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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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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纪归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廿廿几乎立刻就醒了。
她翻身爬起来,朦朦胧胧地站起,夜晚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贴在脸上。
看着站在门边的清瘦身影,抿着唇不说话。
她的眼神像小兽,湿漉漉的,一双眼睛,仿佛只能揣下他一个。
廿廿心里的欢喜,在清醒之后逐渐消失。
“阿之……”
纪归注视她片刻,避开她的视线,走进屋,只低声说:“外面冷,进来。”
廿廿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小小两步走过去,扒住门框,往里探头看。
确认没有其他人,她才奔进去,跟到他身后。
卧房里点了一盏灯,柔柔的光晕照在窗棂上,平添三分醉意。
纪归背对着她,低声问,“怎么不睡觉?”
他抵在唇边的手放下,像是强忍,没有被她察觉。
廿廿蹭了蹭脚尖,“睡……不着。”又补了一句,“要和,阿之……在、一起。”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软的,很容易被弯折在夜晚的冷风里。纪归没有回头看,也能想象出那一双落在自己身上的、满含期盼的目光。
他敛眸,却笑了:“廿廿这话什么意思?”
廿廿听出他话里与寻常不大一样的情绪,疑惑地歪了歪头,瞅着他。
怎么感觉阿之今晚和平常不大一样。
她想了想,又小声说:“和……阿之,在一起。”
这下他总该听得懂了呀。
纪归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盯着她,一贯温和的面容没有波澜,甚至说得上冷淡,“你就这样依赖我?没有我,你睡不着吗?”
廿廿呆住了。
她发现,他好像生气了。
廿廿突然有点紧张,想不明白,立即朝他奔过去,抱住他。“阿之,不、生气……不生气。”
可是,纪归还是没有说话。
廿廿害怕了,踮起脚尖,用脸颊去碰他的脸。
她很笨,不知道怎么哄人,只能用这样最原始、最直白的,幼兽一样的动作去安抚他。
纪归把她推开,紧皱着眉,没有看她。
“做什么。”
烛火在风中晃啊晃,把两个人的影子也拉扯得摇晃,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这一回,却轮到廿廿不说话了。
纪归心脏略顿了顿,抬眼去看她。
他在黯淡的光线下看见了一双通红的、湿润的眼,廿廿两只手揉在一起,眼眶里的眼泪珠子晃来晃去就是不掉下来,看着他。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心软了。
“做什么……你哭什么。”他别开头。
廿廿眨一下眼睛,委屈地说:“阿之,凶我。”
纪归无奈轻叹,“我没有凶你。”
廿廿悄悄看他,见他神情柔和许多,不再像方才那样疏离,她心中涌起欢喜,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好……哦。”
纪归被她扑得倒退一步,察觉到她雀跃的情绪,愕然片刻,“你……”
廿廿把脸蛋贴在他的衣襟上,囫囵地笑:“装,的。”
她装的。
哭是装的,可欢喜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廿廿都没有听见纪归说话,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他一直在控制。
她抬头,去看他的脸,“阿之?”
她有点忐忑,这回他不是真的生气了吧。
纪归只要一低头,就能对上廿廿盈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和从前一样,只要专心致志地望向他,好似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敢直视。
他眉心紧皱成川,移开视线。
他心有不安。
自己一向清醒敏锐,可刚刚看见廿廿掉眼泪,他一时间居然失了判断的能力,只剩下慌乱。
这样不对。
怀里的廿廿抓着他的手,踮起脚尖,把脑袋往他面前凑,“阿之。”
纪归退后一些,笑笑,应了声,“嗯。”
廿廿压根明白不了他情绪的变化是为什么,只撅起嘴,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他,“你还、生气吗?”
