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勿忘勿念》七辰九梦

23、季莫尘篇【二十二】

　　原来，爱情无所谓先来后到，也无所谓后来居上。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天意——尽管我是个无神论者。
　　自记事以来，父亲便要求我做一个严谨的人，逼我学习经商。可是，这些我都不喜欢。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为了避免被找到，在下了火车后，我搭乘私家车到了一个偏僻的渔村。当然，之所以到渔村，也是因为我喜欢海，一直就喜欢。
　　当我走进那个渔村的时候，远远地，我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海边。明明很美好的一幅画面，我却能感受到从那小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悲伤与孤独。这触动了我。而很快，我看见一个大浪袭向了那小女孩，而那小女孩竟然也不躲闪不挣扎，乖乖地任由大浪将她卷走，卷入海底。那一瞬间，我心中气愤又心疼，赶紧跳入海中救她。她真的太小了，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
　　可这还不是我们的相遇。当她睁开眼，用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锁定我时，我知道，那才是我们正式的相遇。
　　遇见是单向的，而相遇是双向的。
　　就这样，我堂而皇之地被她外婆热情地迎去了她家。
　　我天生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父亲从来只教我严谨沉静，而没教我如何与女孩子相处。但我又不甘心与那小女孩形同陌路。所以，我只能不动声色地惹怒她，从而将她的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
　　我听见她外婆叫她“小丫”，所以我取笑他，笑她是一只鸭。
　　我喜欢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每次一被我激怒而她又无法反击时，她整个人气鼓鼓的，无比可爱。
　　她报复似地叫我“鸡”。
　　她说：“你叫小季？这名字真难听。”
　　她说：“我是鸭子的话，那你就是一只鸡。冻鸡！死鸡！”
　　我一直骂她是蠢鸭子，但我从没告诉她，其实她是一只很可爱的鸭子。
　　可有一天，来了一个人，说要带走他。我想开口挽留，却发现我没有任何立场挽留她。那个晚上，我们谁都没和对方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被带走了。
　　临走时，她回头看着我，一派平静，平静得让我心疼。“我走了，鸡。”她笑着，笑得不怀好意，走得没有半点犹豫。察觉到众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回到客栈，我立即将衣服脱下来，才发现我的白衬衫上被画了一只大大的鸡——若不是我了解她，我绝对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坑坑洼洼的大圆，上面垒着一个同样坑坑洼洼的小圆，小圆中心一个点，大圆上下各两条线——这就是她笔下的“鸡”。
　　那一刻，我开始后悔没有留住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她一定也是怨我的吧，怨我没有挽留她。
　　不久后，父亲找到了我，将我带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开始听父亲的话，开始用心学习经商，开始用忙碌充实自己，用冷漠与严肃修饰自己。我将那一个女孩掩埋在心底，再不愿提起，可是，那一件画着鸡的白衬衫，却怎么也不愿丢弃。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掩埋不住心中的情感。高考结束，我再次去到那个渔村。可是，客栈已经废弃了，人去楼空。我才知道，她的外婆早已去世。我向渔民们打听她，可他们都不清楚她姓甚名谁，只隐约听见一个男人叫她“小rǎn”。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中是有“染”还是“冉”，或是其他字。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每一个名字中带“rǎn”的女孩，但没有一个是她。
　　我以为，我再也遇不上她了。
　　直到任越离职后，人事部自作主张给我找了一个新助理，并且是个女助理。
　　我从不用女助理，所以，我想刁难一下那新助理——若她承受不住自己离开，那倒也省事。当那新助理说出”我叫柳然”时，我的呼吸一滞——“然”，会是她吗？我抬起头开始正眼看她，才发现，她的模样竟与小时候的那只鸭子有几分神似。在一番试探后，我确定了是她。
　　我相信这就是缘分。
　　或许是欺负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我故意百般刁难她——谁让她小时候那么狂呢，还敢在我衣服上画画。
　　可那天中午，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公司楼下有说有笑，很是亲昵。那一刻，我怒了。理智告诉我，那极有可能是她男朋友，她有男朋友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一旦遇上她，支配我的便是最原始的情感。我不能容许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所以，我开始占用她所有时间，不让她有机会和除我以外的男人多待。
　　我一直叫她“鸭”，我以为她会因此想到我是谁，但她竟根本毫无意识——这只蠢鸭子，或许都没将“小季”放在心中吧。无奈之下，我叫她去我家给我拿衣服。我将小时候那件衬衫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只要她打开衣柜就能看见。我期待着她知道我是谁后跑过来质问我，对我张牙舞爪。可是我显然高估了她的智商——那样她竟然都没看见！
　　她还是那么蠢。
　　她这么蠢，怎么能等她自己发现一切呢？所以啊，还是只有我亲口告诉她。
　　其实，她拒绝我，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但我知道，她心中未必没我。
　　她的心中，有一扇门，她不敢轻易触碰。
　　所以我愿意给她时间，让她自己去打开那扇门。
　　可那顾寻峰竟然把她带去山里支教！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再清楚不过了。
　　但我也不得不感谢顾寻峰，感谢他，用生命保护了我的蠢鸭子。
　　可是，他却也将柳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自柳然醒来后，便一个劲地寻找顾寻峰。所有人都告诉她顾寻峰已经死了，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她将所有人关在了世界之外，只留了一个虚无的顾寻峰。
　　我没想到顾寻峰的死能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是这样，我宁愿顾寻峰还活着。
　　当她突然牵着我，叫我“顾寻峰”时，我心中又悲又喜。我喜的是，她的世界竟然接纳了我；但我又悲伤，因为在她的世界中，我是顾寻峰。
　　她看着我的眸中小心翼翼，我怎么忍心拒绝呢？
　　顾寻峰就顾寻峰吧，若她一定要这样，那我当一当顾寻峰又何妨。
　　有一天，她看着我说：“顾寻峰，你不快乐吗？为什么你脸上没有笑容？”
　　呵，柳然，你还真是残忍，把我当作替身，还要我快乐地笑着。
　　但又都是我自愿的。若她是一把刀，那么我甘愿被她凌迟直至死亡。
　　从西藏回来后，她又变回了最开始那样——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
　　我再次被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了。
　　但，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柳然，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任你闹，陪着你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