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邀请函》南陵木槿

3、奇怪

　　夏寥出了楼，观察着这个世界。

　　既然要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那就先得去了解它。

　　三月的微风拂过树梢，枝头缀着星点的嫩绿，在中午当头而下的阳光里披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色。

　　雀儿乘着风，衔枝飞来，落在枝杈间修筑着未完成的窠巢，为来年可能经历的风风雨雨精打细算着。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除了人。

　　夏寥走到了巷口，视野变得开阔的同时他也确切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

　　按常理来说，毕竟是大中午的，巷里巷外不可能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味儿和烟火气息，全都不来源于人。

　　这里有人声喧哗，也有生活中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大小动静，却不见一个人影。

　　街边巷口，大小店铺摊位也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可是这四周却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

　　“嘎”的一声忽然就炸响在他耳边，惊得他微微弓起背来。

　　是那只黑鸟。竟然还在。

　　夏寥缓过神来，犹豫着走近一间早点铺子。

　　能听见一个声音和旁人聊天和谈话间爽朗的笑声。

　　夏寥愣了愣神——他记得这个声音。

　　在那个他所熟悉的，生活了整整二十四年的世界里，他也听过这声音，记得这个声音。

　　那是一个中年的男人，鬓角有些花白，有着一张看起来饱经风霜却永远挂着笑容的脸，是一个生活中绝对的乐观主义者。

　　夏寥刚搬到这边的时候，第一个地缘关系上的熟人也是他。

　　他开着一间早点铺子，做的小吃地道又美味。

　　他还很健谈，能从天南侃到地北，从天涯聊到海角。

　　夏寥在平时不出差的时候，早上也总是习惯性的去他那儿买上些小吃点心，在说笑声里跨上自行车赶去上班。

　　他在熟悉的场景里面失了神，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夏寥发着呆，直到那黑鸟用鹅黄的喙啄了一下他的脸。

　　“嘶——哎你干嘛！”

　　夏寥捂着脸，瞪着黑鸟。

　　那鸟“嘎”了一声，没再理他。

　　夏寥大拇指慢慢摩挲着脸上被啄过的地方，朝那铺子又走近了几步，犹犹豫豫开口喊了句“吴叔”。

　　“哎！小夏啊！好久没来了啊这是！出差回来啦！”

　　“嗯。”夏寥愣了一下，对着空气答道。

　　“真是好久不见啊！这次吃点什么？”吴叔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就……一碗馄饨吧。”夏寥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堵，嗫嚅着答道。

　　“哈哈，你口味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夏寥看到半空里一个滤勺从锅里舀起几只鲜香饱满的馄饨放在碗里，淋上清汤，一小撮葱花和虾皮裹挟着几片紫菜落在最上边，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他挺喜欢吃馄饨。

　　就那馄饨，皮子光滑水嫩的，咸鲜的馅料过在里面，一口下去便是那记忆里从未消退的家乡味儿。

　　想着，夏寥掏掏口袋，摸出一张崭新的五十元。

　　什么时候拿上的？夏寥满心疑惑。

　　不管了，先把饭钱付了再说。

　　坐在店里的木桌旁，夏寥吃着馄饨，好歹是把肚子填饱了。

　　他吃完最后一只馄饨，小啜了一口馄饨汤，抽了一张纸巾擦着嘴站起身来。

　　夏寥和吴叔聊了几句闲天便走出店门。

　　他在吃饭的时候把思路理了一遍，还是决定先去自己“去世”的地方看看。

　　走到较为宽阔的大街上，夏寥还是没看到任何人。可能是在饭点的缘故，街上车辆很少，偶尔开过一辆也不过是无人驾驶的空车。

　　果然。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这个世界的人和原世界应该有重合，甚至一一对应，人物关系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只是他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看不见他们罢了。

　　所以其实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奇怪”。

　　人们总是在他们所习惯和适应的生活中平凡又不平凡地活着，一天里的喜怒哀乐与一生中的跌宕起伏会在某个时间里显得那么重要特别，又在岁月的冲刷下平淡如水，再无波澜。

　　祥和安宁。

　　夏寥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孤独。

　　他突然眯缝着眼睛用力眨了一下——也许是被刚才馄饨的热气熏到了吧。

　　我才是“奇怪”的那个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