇,手按在刀柄上继续行进着,没想到近前拉面粉的货运车子忽然惊了马,一车的面粉就落地,没扎紧口的袋子一震精白的面粉尽数扬出。
五人齐齐拔刀围在囚车两旁,却闻听街口一声惨叫,有人惊呼“杀人了”,才见那三个解差已然倒下。余下五人目眦尽裂,提刀在身前,连忙查看慌乱的人群中刺客的身影。
燕惊平也知晓是有人来救他,连忙抬头去看,只见面粉车前的拉车人被扯倒,一人玄衣劲装,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而后抬脚掀翻车驾,一车的面粉铺天盖地而下。三尺青锋悍然出鞘,抗住了落下的刀刃,随后屈腕上提蓄积得力量突然爆发,凭借最简单得剑式缠斗住了三人,这人正是谢愿。
与此同时同样打扮的薛逐乐从侧而来,利剑快若惊雷,撩过解差的咽喉,弯腰避过快刀落在囚车前。谢愿也与刚才街口出手截杀的薛半山接应,解决掉了余下的人,薛逐乐斩断了囚车的链锁道:“快走。”
燕惊平也不犹豫连忙跨出,谢愿冲他伸出了手,扶了他运了轻功扬长而去。
殿前司的巡街侍卫来的再快也只看见四人消失在街口的背影,消息很快传到了宫墙之内,黄衣龙袍的帝王冲俯首的人呵斥道:“一群废物!”
“陛下息怒,谁也没想到这伙人贼胆包天,居然会在城内动手。”
君王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眉宇间的沟壑越发深沉:“今日太尉府有什么动静。”
“尹大人一直和夫人在房中,大公子还和前几日一样在府里养着。”下伏之人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昭平帝也晓太尉府的大公子尹栩舟年节得了匹好马,日前叫了一干好友亲自跑到马场去驯马,谁曾想这马儿野性大的很,尹栩舟一时招架不得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着一干好友的面把胳膊摔断了。太尉公子娇贵,想他递了告假的文书要在家细养。
“让殿前司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这雒都中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