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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寒 ...

  •   都说权贵子弟嚣张跋扈,可这帮人也是最能拎得起轻重缓急的,就算再横也不能跑到医馆来撒野。
      这个时辰来往的都是抓药看病的人,坐堂的大夫忙得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这一行是十几个世家子弟又各自带着随从,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民不与贵相争,平头百姓自然不敢出声置喙什么,只得绕道到一旁缩站在墙角中,生怕招惹到这帮非富即贵的纨绔。
      这一切尹栩舟都看在眼里,却只揉着眉心道他们吵得自己心烦,让诸人去对面的酒楼等他。等到薛知靳到的时候一伙人已经散的干干净净,等到看诊的时候尹栩舟自己只身入内,连尹观南这个不离左右的亲随都留在了外面。

      断骨之疼常人难以承受,尹栩舟刚才在马场上一摔吓坏的诸人,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接着翻身上马直到把烈马降伏才肯下场,又拒绝了同行人的车架,自己一路策马来了医馆。
      习武之人对经络骨骼都通晓一二,军中兵士自己接骨也是常有的事,尹栩舟功夫不差太尉府中也有医官,其实没必要到医馆来折腾这一遭,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玩马摔断了胳膊一样,非要闹的半个城的人都知晓。
      纨绔心思如何薛知靳不想知晓,也懒得和尹栩舟废话,直接上手接上了断骨又固定好了夹板绷带,提笔刷刷的写起了内服的药方来。

      尹栩舟用牙咬着衣领穿上了外袍的袖子,不肯假手他人,转悠着到了正在开药方的薛知靳近前,侧身瞅了瞅他笔走游龙的字迹,慢悠悠的说道:“劳烦先生把药开的温和些,好不容易有个告假休息的机会,我可得好好养着。”
      一听这话薛知靳手下的笔一顿,抬头瞅了瞅尹栩舟,随后涂掉了几味药材又在末尾重添:“可是要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小事,方子开好了让阿乐去给你抓药。”
      薛逐乐也常在医馆坐诊,与尹栩舟他们有过数面之缘,都知薛逐乐是薛圣手的义女,和薛追云一样也算是医馆的少掌柜。

      太尉府的亲随见主子受伤本就心急如焚,可偏偏尹栩舟还不许人进去,急得尹观南在外面来回踱步,见尹栩舟一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搀扶住了他没受伤的左臂,看着小主子缠着绷带的手臂眼圈瞬间红了,焦急道:“公子怎么样了?”
      “没事了,回去别跟我爹多嘴,”尹栩舟没让他继续扶着,抽回了手臂不耐烦的道,“婆婆妈妈的像什么的样子,爷又不是怀了崽用不着你扶,我断了胳膊还没哭呢。”
      薛逐乐行在前面见状止步停下,温言说:“不如大人稍坐休息,请这位小哥随我去抓药吧。”
      “那就有劳薛姑娘了。”

      处理这点伤病对行医数载的薛知靳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在前堂溜达了一圈后就回了后院,站在在门口听见谢愿正在给薛追云解析剑式,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立定片刻才推门进去。
      “爹你又不敲门就闯进来。”薛追云对自己父亲这种行为毫不客气的抱怨道。
      薛家父子私下的关系其实更像是朋友,打闹说笑都是常有的事,并不如同别人家那般刻板生硬。
      “你又没在这脱裤子,还怕我看不成?”薛知靳不甘落败反击道,见谢愿起身行礼,要让他上座,忙摆了摆手说,“不用起来,你坐那就成。”
      随后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一旁,自己倒了茶水。

      谢愿行过了弟子礼,敛了敛桌上的绘制的图纸,把能看出来有自己笔记的,在蜡烛上引燃了丢尽了炭火盆里,说:“师父看那尹家大公子如何?”
      “好得很,他自己估量着摔的正巧,只断了右臂连头发丝都没乱分毫,”薛知靳看着盆中炭火一点点蚕食了宣纸,只留下灰烬,“没想到我过去还真小瞧了他,能有这份果决还处理的不露半分破绽,虽是咱们提醒了他,但事成后在城里跑这大半圈才是真打消了皇帝的疑虑。”
      薛追云忙问道:“爹你是料事如神不假,可孩儿还是不解,尹栩舟为何偏要摔着一下,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不是丢他自己的脸吗?”
      “他若不摔这一下丢的可不只是脸,该是命了,”薛知靳一边添水一边说,“十八年前剑指雒都的时候出面平定的是他老子,眼下这情景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十八年过去尹际涯是老了,可尹栩舟正是年少气盛他不去平乱谁去?”
      “我明白了,可现在的四境主将一个个如狼似虎,尹栩舟不是尹太尉,更没有他老子那份本事,若真是他去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薛追云一点即通道出了下文。

      听了儿子的话薛知靳心里赞叹有所长进,却并未言明继续说:“这是其中一层,还有就是尹际涯和安泰候燕柘是八拜之交,太尉夫人和侯爵夫人在闺阁中就是好友,若不是他俩生的都是小子怕是如今早结成亲家了。”
      “若我们截囚,尹际涯怕是也要忍不住自己动手,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尹栩舟断了右臂人尽皆知,刀都提不动别说是在皇城中截人,届时尹际涯再一告病自然撇的干干净净。”

