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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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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纪归准备出门的时候,看见了庭院里飘荡的红线。他脚步停驻,怔了片刻,问:“那是什么?”
阿随思索着说:“我听小宜她们说,是廿廿去天缘寺求的。”
纪归低下头,沉默片刻:“这段时间京城不太平,看好她,别再让她出去了。”
阿随说:“好。”
应完声,阿随抬头,看了看不大明亮的天色,“先生,最近天气转冷,大夫嘱咐您不能受寒,我去给您拿件披风。”
阿随正往回走,纪归说:“不用了。”
“走吧。”
阿随一愣,扭回身,原地已经没有了纪归的身影,他素白的背影清瘦,皑皑的雪一样的,越走越远。
阿随想到,刚才他出来的时候,廿廿似乎还没有起床。
先生是怕扰了廿廿吧?
*
门口的家丁突然不让她出门了,廿廿很纳闷。
她想了好多办法,比如趁家丁不注意的时候跑出去,或者趁他们吃饭的时候溜出去,再或是,装作拣地上的银杏叶子,慢慢往门外挪。结果叶子还没拣两片,她就被看穿的家丁拦住了。
廿廿不大高兴,不过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真的很拙劣。她撅撅嘴,就坐在纪府大门口的台阶,和那两个家丁耗着。
耗到下午的时候,廿廿无聊地戳着地上经过的蚂蚁玩,一抬头,看见纪府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廿廿没见过那辆马车,慢慢爬起来。
那两个家丁也不认得马车上是哪家的人,正打量时,马车里忽然跳下一个婢女。
那婢女穿得比京城有些小姐还要好,看见家丁,勾起冷冷一笑:“公主驾临,你们这些粗人不跪地行礼,还敢这么打量,仔细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那两个家丁一骇,跪了下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不知……玉珊公主亲自驾临!”
婢女嗤笑一声。
马车里出来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很吸引人注意的女子,廿廿昨天见过,是那位坐在马背上的玉珊公主,明艳动人,看人时,眼里的锋利能刺穿人心。
她今天一身海棠红石榴裙,依旧是簪金钗,戴珠链,明艳不可方物。
廿廿玩了一上午,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和她对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廿廿看呆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穿着金子的人。
晏玉珊下了马车,前行几步,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廿廿,微微一笑,抬抬下巴,“我来找她。”
那两个家丁回头看了眼廿廿,犹豫片刻,摇头,“公主,恐怕不、不……”
廿廿是纪先生吩咐过要看好的人,这公主一看就是来挑事的,他们不敢让她进去。
晏玉珊嘴角笑意一凝,歪头看家丁,“怎么,我进不得?”
“不是,不是,”家丁忙摇头,“就是……纪先生还没回来,公主有事找先生,可以等等……”
“我不找纪先生,我就找她。”晏玉珊放完话,直接迈步往里走。
那两个家丁想拦,被晏玉珊身后随行的侍卫用刀架了起来。
廿廿察觉到了危险,转身就要跑。
“站住。”晏玉珊叫。
廿廿停住脚步,看着她,起初的惊艳之后,只剩下警惕。
晏玉珊走近她,目光逼视,不带感情,“你就是纪先生前段时间带回来的小乞丐?”
廿廿一呆,摇摇头。
她不是乞丐。
她有家的。
“哼,”晏玉珊上下打量她,微微一笑,“看起来也是了,这副脏兮兮的模样,换上破烂衣服拿块破碗,谁都相信你是乞丐。”
廿廿突然有点后悔今天把手弄得脏兮兮的。
她抿唇,把手藏到背后。
“这样看我做什么,”晏玉珊背着手,走近一步,“那天你拦御驾,不就是想博我皇兄注意?可惜,我皇兄看不上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姑娘。”
廿廿听不懂她的一些话,但是她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她慢慢皱起眉,眼里浮起小兽一般的敌意。
晏玉珊从来没被这样看过,不悦更甚,“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告诉你,纪先生带你回来是他心善,你不要一边攀附纪先生,一边又想着勾引我皇兄。”
廿廿盯着她,呼吸加重了。
“你还敢这样看我,”晏玉珊上前一步,手掰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向自己,“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兴许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娇奢傲气,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晏玉珊狠话放得自如。
廿廿生气了。
她的眉头皱成八字,用力低头,朝晏玉珊的虎口,张嘴就咬。
这一口太狠了,她用了从前咬那些人的力气,晏玉珊痛得尖叫一声,想要把她推开。
晏玉珊来时有多高傲得像花孔雀,现在就有多惊慌,手脚并用地把她甩掉。
可是廿廿什么都不会,偏偏和一个娇养长大的姑娘打架,绰绰有余。
晏玉珊的尖叫声引来了婢女和侍卫,他们冲上来,终于把廿廿和晏玉珊分开。
婢女惊慌失措,“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晏玉珊低头看着自己淌血的手,上面俨然深深的牙印,心中怒火窜天,就要朝廿廿奔过去,给她一巴掌。
廿廿也不怕,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晏玉珊被拉住了。小宜和小俞护着廿廿,哀求说:“公主恕罪,廿廿不懂事,求公主饶过廿廿。”
小俞胆子小,眼泪都吓出来了。
她们连宫里人一面都难见,哪里见过自己人把公主给咬了啊?
乱象之中,身后有人喊道:“别吵了,这是怎么了?!”