纪归垂着眼,“不生气了。”
廿廿一喜,声音带上笑,小心地说:“那、那……不赶,我。”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这里呀。
纪归看着倒映在窗纸上的树影,沉默许久,点点头,“好。”
没有多少日子了……
他想多看看她。
廿廿开心坏了,拉起他的手,把他往床边拉。
她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就又把他压在床上。
不知是病痛反复,还是身上的重量,纪归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住,呼吸不畅。
只是他还没沉声开口制止,廿廿就已经伸出一根手指头,说:“睡觉。”
她盯着他,目光灼灼,“闭、眼。”
是他多想了。她什么都没想……
纪归皱眉,思绪飘远。
这回轮到廿廿蹙眉头了,她见他居然发愣,又往他身上爬了点,把他的眼睛捂起来,“睡觉。”
纪归只好摒弃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闭上眼睛,嘴角无奈一弯,“好。”
他不多想了。
廿廿的手捂在纪归的脸上,过了一会儿,见他呼吸均匀平稳,她以为他睡着了,悄悄地把手掌挪开一点点,去看他的神色。
纪归闭着眼,显然已经睡着了。
廿廿悄悄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只不过她还是不舍得从他身上下来,又怕她压着他,只半趴在他身上,仔细地看他的脸。
看着看着,廿廿忽然凑近过去,无声地亲了他一口。
亲完之后,她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儿,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没想到,笑到一半,眼神飘过去,对上了纪归的目光。
他睫毛半阖,也不知道盯了她多久。
廿廿呆住,感觉手脚好像都发麻了,捂嘴偷笑的动作也僵在那里。
糟糕,偷偷亲他,被他发现了。
下一刻,她动作迅疾地往床榻里面一滚,像只蚕蛹一样滚了下去,背对着他,不动了。
呜呜,早知道就晚点亲他了。
现在被他看见了,完蛋。
纪归看见她紧张到绷紧的身体,无奈道,“廿廿……”
才说两个字,廿廿就翻身起来,凶巴巴地说:“睡、觉。”
警告完,廿廿就咚得躺下了。
依旧是背对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
廿廿虽然背对着纪归,可耳朵竖得很直,听着背后的动静,想分辨他有没有睡着。
可过了一会儿,都没有声音,廿廿等着等着,眼皮上下打架,自己反而就快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的身后传来一句话。
是纪归的声音。
他注视着床顶,说:“廿廿,过几天京城初冬天灯节,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廿廿困得要命,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嗓音浓浓的困倦,“不,行……”
她换了口气,闭着眼睛,迷糊嘟囔,“你不能……出去。”
那位老大夫可专门训斥过她了,说她千万不可以再缠着先生胡闹,她才不想被骂呢。
纪归沉默一瞬,低声说:“最后一次,可以吗?”
最后一次。
让他陪着她。
廿廿的呼吸平下去,这回当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她感觉自己要睡着了,只小小地嗯了一声。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之后不出去就好了。阿之第一次这么和她商量呢。
而且,晏惟和她说的,好像就是放天灯的那一天,可以去木雕坊子拿木雕。
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等他看见那一对小木雕,一定会很开心。
*
京城有个沿袭已久的风俗,每逢冬至这一天,百姓们会围聚在京郊的通天湖,放天灯祈愿。
这一日,京城的百姓都纷纷往京郊涌去,京城里反倒没什么人,大街小巷空空荡荡,因此也被人称作“空城节”。
冬至很快就到了。
入冬要吃浮元子,这一天一大早,厨房的人就忙活起来。
小宜和小俞在厨房帮忙,廿廿悄悄从厨房侧门钻进来,猫着腰,放轻脚步去找她们。
走过蒸笼边,廿廿看见忙活的小俞,悄没声地跑过去,“小俞、姐姐。”
冷不防面前冒出一颗脑袋,小俞吓了半死,啊的尖叫一声,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扔飞了。
“你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小俞恼得跺脚,“吓死我了。”
廿廿蹭蹭脚尖,余光瞥到大锅里咕噜咕噜冒泡泡的浮元子,灵机一动,“吃元子。”
小俞给她装了一碗,塞她怀里,“好了,到别处吃去,不许吵我。”
廿廿被她赶走,端着烫手的芝麻元子走到一边,乖乖坐在角落里,舀了一颗进嘴里。
没多久,小俞忙活完手里的事情,把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结果,一回身就看见廿廿打了个饱饱的嗝儿。
视线向下,廿廿碗里空了。
小俞大惊:“祖宗,你全给吃了?!”
