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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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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廿廿看着纪归,鼻子一酸。
马匹上的晏惟调转了下马头,看向马车里的纪归,笑着扬眉:“这姑娘,纪先生认识?”
话出口的瞬间,另一边马匹上的晏玉珊愕然地看过去,目不转睛看着纪归,似乎很紧张。
纪归面上无甚情绪,“是,廿廿不懂事,惊扰太子殿下。”
晏惟收回视线,笑道:“这个无妨。”
他看回廿廿:“圣驾秋猎回宫,今日晚上会举行宴会,小姑娘,你既然是纪先生的家眷,你来不来?”
此话一出,朱雀大街上顷刻间安静。百姓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太子寻常并不轻易邀请女子,遑论当中对一个没有身份的姑娘这么说,这话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廿廿却皱着眉。她不喜欢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兴许是久居上位,运筹帷幄久了,这位太子殿下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一切尽是他囊中之物的感觉。
她不理会他,往纪归的马车走近一步,小声说:“阿之。”
当众被拒绝,晏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很快就舒展了,似乎刚才的不悦并不存在。晏玉珊却一直盯着她,炽艳的眼睛弥漫不善。
纪归垂下眼。
片刻后,他低咳一声,看向晏惟,嗓音淡淡的:“殿下,今日纪某身体不适,恐不能再进宫赴宴,殿下见谅。”
晏惟见他有礼,回以一礼,“这是自然,先生身体不适,孤替您与父皇说一声即可,先生千万保重身体。”
“让道。”晏惟抬手。
随行护卫的禁卫军立即让开一条道路,供纪归离开。
没有人再围着廿廿。
她却很忐忑,望着纪归,踯躅不前,似乎在害怕。
“过来。”纪归沉声。
他的话落下,廿廿立即跑过来,来到马车边。坐在马车外的阿随五味杂陈地看了她一眼,扶她上来。
马车帘子放下,挡去无数朝这里投来的目光。
马车重新开始行驶,能感觉出来改变了方向。他们驶离了朱雀主大街,往另一边回去。
车厢里燃着袅袅檀香,是能够令人安神静心的香。
坐榻上铺着柔软的锦缎,可廿廿却如坐针毡。
马车外面那些嘈杂的声音很快远去了,空气很安静,她攥着衣裳,还是忍不住看了纪归一眼。
他闭着眼,似在休息。
这一刻的纪归变成了霜雪般的清冷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廿廿心里一慌,有些六神无主,她担心他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又怕他其实是生她的气,好几次开口,但是都发不出声音。
马车很快停在了纪府大门前,阿随掀开帘子,“先生,到了。”
纪归嗯了声,起身下了马车。
阿随坐在外面,犹豫地看她一眼,“廿廿,你也下来吧。”
廿廿弯腰出来,跳下马车,跟上纪归身后,寸步不离。
夕阳慢慢落山,余晖逐渐黯淡,夜幕笼罩了院子。小宜和小俞在屋子前急得团团转,看见廿廿居然跟着纪归回来了,连忙上前说:“先生,廿廿她……”
“没事,你们下去吧。”纪归淡淡说。
小宜和小俞茫然地看了眼阿随,见他朝她们摇摇头,她们会意,紧张地看了一直低着头的廿廿一眼,还是退下了。
转瞬间,院子里只剩下纪归和廿廿两个人。
纪归低咳一声,迈步朝屋子里走,廿廿急了,拉住他的衣摆,嗓音里微带慌乱,“阿之……”
“你、你别……生气。”她磕绊地说,“我、错了。”
纪归回身看她,依旧是漠然的神色。
他温和的眉眼沉着,缓缓道:“你为什么会闯进朱雀大街?那是平日御驾仪仗经过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惊到的不是太子而是圣上的仪驾,如果我今日不在场,你很有可能命丧禁卫军刀下。”
他顿了顿,轻轻笑着,“或者,被当成刺客,赶出京城。”
廿廿抬头,茫然看着他霜雪般的眉眼,眼圈慢慢红了。
她不想哭,但是控制不住生理反应。
怎么办,阿之这么生气,她怎么办?
她嘴很笨,不会哄人啊……
她要怎么才能让他不生气?
