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鬓无

12、第 12 章

　　因为廿廿在家里无聊，纪归找来人，在庭院里建了秋千。

　　师傅把木桩牢牢打进土里，廿廿就蹲在旁边看。师傅见她认真稚气的模样，仿佛看见了女儿，一边建秋千，一边笑着说：“小姑娘，你家先生对你很好。”

　　廿廿听得懂。她弯弯眼睛，抱着膝盖笑。

　　纪归就站在半月门外面，似乎在和人说话，她悄悄挪出去一些，透过月门，去看他的侧影。
　　看着看着，就看得出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她眼前一挥手，戏谑的声音响起，“你家阿之这么好看啊？都看呆了。”

　　廿廿吓一跳，腾的站起来。

　　“哎呦！！我的下巴！”尹适年被撞到，捂着脸倒退两步，痛苦地朝纪归控诉，“你看看你养的这小姑娘，怎么这样！粗鲁，着实粗鲁，你给我赔钱！”

　　他也过来了？
　　廿廿突然紧张，攥紧了衣袖转眼看过去，果然见纪归站在他身后。他显然也听见了尹适年刚刚戏谑的话，垂着眼，唇角含笑。

　　纪归身边不远处，还跟着一个人，廿廿看见他，笑容消失了。她跑到纪归身边，抓住他的衣袖，把自己藏起来。

　　尹适年还在吭哧吭哧，不饶人：“纪归，我这下巴去看诊的医药钱，你给我想办法！”

　　廿廿蹙眉看他一眼，攥紧了纪归的衣袖。

　　完了……
　　她没钱，赔不起。
　　会不会要把她卖了换钱？她也不值几个钱的……

　　尹适年目光在廿廿脸上一闪，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弯出笑脸对纪归说：“把你家小姑娘赔给我，也不是不可以。”

　　廿廿呆了。

　　晏惟笑道：“尹适年，你把人家小姑娘眼睛都吓红了。”
　　尹适年揉着下巴，瞅了纪归一眼。

　　廿廿把纪归的衣袖扯得更紧了。
　　纪归噙着笑说：“我赔就是，你别吓她。”

　　尹适年这才满意，哼了一声，不再絮叨。

　　晏惟说：“适年的俸禄应该不比纪先生少，居然付不起银子么？不如我替纪先生出钱。”

　　尹适年一噎，“别，太子殿下的钱，臣可不敢用。”
　　晏惟笑起来。

　　秋千已经建好了，木工师傅向纪归道别后，在小厮带领下离开了。纪归望着在风里轻轻摇荡的秋千，温声说：“廿廿，试一下。”

　　廿廿看着秋千，小声说：“你、推吗？”
　　她想要他帮她推。

　　纪归点头，“好。”

　　廿廿这才弯起眼睛，跑过去，在秋千上坐下。纪归走到她身后，手牵了绳索，带她荡起来。廿廿很轻，没一会儿就荡得很高。她的发丝拂过脸颊，笑声轻灵。

　　晏惟盯着廿廿看了片刻，走到纪归身边，微笑着说：“先生累了罢，我替先生。”

　　纪归垂下眼，没有坚持。

　　廿廿荡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推的力道似乎变了。如果说方才是和煦的春风，那么现在就是汹涌的暗潮，可以轻轻松松将她送上更高处。

　　廿廿觉得奇怪，回头看去，秋千后面果然换了个人。她对上了晏惟的视线，他注视着她，云淡风轻的，眼神牢牢却锁定。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上位者的，想要占有一切的眼神。

　　廿廿一惊，着急地环顾四周——纪归站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她。
　　尹适年摸着疼痛的下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边转转，那边转转。

　　廿廿不荡秋千了，她挣扎着跳到地上，跑到纪归身边，拉住他，“阿之。”

　　“嗯。”纪归低低应了声。
　　廿廿眉头打结，望着他说：“为、为什么？”

　　纪归垂下眼。他含笑说：“我推得没有殿下好。”

　　“不、不会。”廿廿急忙摇头。

　　纪归注视着风中依旧飘飘摇摇的木秋千：“廿廿不坐了吗？殿下还在那儿。”

　　廿廿看回秋千，晏惟站在秋千架边，手里握着秋千线，也在看她，见她看过来，笑了笑，移开视线。

　　“不坐。”廿廿的眉头皱成八字。

　　话音落下，纪归就感觉抱着自己手臂的那双手更紧了，像是怕他把她丢掉一样，生疼生疼。纪归愣了片刻，心中似有爪子在挠，他低咳一声，眉眼黯下去，想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

　　反倒是尹适年，听见廿廿说不坐，大喜过望，“什么？小姑娘不玩了，那我玩！”他跑过去，就要在秋千上坐下，“劳烦太子殿下推推臣呗，臣应该也不重的，就推两盏茶时间就行了……”

　　尹适年喜滋滋地说完，端坐在秋千上，结果被晏惟一脚踢下去，哎呦一声，差点在地上滚个狗吃屎。

　　晏惟抱着手，唇角含着笑，“你做梦。”

　　“太子殿下不推就算了，我好歹也是一届文臣，哪能在人姑娘面前这么丢脸，给我留点脸面啊。”尹适年拍拍屁股起来，摘掉头顶的杂草。

　　廿廿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尹适年指着廿廿说：“哎，小姑娘笑了，不会不高兴了吧。”

　　话音落下，其他人的视线都朝廿廿而来，廿廿懵了片刻，有些茫然地抓住纪归的衣摆，叫了声阿之。

　　晏惟走过来，笑看向廿廿，“廿廿出去玩吗？”

