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勿忘勿念》七辰九梦

24、白阳篇【二十三】

　　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女孩，我才开始反思：我错了吗？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但我自己却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记事以来，家里便没一天安生过，父亲总是带着浑身烟酒气回来，对母亲拳打脚踢。待父亲打够了，母亲便拉过我来打。
　　她说，父债子偿。
　　呵呵，好一个父债子偿。
　　后来，我终于把他们送进了精神病院。其实，是我把他们弄成精神病的。我的专业知识学成，第一件事便是用专业知识将他们变成了精神病。
　　可送走他们后，我的病依旧好不了。
　　我的病是好不了的了。
　　我也曾想过好好生活，我也曾试图拿起爱情。曾经，我有过一个女朋友，可是当有一天，我向她坦白我有心理疾病时，她和我分手了。
　　她骂我是精神病。
　　我才开始看清这个世界——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我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
　　其实我不是。
　　表面上，我治愈了所有患者，但其实，我是将他们的伤痛轻轻掩埋在了他们心里。我很清楚，每一个心理疾病患者都不被家人与朋友所理解。所以我将伤痛的种子悄悄埋在他们心底，他们回家后，表面上他们已经与正常人无异，但一旦有人对他们的态度有所异常，那颗种子会爆炸，并且无比强烈，引导他们走向死亡。
　　但真正害死他们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所谓关心他们，自认为为他们好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在拯救他们——既然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倒不如直接舍弃这个世界。
　　其实柳然并不是我第一次失败的例子。
　　在她之前，我曾有过两个患者——两个与其他患者不同的患者，一个叫任越，一个叫于乐乐。
　　任越是人格分裂，但他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格分裂患者，他很清醒，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教会他将已故的未婚妻埋在心中。但是，在有人引爆他心中伤痛的种子之前，他离开了。那天，他给我打了电话，他说：“白医生，我也想死，但我不能死。我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但不能舍弃英英的生命。白医生，我要和英英一起去走遍世界。就此别过，白医生。后会无期。”
　　我没想到，他的伤痛最后却成了让他活下去的理由与力量。
　　于乐乐是一个抑郁症患者，还伴有孤僻症，可以说，她这么重的病，能活到二十岁都是一个奇迹。我治好了她——至少表面上，她变得开朗阳光。我教会她将一切锁在心底，可我没想到，她将我当作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与信仰。
　　她向我表白，她说她爱我，很爱很爱。
　　真是可笑。
　　那是唯一一次，我卸下了自己伪装的温和面具。我用十分恶毒的语言骂走了她。
　　我骂她不要脸，我说她配不上我，我叫她滚出我的视线。
　　她也竟然真的就那样离开了我的视线。
　　失落吗？我怎么可能失落呢。
　　这就是所谓的爱啊，一阵骂就能骂走的爱。
　　这世间本没有爱，所谓的爱不过是两个人相互的自欺欺人，不过是一种因空虚寂寞而衍生的占有与安慰。
　　我不知道，那之后，于乐乐有没有因为信仰崩塌而走向死亡。我不想去打听，不想被她缠上。
　　她的生死，与我无关。
　　柳然是第三个例外，但同时，她是第一个让我怀疑自己专业水平的患者。她的情况虽然特殊，但也并非难治。她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并且还有幻觉。但我没想到，在我对她进行催眠治疗后，她并没有明显好转。她依然将自己封闭起来，只是，不同的是，她的世界里开始有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很难想象，季氏的董事长竟是一个痴情种。当柳然将他叫成另一个男人时，我以为他会发怒，会直接转身走掉，但他没有。
　　他说，不用治了。
　　他竟是愿意以另一个男人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
　　当真是悲哀啊，堂堂董事长，竟甘愿卑微地去做另一个人的替身。但这不过是做给世界看的痴情。哪有人真甘心做一个替身呢？我以为，时间一长，他自会厌烦的。但我没想到，在他厌烦之前，柳然再次成了最初的样子——对着空气说话，对外界一切一无所知。
　　这真是对我的专业水平的挑衅。我不明白，我的专业水平这么高，为什么独独对柳然没有一点用。
　　但此刻，我怀疑的不仅是自己的专业水平，还有一直以来的世界观。
　　季莫尘对柳然的好令我震惊。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能够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说：“无论怎样。”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一种情是无论怎样么？
　　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迷茫。
　　我一直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
　　但此刻，我忽然有些不想再做一个坏人。
　　但我二十几年的执念不允许啊。
　　回到诊所，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身心俱疲。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师兄，有什么事？”见是同门师兄，我也不好拒接。
　　“你现在在诊所吗？”
　　“在。”
　　”我给你找了个助理。她很快就到。她真的很不错。”师兄说完，也不顾我的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将手机扔到一边，我感到一阵烦躁。我从不需要什么助理。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给我找来个助理，而且他还吃定我不能拒绝。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了。
　　“请进。”压下心中的烦躁，我不得不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容。
　　门开了，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的头发高高束起，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与牛仔裤，笑得阳光般灿烂。
　　我不由得呆住了。
　　“白医生你好，我叫于乐乐。以后，我就是你的私人助理了。请多多指教。”她鞠了一躬，身体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脸上的笑容分外耀眼。
　　于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