      听师父说话时谢愿一直低垂着眼眸,半晌后问道:“师父与尹太尉并无交情,为何要出手帮他?”
      谢愿敏达聪慧生了颗玲珑心,平日里做功课也是一点即通,少有不解的时候,这忽一发问连薛逐云都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他。
      不过薛知靳却是深知自己这个徒弟,谢愿哪都好唯独逢遇这种事时会踟蹰磋磨,他耐心解释说:“这人与人之间并非只用交情来衡量,尹家也是一代忠良,尹际涯身居太尉一职尚能与周党成制衡之势,若他因此事被放逐,丞相府一家独大,内又有周皇后和太子,朝中必然大乱受苦的自然是黎民百姓。”
      他起身拍了拍谢愿的肩膀又说:“相比朝中的营营苟苟,尹家也算是忠良,哪怕他与我们有嫌隙,江亦阁也会倾力保之,寒山,莫要被污浊蒙蔽了双眼,看不见世间的清朗啊。”
      寒山是谢愿的表字,他虽尚不及弱冠薛知靳却早已替他取了字,平日里多以此称呼他,甚少唤他的名字。而刚才薛知靳提及的江亦阁却是一个不输大楚朝中三省六部的存在,远在江湖却可洞悉庙堂事,甚至许多朝廷栋梁之臣都曾出身江亦阁门下。

      旁人皆以为薛知靳只是医道圣手,殊不知他正是江亦阁这一代的阁主,身在雒都之中静观着此间风云变幻,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这样一个动动手指就能搅弄雒都云雨的人物,能收谢愿为徒自然也有一番渊源在,毕竟薛知靳收徒也不是在大街上闲逛,看谁合眼缘就收谁。说起来谢愿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他的母亲正是当朝长公主,虽然与皇帝并非一母同胞,但真要算起来辈分来当今圣上可是他的舅父。
      可他却并不于世家子弟混在一起,其缘由还是十八年的那桩旧事,那时谢愿尚未出生,待到大半年后兵马歇息,雒都皇宫的龙椅早已易主,而他这个刚出生的婴孩横遭牵连,至今已然做了十七余年的囹圄之徒。
      万幸他遇到了薛知靳,将困压他的牢笼撕开了一条缝,把他带到了外面的世界。

      可他到底是从淤泥中长出来污秽,天生带着恶毒,清流和风、昭昭青天都洗不去他的罪恶,自己到底是天生见不得光的鬼魅。
      只是他披上了正常人的皮囊,将这份阴郁沉埋在了谁也无法窥看到的深渊中,最终也只能言不由衷的说道:“师父徒儿明白了。”

      初春的风一刮起来比寒冬腊月里都料峭三分,谢愿在小院里用过晚膳后又练了会剑,眼见着月上中天才告别离开。可才一出门薄衣就被扑面而来的北风吹了个透凉,送他出门的薛追云忙又进屋去取斗篷,可等他出来时早已不见师兄的踪影。

      尚在年节期间街上少不了热闹,小商小贩推着车贩卖着点心糖糕,穿着夹袄的孩子从大人手里拿过铜板开开心心的去买自己心怡的果子。
      谢愿低着头快步穿过主街近了小巷,随后轻功施展开来几步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他穿着身墨蓝色的广袖衣袍,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料子不算上等连样式都是前些年的花样,袖口和衣领都洗的有些褪色了。别家小子到了年纪个头蹿的比树苗都快,春日里的衣衫秋日再穿都短一截,可谢愿偏偏一年都不见变化,去年过年时还比薛追云高出半头,今年再裁新衣时两人身量已然差不多了。
      他要回去睡觉的地方和薛家医馆相隔不远,运起轻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地方,手一撑地越过高墙入了府中。长公主府的后院和其余公爵显贵家没什么不同,除了游玩的庭院就是主人家居住的院落,比喧闹的前厅少了喧嚣多了静谧。

      相比于外面的喧闹,长公主府显得格格不入,连红灯笼都没挂一个,再加上后院伺候的仆从不多,这个时辰也大多都再侍奉长公主歇息。
      漆黑一片的后院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几乎没有半点人烟,摸黑行走对谢愿来说是常事,他甚至清楚的知晓十字路上那一块有凸起需要迈过。等他过了木桥却见旁边的亭子中一如反常的点了灯,光亮下隐约可见几个身影。
      北风钻进了他的衣袖,吹的人骨缝生凉,谢愿极不情愿的向那亮光走去,还未等他迈上石阶就听上座之人斥责道:“原来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改姓薛了呢。”
      进入亭中才看清上座之人正是谢愿的生母,毓宁长公主季葳蕤,长公主寡居十八年,早已不再如在宫廷时那般风姿绰约,可岁月似乎格外偏心与她,沉积之下反而添了几分雍容贵气来,哪怕与当今太后并立一处也丝毫不输气场。
      此时身边站立的仆从无一敢出声,就连喘息声都放到了最低,只有谢愿还是如往常般从容的迈上了台阶,在一片寂静中撩起衣摆直直的跪了下去,膝盖跪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始终未发一言也并未抬头对视上长公主含怒的目光,长公主嗔怪什么谢愿心知肚明,无非是觉得自己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而久握权柄的人最怕的就是自己所牵制的“猛兽”失控。谢愿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有了危机感,哪怕两人是血脉相连的母子,她也无法全然掌控。
      而他这种默不作声的行为恰激怒了长公主,徒然将案几上的茶水推下,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谢愿让溅出的茶水打湿了衣襟,却只说了一句:“母亲息怒。”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长公主怒斥着:“我看你要反了天不成,你还真是唯薛知靳的命是从。”
      “母亲要打要罚我都认,别出言毁于旁人。”谢愿还是平淡如常的语气,全然不顾下一刻是骇浪还是洪流。

      长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下的谢愿,连说了三个“好”,她本就面生清冷,自丈夫离世后愈发孤僻起来。
      “你认了也好,不用请家法了,就在这罚过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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