　　廿廿不想理他，缩进纪归身后。

　　纪归温声说：“廿廿想不想出去玩？”
　　廿廿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想！”

　　不过很快，她想了想，又补一句，“你……不去，我也……不去。”

　　他要是不去，她也不去了。
　　她要和他在一起。

　　纪归一怔，片刻后弯起唇角，柔声说：“我去。”

　　*

　　白日的京城很有烟火气，路旁卖包子的小贩，吆喝声叫卖声，各种各样都糅杂在一起。

　　晏惟不愧是太子，平日时常出宫巡查，对京城了如指掌。

　　他深谙少女心思，很会讨巧，进退有度，廿廿原本不喜欢他，只走在纪归身边，但是只要她偶尔被路旁摊子上的东西吸引，晏惟就会及时解释，勾起她兴趣。

　　见廿廿被一处小摊的木雕小人吸引，驻足停留，晏惟见势走来，笑问：“廿廿喜欢这个？”

　　廿廿的目光凝在其中一对小人身上，点点头，没说话。
　　她拿起木雕小人，指尖摩挲过小人的眉眼，爱不释手。

　　这两个小人，长得好像她和阿之。

　　晏惟看了廿廿片刻，忽然凑近她，低声对她说：“这个做工粗糙，我带你去专门的木雕坊子做更好看的，怎么样？”

　　廿廿被“更好看的”几个字吸引了，也忘记了晏惟的亲近，抬起头，疑惑地看他。
　　晏惟立即说：“那儿的工匠，能雕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儿。”

　　廿廿被说动了。
　　她想，如果她能雕一个和阿之一模一样的小人，以后就算他出门，她也能时时刻刻看到他。

　　然后……她想再雕一个她自己的小人，送给他。

　　廿廿点了好几下头。

　　晏惟看着她蕴含期盼的、光华流转的眼睛，又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走，我就带你去。”
　　他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是恣肆笑意。

　　廿廿想了想，又点点头。

　　她被晏惟拉着往前走，想要回头看纪归，却被晏惟警告：“你回头，我就不带你去了。”

　　她黯然下来，不过想到能得到和阿之一模一样的小人，又打起精神，乖乖被晏惟带走。

　　少女的身影跟着晏惟，逐渐走远，消失在人来人往的潮流中。

　　纪归的脚步慢慢停下来。
　　他似是忍耐很久，终于压抑不住，扶住一旁的栏柱，低低咳嗽起来。

　　尹适年紧皱着眉，担忧道：“先生？”

　　纪归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片刻后，他抬起头，朝前方望去。那两道身影已经没入人群，再也看不见了。

　　尹适年咬牙问：“先生，为何如此？”

　　纪归不语。
　　他眺望远方，问：

　　“今年……是什么年份？”

　　尹适年说：“沉徽二十一年，先生，马上就要入冬了。”

　　纪归闭上眼睛，面上现出黯然。良久，他低声说：“要入冬了。”

　　他的眼前现出许久前的一幕。

　　——记忆里的小姑娘，在飘扬的柳树下转圈圈，回头看他的时候洋溢着笑，眼里是灿烂的光，脖子上的小铃铛，摇啊摇。

　　她想了好久，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她说：“等到……下雪，我要，捏阿之，再捏我自己。这样……长长久久，不、分开……”

　　纪归恍惚了一瞬。

　　尹适年咬咬牙，面露不忍，还是问出声：
　　“先生，您明明事事为廿廿好，为何要让殿下带走她？”

　　他不是傻子，这一段时间廿廿的表现，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有多喜欢纪归。

　　纪归轻轻笑了笑，声音散在风里，几不可闻。

　　“只要能护她开心，只要能护她周全，是谁都不重要。”

　　*

　　晏惟带着廿廿到了木雕坊子外，廿廿跟他走了一路，心里有些不安，回头望去，想要找纪归。

　　可是人潮中，并没有他的影子。
　　廿廿立时心慌起来，挣脱晏惟的手，就要往回跑，“阿之……”

　　他去哪里了？

　　晏惟一把把她拉回来，“你要是回去，我就不带你做木雕了。”

　　廿廿踉跄一步，秀气的眉眼皱着，望向他。
　　晏惟这才愉悦一些，“跟我走。”

　　廿廿一步三回头，跟着他进了木雕坊子，有认识他的木匠惊喜地迎上来，四处看看，压低声音笑说，“殿下光临，我们这儿当真蓬荜生辉！”又看看廿廿，“殿下今日这是……”

　　晏惟说：“给她雕一个小木人，用最上等的漆。”

　　廿廿站在旁边，磕绊地说，“还要……一个。”
　　她想要两个。

　　晏惟转眼看她，见她剔透的眼睛望着他，纯然俏丽。他心思一动，凑近过去，低声笑问：“我吗？”

　　廿廿瞬间皱眉，后退一步，把他推开，瞪着他。
　　晏惟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一步，有些愕然。

　　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晏惟有些不虞，神色立即淡漠，“不要就算了。只做一个。”

　　那木匠奇怪地抬眼看了廿廿一眼，回复晏惟，“是、是。”

　　廿廿抿着唇不说话，她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晏惟，趁着他被其他木雕吸引，离开她身边，她忽然凑到木匠身边说：“两个。”

　　木匠呆愣在原地，她想了想，小声说：“两个，还有……一个，纪先生。”

　　木匠恍然大悟，纪先生是吧，那他知道的。
　　可是……

　　可是，为什么是纪先生？！

　　木匠终于发现不对劲，惊愕看去，廿廿却早已走开了。
　　往日太子殿下身边的姑娘，两只眼睛都巴不得安在殿下身上，这姑娘怎么……纪先生不是殿下的教习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