小宜端着笼屉从外面进来,看见她们,“怎么了?”
小俞指着廿廿的碗,手都抖了,“她……她把十五颗元子都吃完了。”
小宜见怪不怪,笑着问廿廿,“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廿廿看看旁处,见没有人注意,才小声说:“小宜、姐姐,挑衣裳。”
小宜一时间没听懂,问了声什么,待看见廿廿有些扭捏的模样,懂了。
今日先生说要陪廿廿出去玩。
“哎,祖宗,那你吃这么多做什么?”小宜摸摸廿廿圆鼓鼓的肚子,倒头就晕,“你这怎么穿漂亮衣裳?”
廿廿也有些撑,打了个嗝儿。
“元子……团圆呀。”她捧着空碗,说。
小宜看着廿廿认真的模样,忽然愣了愣。
确实,冬至吃浮元子,是讨个团团圆圆的好彩头,她方才只以为廿廿贪吃,才把这些元子全吃了,没想到她……
把元子全部吃掉,就为的一个团圆的吉利,这个姑娘,有种稚嫩的执拗。
小宜搁下手里的东西,低下头,说:“行,团圆。我带你挑衣裳去。”
*
纪归出门的时候,看见坐在院子里逗狗狗的廿廿,怔了许久。
廿廿今天穿了身绯红的齐腰襦裙,眉心点了赤色的花钿,她容貌本就偏艳丽,平日不打扮只显得纯稚,打扮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那只狗狗之前一直流浪,到了纪府门口,恰巧遇见从宫里回来的纪归,就跟着他不走了。
纪归索性让人把狗狗带回来,洗干净顺了毛,交给廿廿,陪她一块玩。
狗狗很有灵性,喜欢黏着纪归,可廿廿不让。
每次狗狗都想奔到纪归身边,都被廿廿宣示主权一样抱走,只能委委屈屈地自己走到角落趴着。
看见纪归出来,狗狗嗷呜一声,想要挣脱廿廿的蹂\\躏,朝纪归呼救。
廿廿啵的亲了狗狗一口。
狗狗又嗷呜一声,圆溜溜的眼睛,悲愤地看着她,像是抗议。
廿廿嘿嘿地笑,“阿之,我的……不许抢。”
说完,廿廿就把狗狗放下来,隔空踹它一脚,朝纪归奔过去。
他今日围了白绒披风,站在风中,果真如同霜雪一样干净。
廿廿跑到纪归面前,弯弯眼眸的笑模样,一字一顿,“去、玩。”
小宜给她上了妆,眼眸灼灼的红,眼尾拉出动人心魄的艳丽。
纪归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凝聚。
廿廿见他不动,歪歪脑袋,“不……走吗?”
她见他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又低下头看看裙子,局促地蹭了蹭脚尖,“不、好看,吗?”
“好看。”纪归说。
他平静说完,却又移开视线,压抑住心底不断上涌的念头。
纵然不想承认,然而他心中确有此想法。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廿廿牵起他的手,欢喜地说:“走呀。”
阿随跟在后面,偷偷笑:“打扮这么好看,要去见谁啊?”
这话给耳尖的廿廿听见了,廿廿眉毛一竖,松开拉着纪归的手,跑到后面,蹦起来就要给阿随一脚。
阿随哈哈大笑,绕着纪归跑圈,就是不给廿廿抓住。
“被我说中心事了罢,打扮这么漂亮,肯定要去见什么人呢!”
廿廿跑得气喘吁吁,双手叉腰,瞪着阿随。
阿随朝她做鬼脸,“不是吗?漂亮丫头。”
廿廿气呼呼说:“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但是关先生的事儿。”阿随不肯示弱,“先生,您说是吧?”
廿廿突然有点紧张,看向纪归。
因是站在侧边,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他垂着眼,神色冷淡,只说:“走吧。”
说完,便缓缓先往外走去。
廿廿朝阿随瞪了一眼,跟上纪归,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纪归没有说话,却也没握住她的手。
廿廿低着头,把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然后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才又把他的手合上。
做完这一切,她的眉眼才重新染上笑,藏起心底的欢喜,在他身边一蹦一跳,寸步不离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