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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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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聂无霜收拾好包袱,回头一看,屋内已然不见人影。
屋内焚着檀香,桌上放着一个玉瓶,还有一沓道符,聂无霜一股脑地将它们收入法宝袋中,然后她似松了一口气般瘫倒在床榻之上,陷入沉思。
聂无霜并非无心之人,她想下山是真,不得不下山也是真。
她的师傅玄明仙尊乃当今大能,擅紫薇斗数之法。多年前她拜入门下时,师傅便替她算过一卦,有道是禄逢冲破,吉处藏凶,前半生顺遂逍遥,唯恐空煞星冲破。如今醒来,她已有预感,此生祸劫难逃。
初入门,师傅考察她,问:
“无霜,禄逢冲破,吉处藏凶,遇劫何解?”
“迎劫而上,避无可避。”
“一派胡言。”
当年这番回答,气得师傅拂袖而去,让她在西丰山思过三月。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聂无霜却丝毫不悔,人生苦短,修道者纵有天机根骨,又怎逃命定的劫难。
她翻身下床,推门而去。抬头望,天上漫天星辉,一如多年前所见。
日月流转,人生不过短暂一相逢。
山间吐白,日光照拂大地。一夜之内,聂无霜收拾好行囊,正打算找好友道别辞行,她唤出佩剑在山崖间游动,无意中却看见思过堂内闪过红光。
思过堂顾名思义乃是惩戒犯错弟子的地方,红光烁烁正是惩戒鞭的法光。可是,鸣苍派向来门风宽容,即便是对待犯过的弟子,门内也极少动用那蚀骨般的惩戒鞭。念此,聂无霜不禁放慢脚步,佩剑一收,往山崖间的思过堂走去。
春风料峭寒,她循声过去,只见思过堂大门敞开,冷风吹过那稍显残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聂无霜往里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身穿道袍的修士手执惩戒鞭,在内堂来回踱步,脸色愤懑中带着些许不安,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发现内堂进了外人。
聂无霜在不远处细细端详了那修士的面容,才从混乱的记忆中认出了那人便是教导过自己的木阳真人。
“小辈聂无霜,拜见木阳真人。”聂无霜拱手作揖,声音轻缓。
那道人转过身来,神情又惊又喜,终究笑着开口:“无霜,多年不见,你倒还认得吴某人。”
“木阳真人曾教导过无霜,无霜自不敢忘。多年未见,不知真人身体是否安康?”
“我身体还算康健,只不过终究是老了,底下的弟子愈发不听话了。”木阳真人哼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内堂,只见他手中握着的惩戒鞭节节分明,在空中一甩,发出极其骇人的鞭声。
聂无霜往内堂看了一眼,角落处绑着一个素袍弟子,此处的动静却引不起他丝毫的注意。她凝眉思索,才道:“若真人信得过我,不若将他交与我处置。年轻的弟子自有心气,倒是苦了真人一番教导。”
木阳真人闻言即笑,捋了捋那摆在胸前的白胡子,面色稍缓。“既然是你护着他,那这惩戒鞭就免了。你好生教导他,这人的脾气想来与你也有相近之处,或许与你有些缘分。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木阳真人长衫一摆,纵目望去,只见遥遥一个人影消逝在山崖之间。
聂无霜尚未来得及道别,只能苦笑一声,慢慢走到内堂深处。那人着了一身素袍,乌发散髻,形容憔悴,忽地抬眼看她,嘴角带笑,先行开口:“如何,你也要劝我?”
