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勿忘勿念》七辰九梦

5、柳然篇【四】

　　“寻峰，你们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阴影将我们笼罩，我们被吓了一大跳。我抬起头，见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阳光打在她精致的脸上，她就像一个镀了金的瓷娃娃。她是那般美好，美好到我无法触及。
　　“她叫柳然，你有没有听过？”顾寻峰就像找到了新的希望，兴奋不已——我却莫名不爽，“她家住四合院，你有去过她家吗？你有见过她吗？……”
　　“没有。”她看着我，眼波流转晦暗不明，“巷子里是新搬进来一家人，在你隔壁，但我没去过。那里有一个很可怕的大姐姐，我不敢去……”
　　“柳然，你家有一个可怕的大姐姐吗？”顾寻峰偏过头问我，双眼晶莹。
　　“没有。”我摇头。我家没有可怕的大姐姐，我家只有美丽的大姐姐。
　　“哦。”顾寻峰似乎有些失落——我不明白他在失落什么。
　　“你叫柳然是吗？我叫陈家谨，我以后可以去你家吗？”她明亮眸中的一分小心翼翼与顾寻峰如出一辙，却又分明不同。
　　这一瞬间，我沉默了。我想到家里美丽的姐姐——那是我的姐姐。她会挥着拳头恐吓我，她如此张狂而真实。她也会对着陈家谨挥舞好看的拳头吗？毕竟，陈家谨，太美好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柳然，你多大？”顾寻峰突然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七岁。”
　　“我也七岁！你哪天生的？”
　　“八月，八月八号。”我还记得这一个八月八号，我在渔村，没有蛋糕，没有父母，只有外婆，做了一桌子海鲜，搜罗来一大堆漂亮的小玩意儿。还有客栈里冷漠的小季。
　　我不知道“八”这个数字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是八月七号生的，所以，我是不是比你小一天？”顾寻峰似乎不高兴了，“难道我要叫你姐姐？”
　　我正想套用姐姐对我说过的话，他忽然问了一句：“姐姐和弟弟是不是不能谈恋爱？”
　　“什么是谈恋爱？”我好奇地看向他，忽然感觉他似乎懂很多我不懂的东西。陈家谨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呃……”顾寻峰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像爸爸妈妈那样一直在一起……”
　　像爸爸妈妈一样一直在一起？我开始迷茫了，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谈恋爱——所以，父母是在谈恋爱？可是，我的父母现在已经没有在一起了；母亲的父母也没有一直在一起；姐姐的父母也没有一直在一起。所以，谈恋爱只是一个不用遵守任何规则的游戏吗？作为父母的大人在很随意地玩着游戏，那么在游戏中或游戏外，我们算是什么？游戏的产物还是奖励？游戏的附带还是惩罚？我一直知道我被父母抛弃了，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骨节分明的凄凉。
　　父母，谈恋爱，游戏，罗叔，我……一切的一切编织成错乱纠结的渔网，将我笼罩。接下来我不再说一句话，任凭顾寻峰怎样聒噪，我只在我的渔网中，思考着我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上午很多小孩在哭闹，可是下午，在一个个游戏后，在一袋袋零食后，他们都开始玩闹，再没有哭过的痕迹。他们是这样开心。可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他们在父母的游戏中是什么？
　　罗叔来接我时，他依旧是一副儒雅的样子，但我却分明看见了他眼中浓厚的劳累。
　　“小然，在学校怎么样？”他习惯性地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心滚烫，那么炽烈，渗入我的心扉。这一刻，我释然了。不论我在父母的游戏中被赋予了何种角色，现在，我在自己的人生中，与他们的游戏无关。我有罗叔，有姐姐，在那陈旧的四合院中，我是自己游戏的主宰。
　　我出神地看着罗叔，心中的千言万语出口却只成一句“很好”。
　　“那就好。”罗叔欣慰地笑了，“在学校里不开心了一定要给我说，知道吗？”
　　“嗯。”我点头应下，眼睛却是盯着地上的影子——夕阳的余晖下，两侧的墙显得格外柔和而明亮，连一长一短的黑影也被抹上了一层柔黄的光。
　　“柳然，你真住这里啊？”我和罗叔正要进院，顾寻峰从后面跑了上来，小脸通红，“我……我没有故意跟踪你，我真住这里。不信你看那里，那有个大邮筒的。”他急切地指向隔壁的院子。我循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那门口有一个绿绿的邮筒。
　　“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他又继续说，水雾朦胧的双眼使他看上去楚楚可怜，“我以后再也不说和你谈恋爱的事了……大不了我叫你姐姐就是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是那样小心翼翼。我忍不住笑了，同时对他生出一丝心疼与愧疚。“我没有生你气。”我说——毕竟我比他大，所以应该显示出一种宽容。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他的眼如同一汪晨曦下的泉，光芒万丈。
　　“小然，带你同学进去玩吧，别站在门口了。”罗叔在这时出声。
　　听到罗叔的话，顾寻峰的眼睛似乎更亮了。“柳然，我可以叫你小然吗？”
　　“你说了要叫我姐姐的！”我看着面前矮我半个头的顾寻峰，忽然有揍他一顿的冲动。我也很想像姐姐一样，挥着拳头对他恶狠狠地说“小子，以后敢不叫我姐姐我就打你”，但我本就做不到姐姐那般美丽，并且眼前的人干净如同天使，我又怎敢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惊扰他呢？
　　“好吧，姐姐就姐姐吧。”顾寻峰眼中分明有着不甘。
　　这一刻，我却明白了姐姐为何那般威胁我——听到他的一声“姐姐”，我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那么，从此以后，我有一个弟弟了。“我只是你的二姐姐，你还有一个大姐姐。”
　　“我只有你一个姐姐。”顾寻峰水汪汪的眸中盛满倔强，那般的坚决，触动了我。那么，从此以后，我也是做姐姐的人了——并且，我是他唯一的姐姐。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