是阿随的声音。
廿廿愣了下,越过人群,看见门口的纪归。他似是匆匆回来,风尘仆仆,雪白衣摆翻卷,神色凛冽。
不知为何,晏玉珊看见纪归似看见救星,眼圈红了,哽咽道:“纪先生。”
纪归走过来。
廿廿低头,悄悄拿余光看他,有些无措。
“阿之……”
纪归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见她无碍,又看了一眼晏玉珊手上的血,眉头微微皱起。
廿廿这么久在他身边,知道他没有生气,露出一个笑,正要朝他过去。
纪归说:“廿廿,跪下。”
廿廿呆住了。
她脚步停驻,迟疑片刻,看着他歪头。阿之为什么不帮她,要叫她跪下?
晏玉珊被婢女处理好伤口,听见这话,唇角露出一点笑。她在等先生狠狠惩罚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乞丐。
纪归看着廿廿,皱眉:“我不想说第二遍。”
廿廿吸吸鼻子。他第一次这么凶。
她有点委屈,但是看看晏玉珊的伤口,迟疑了下,跪下了。
虽然跪着,她却也不大服气,低着头,手指头抠着地上的碎石头,分心玩。这样紧张的时刻,她居然找到一颗长得很别致的小石头,悄悄欢喜地握在手里。
纪归两步走到廿廿面前,朝晏玉珊弯腰行了一礼。
平日在宫里,纪归身为太子太师,是皇帝都礼敬三分的人,饶是晏玉珊再怎么骄纵,也不敢在纪归在的时候放肆,如今纪归朝她行礼,她怎么敢?
晏玉珊忙要上前,可听见纪归接下去的话,登时僵在原地。
纪归垂着眼,一字一句说:“廿廿冲撞公主,她已经知错。可错已经造就,无法抹灭,追究一切,终究是纪某失责,任凭公主处罚。”
晏玉珊摇着头,不愿意相信。
纪先生怎么这样护着那小乞丐?他舍不得那小乞丐受罚吗?
“纪先生!”晏玉珊加重语气。
纪归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发一言。他这样的人,虽折腰,骨子里却仍有一种不容置喙、无法抹去的,温柔的坚定。
那种温柔的坚定,无可挑剔,让人找不出错处。
廿廿疑惑地抬起头。纪归挡在她面前,她都看不见晏玉珊了。她眨眨眼睛,往外探出头,果然看见了晏玉珊气到变形的脸。
晏玉珊指着纪归身后的廿廿,气得说不出话来。僵持许久之后,她气愤转身,飞快跑出了纪府大门。
跟随的婢女和侍卫也急忙跟随离开。
不多时,多少人来的,也就多少人走了。
纪归低声说:“多谢公主。”
阳光不再那样炽热灼眼,晚霞照着院子,廿廿迷茫地抬起头,看向纪归,脖子上的小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阿、之。”她试着叫。
纪归嗯了一声,却也没有管她,转身绕过她,慢慢往回走。
“别跪着了,起来吧。”他说。
小宜和小俞过来扶廿廿,廿廿摇摇头示意不用,自己爬了起来。她抿住唇,看着纪归离开的方向,小声说:
“阿之……”
纪归似乎没听见,也没再应她。
他走得很慢,廿廿听见了压抑的低咳声,阿随和小宜小俞站在旁边,不敢动。
廿廿忍不住了,飞快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阿、之,我,我错了。”
纪归低着头,摇了摇。
“不是你的错。”
他说完,就轻轻挣开她的手,往卧房回去了。
廿廿看着纪归的背影,蹙着眉头。
阿之没有怪他,但是她感觉他有话没说出来。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从前,她只觉得人的喜怒哀乐都可以表现在脸上,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今天的事情是她不对,可是他为什么不怪她?
*
第二日,纪归休息了一天。
他似乎又病了,廿廿昨天晚上没有和他睡一个房间,搬到了隔壁。
今天廿廿好几次故意经过卧房,不是抱着花瓶路过,就是手里沾着面粉,跑过房间,悄悄停下看看。
那位老大夫来了一次,嘱咐了一些事情,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廿廿。他看着廿廿,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廿廿想进去看看纪归,但是她突然不大敢了。
平时莽撞的人,居然也会犹豫,小宜看见她这样,逮住她嘲笑了好久,临走前,却又换了一副严肃的模样,说她以后再不能这样,否则先生就不要她了。
阿之……会不要她吗?
廿廿心中浮现起这句话,突然觉得恐慌。
她在夜晚院子里的红线底下坐了好久,久到脑袋慢慢歪倒,就这样靠着树干,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又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廿廿跳下床,赤脚跑出去。
纪归已经出门了,阿随平日都跟着纪归一起,也不在。廿廿跑去问小宜和小俞,她们却也不知道她在树底下睡着的事情,更别说谁把她送回来的。
阿随那个臭家伙天天捉弄她,肯定也不可能那么好心。
……
廿廿抱着膝盖,坐在红线树底下,心里深处,生出细小的、萌芽似的欣喜。
今天天气不大好,晌午的时候,日头就消失了。
廿廿站在家门口,仰头看天。
黑色的云层翻涌着,聚集在一起,街上的人都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行人步履匆匆。
廿廿张望着纪归平时回来的方向,久久看着,希望能看到他。
可是过了平时的时间点,他还是没回来。
廿廿皱起眉头,坐在家门口的台阶前,抱着膝盖。
有人路过纪府的大门外,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她,指指点点,“原来是她呀。”
“胆子好大,居然敢咬公主。”
“纪先生怎么会带她回来?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别说了,哎,别被听见了……”
廿廿愣住,看着那几个人逐渐走远,消失在街尾。
天空被一道刺眼的光痕划破,片刻后,轰隆隆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
这一声巨响,仿佛震醒了廿廿。
她倒退一步,忽然跑下台阶,在家丁的叫喊中奔出巷口,按着记忆,往皇宫城门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