聂无霜蓦地摇了摇头,看似不解应声道:“方才,我与木阳真人的谈话,你听得一清二楚,他可是什么都不曾与我说。既然我对一切无所知,怎知对错,何谈劝字。”
“我被关在思过堂,当然是犯了错的,犯错之人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那少年看着未至弱冠。身体精瘦,眼中闪过几分狡黠。
聂无霜似叹了一口气,暗想这少年真是难缠。这样的脾气莫说是禁闭三月,只怕真人一怒之下将他赶下山去也说不定。不过既然相遇,便是有缘,她转念一想,伸出手来将束着少年铁链轻轻一拉,那玄色铁链竟然顺势断开,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少年身上的铁链一松,只见他身形一颤,险些跌落在地。聂无霜正打算扶他一把,那人却推开她伸出的右手,自己挨着墙重新站定。
“我杀了人……”那少年脸色苍白,望了她一眼,声音沙哑难耐,像几日不曾饮水的模样。
“我自小家贫,所幸父母康健,三人为家,亦是幸事。三年前。”说到此处,他语带哽咽,似是提及极度伤心的往事,停顿数次,又咬牙忍下接着说,“那凶徒醉酒闯入家中,原来是城中谭家大少,看上娘亲,他借着酒劲想要对母亲施那不堪的暴行……”
聂无霜听得眉头紧蹙,一时明了,却无从安慰眼前人,只得抬手示意,阻止他继续言说那段往事。
“那凶徒害我父母,如此大仇,我一日不报,心中羞愧难安。我有幸得了仙缘,蒙仙家垂怜到派中修炼,是我的福气。师傅曾经说我执念太深,终会害人害己。可是我纵然是鸣苍派的弟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凡人的心太小了,一颗心装不下多少爱恨。”
凡人的心太小,一颗心装不下多少爱恨?
聂无霜一阵失神,禁不住陷入沉思。当日拜入仙尊门下时,她已经决心此生与大道为伴。前尘的记忆如今数来已经太远,可却从未有人与她说过,修道之人不过也是凡人之身,看似超脱于世,实际上这红尘滚滚又怎是说离便离的。
这位小弟子的遭遇实属令人叹息,聂无霜心中苦涩,却不表露半分,反手握住那位少年的右手,翻过一看,带着薄茧的掌心中半寸灰线若隐若现,终究让她猜中了。修道之人,忌杀孽,重因果,心中牵挂甚多,只会有损修为,这灰线正是少年内心不平的体现。
聂无霜看了那道灰线,心中已有打算,从怀中摸出一块泛着淡光的碧玉,置在少年的掌心,顺手一合。
她脸上这时才有些笑意,似在安抚少年的情绪,“这块玉,乃是静心所用。我把它赠于你,愿你早日摆脱过往,顺心而为。”
少年久久不曾回话,他握紧那块碧玉,只觉掌心清凉,若有若无的灵力已经在暗中滋养他的四周,方才置于旧事的情绪被一股奇异的灵力震住,将他从过往中抽离出来。自那件事后,从未有够的安心。
他一时沉吟不语,待过了许久才幡然回神。
“弟子,谢过聂师叔。”
他回话的声音只轻轻的一声,仿佛是山外路过的一阵风响。聂无霜虚虚扶了他一把,才发现眼前的小弟子双目垂泪。少年似怕她看见一般,才抬起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又速速低下脑袋。
到底还是少年。聂无霜看着他一眼,心中仍有牵挂之事,不便久留,宽袍一展,行至门外。
逆光之处,看不清那闻名天下的修士模样,唯听得见她临行前落下一语:“若有要事,便在门派内寻九玄真人谭念真,她与我是至交,定能为你决断。”
思过堂外,日光和煦,春风拂面。这山内的景色,树木青葱茂盛,偶有小兽鸣啼,鸟群掠飞过山头,往日光景似变未变,像极了记忆中的模样。然而聂无霜的心境大有不同,一路御剑行至山门,她俯身行跪拜之礼,一抹离愁在心间荡开。
“愿师尊原谅孽徒不告而别之罪。孽徒聂无霜,在此道别。”
说罢,聂无霜起身抽剑纵行,风满枝头,朔风吹动衣摆,长发被一抹素带扎起,仿佛是多年前那位纵剑天涯的少年侠士,意气风发,难得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