纪归看着她惶惶的模样,心终究是软了。
少顷,他垂下眼,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地自嘲一笑,“是因为,你想见太子吗?”
今日太子伴随御驾出行秋猎,很多仰慕太子的女子都夹道去看。
太子还没有娶妃,即便不是官家小姐,若是被太子看中,带回去做个良娣,等到太子登基,也能飞上枝头。
她也一样吗?
廿廿睁大眼睛,愕然看着纪归。他误会了吗?
她立即摇头,磕磕绊绊地说:“不、不是的,阿之……我、我找你……”
她是来看他的呀!
廿廿不想哭,她觉得自己很冷静,可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听话地掉下来。
“我想,见你。”
纪归一愣,倏地抬眼看向她。
她的嗓音染上了哭腔:“你、你不见,我……我来、找你……”
纪归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事实,面露愕然,看着她。
“你是来找我的?”
廿廿点点头,扑过去抱住他。平时本就不善言辞的姑娘,一哭,更是说得颠三倒四,磕磕绊绊,“你都,不理我……我、我以为,你不要我……”
纪归注视着虚空,好久,神情空白。
到现在,他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她今天出现在朱雀大街,是来找他的。
刚刚她似乎一直在解释,可是他没有听进去。刚刚她在他质问时流露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事实,可是他居然,视而不见。
就在不久之前,当他在朱雀大街的仪仗队里,看到她站在太子马匹前,他震惊过后,一贯死寂的心,居然被莫名的愤怒淹没了。
他一贯是克制的,温柔随和,尹适年曾说他太过清醒,甚至清醒到残忍。
别人的残忍在表面,用利器伤害他人,而他的残忍在温柔上,温温笑着,说几个字,就能让人无所遮蔽,体无完肤。
清醒不是个好词,伴随他许多年。
很多人说他悲悯,兴许真的是这样,可他的悲悯是对天下人,似乎落不到单独一个人身上。
只是那一天,在永乐大街上,看到她脏兮兮的、那种执拗又稚嫩的眼神,他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生出想要照顾她,让她免于苦难的念头。
小姑娘不懂事,有时候在他身边做出一些,似乎很喜欢他的事情,他愣怔过后,也只笑笑,就过去了。
他只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
可直到那天晚上,她离开之后,他在书房里,对着烛影坐了很久。
他发现自己不对。
他竟然头脑发昏,有了不应该的念头。
真是可笑,明明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能多活一日已是福气,怎么敢动那种念头?他带她回来的那一天,不就是打算替她铺路,让她顺遂一世的吗?
就在刚刚,有一瞬间,他不再清醒,任由愤怒淹没了他,反而去质问她。他是以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不该。
不该。
他的姑娘不懂事,不成熟,可他不一样,他清醒这么多年,不能把她往错的路上带。
她说着喜欢他,日子久了,他也当了真。
她的心智还稚嫩,等慢慢的,她会喜欢上别人的。
她会有真正的心上人,平安顺遂,度过一生,会有人照顾她一辈子。
而这些……他做不到。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淡去,庭院被黑暗笼罩,只有屋子里透出的一点亮光。
纪归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却没有抱住她。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头发,瑟缩一下,僵在半空,终究落下了。
“廿廿,对不起。”他低声说。
今后,再也不会了,不会了。
廿廿拼命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对不起。”
她的阿之好像不生气了。
可是,她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的阿之好像很难过,那是一种无声的,只能用感觉感知到的情绪。
为什么?
廿廿觉得心疼,她抱着他,踮起脚尖,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和他贴在一起,似乎想用这个动作安抚他。
他是不是觉得她会偷偷跑掉?
不会的,她不会走的呀。
她永远和她的阿之在一起,谁都不能分开。
纪归退后一步,把她放下来。他别开头,喉头滚动一下,抑制不住,以手掩唇,重重咳了两声。
廿廿立即慌了,她四处看看,跑进屋子里从桌上倒了水,跑回来,递到他唇边。
“喝、一点。”
纪归凝视她片刻,垂下眼。
他低声说,“谢谢廿廿。”
廿廿又把水杯放回去,她回到他面前,两只手认真地捧起他的脸,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什么……都可以……过去。”
对,什么都可以过去。
纪归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