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鬓无

11、第 11 章

　　那些家丁完全没想到廿廿突然这样，吓得就要去追。

　　小俞正巧出来，看见廿廿跑出去，丢下手里的东西也要去追，小宜拉住她，摇摇头说：“那个方向是宫城，廿廿应该是去找先生了。”

　　刚才已经很晚了，不知道纪先生为什么还没回来。

　　小宜又喊住那些家丁：“不用追了！”

　　小俞犹豫很久，眉头仍是打结：“可是……”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啊。”

　　小宜一愣，抬头看去，漆黑天空乌云层涌，风雨欲来。

　　*

　　朱雀大街是正对宫城门的主大街，廿廿按着记忆，穿过街巷，往朱雀大街跑。

　　头顶闷雷轰隆，她有点害怕，但是都被着急吞没了。

　　她想去找纪归。
　　他是不是被罚了？

　　不、不行……他什么都没做错，闯祸的是她。

　　廿廿跑得很快，和路上一些急忙奔跑躲雨的人撞了几次，她磕绊地说对不起，然后再往前跑。

　　雷声在头顶炸响，没过一会儿，大雨淅淅沥沥，廿廿在雨幕里看见了城门，但她不得不先跑到屋檐底下躲雨。

　　旁边是一家卖糕饼的店铺，是一对年轻夫妇开的。
　　看见屋檐下的廿廿，朝着城门的方向眺望，那妇人也好奇走出来，朝城门看。

　　不过没一会儿，那妇人就被丈夫拉了进去，“好啦，皇宫有什么好看的，帮我一起收拾收拾关门回家了，孩子还等着我们呢。”

　　店铺里，那妇人仍指着廿廿，“那小姑娘看什么呢？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丈夫弯腰搬东西，“皇宫里的都是贵人，销金窟里出来的人，骨头缝里都是金子的味道，哪个清白？和咱们不一样。”

　　妇人被逗笑了，“照你说的，皇宫里就没一个好人吗？”

　　“能进宫的人，哪个能挡得住荣华富贵啊？有些人，看着是个人，里头是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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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丈夫收拾完了，领着妇人出来关了店门，最后看了眼廿廿，打起伞，走掉了。

　　似乎避讳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廿廿耳朵尖，听到了。

　　廿廿回头看他们，有些茫然。

　　不是的。
　　她的阿之就不是这样的。

　　因为下大雨，街上很多店关门了，整条街透出黑寂的沉。
　　头顶的屋顶被雨打得噼里啪啦，廿廿抬头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城门的方向。

　　城门已经关了，可是他还是没有出来。

　　她心里着急，也不管雨下得大，一头扎进雨幕里。

　　皇城威武庄严，像蛰伏在偌大土地的睡龙，那小小的城门看着很近，可廿廿跑了好久才跑近一些。

　　禁卫军看见她，很远就喝道：“闲杂人等莫接近宫城！听见没有！”
　　廿廿依旧往前跑，在栅栏前被拦住了。

　　禁卫军皱眉，“哪来的回哪去！别在这儿捣乱，你家人呢？”

　　廿廿磕绊地说：“里面……”
　　她指着城门。

　　禁卫军嗤了一声，“除了你，还有很多姑娘都说有认识的人在宫里呢！她们都想借着这个理由，进宫攀龙附凤飞上枝头，就是你，挑的时候也太不好了吧，下这么大雨，也不怕老天把你脸上的脂粉洗掉。”

　　他们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都以为是精心打扮来碰机会的。

　　廿廿摇头，那些禁卫军也不相信她，想把她赶走。

　　廿廿进不去。
　　雨滴很大，砸得她脑袋有点疼。

　　她黯然地摸摸头顶，走到金水桥边，靠着石桥墩抱膝坐下，蜷缩起来。

　　天已经黑了，四处亮起荧荧的灯火，雨小了一些，她开始觉得有点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城门被打开了。

　　禁卫军看见马车外的人，认出里面是谁，恭敬弯腰拉开栅栏。

　　马车里，纪归闭目休息。
　　他的身体不复从前，光是在金銮殿里听礼部向圣上汇报科举改革情况，不过偶尔说上一两句，却觉得很疲惫。

　　阿随在外面驾车，忽然咦了声：“奇怪，这么大的雨，金水桥那边居然坐着个人，就这么淋雨啊……傻子吧！”

　　纪归僵住。
　　他立即掀帘看出去。

　　金水桥的石墩边，蜷缩着一个身影，身上已经被淋湿，冷得发抖。

　　“停车！”纪归低道。
　　阿随吓了一跳，忙拉停马车，他视力不好，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居然是廿廿。

　　“先生、先生您下来慢些，别摔了……”阿随急道。

　　纪归呼吸有些不稳，眉头皱着，看着不远处石墩边的身影。
　　他似乎并不确定，只以为那是幻象。

　　廿廿被动静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不远处的纪归，他眉头皱得很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欢喜地爬起来，朝他跑过去，“阿之……”

　　她跑到纪归面前，“你、你回来，了。”

　　女孩儿的头发被淋湿，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可是眼睛很亮，睁得圆溜溜的，仰头看着他。
　　廿廿是偏艳丽的长相，可是现在只剩下稚气。

　　纪归突然觉得，有细密的疼痛从心底漫起来，一呼一吸，都带上赤色。

　　他压抑着，声线不稳，“在这里淋雨，你要惹我生气吗？”

　　廿廿皱眉头。她没有想惹他生气呀，她在这里等着他，只希望他看见她的时候会觉得惊喜。

　　不过廿廿又转念想了想，她的阿之每天要做很多事情，很累的，她要哄哄他。

　　于是，她凑过去，冰凉凉的脸贴上他衣襟。
　　“阿之、不……不生气。”
　　动作有点笨拙。

　　许久，没有等到纪归的回应，她有些害怕，又说：“不生气……不要，丢下廿廿。”

　　纪归用力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我永远不会丢下廿廿。”

　　“先跟我回家。”他又说。

　　“好哦，”廿廿开心了，她跟在纪归身后，被他带上马车。

　　在这过程里，她的视线落在纪归拉着她的手上。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悄悄地把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嵌进她的手指间隙里，和她十指相扣。

　　做完这些，他似乎没察觉，没有动弹。

　　廿廿有一种得逞的雀跃，被雨淋湿的脸蛋藏起融融的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模样。

　　“回家啦……”

　　马车在雨幕里重新驶向远处，高耸的城楼顶下，出现几道身影。

　　太监弓着腰说：“太子殿下，这里风大雨大，先回去吧。”

　　晏惟垂眼看着底下，没有说话。
　　太监眼珠一转，上前道：“殿下喜欢那个姑娘？可似乎纪先生也很喜欢她。”

　　“纪先生的姑娘怎么了，纪先生是孤的恩师，能亲上加亲更好。”晏惟微微一笑。

　　太监想了想，“原来殿下喜欢那一种吗？”
　　那姑娘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晏惟掀眼看了太监一眼，笑了笑，“她的眼睛很好看。”

　　别人都看不出来，但是他看得出来，那丫头不蠢，纪先生能留她在身边，一定有原因。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他活在宫里这么久，第一次见到。

　　那一种野性的、忠诚的、漂亮得像小兽一样的眼睛，无伦哪个男人看见了，都会被激起极大的驯服欲。

　　当然，他不会做对不起纪先生的事情，除非……纪先生亲口允诺，答应把她给他。

　　不过他想，纪先生应该会的。
　　也许就在不久之后。

　　*

　　窗外大雨倾盆，洗完澡的廿廿耍赖不肯走，把被子都卷走，扒着纪归的床不松手。

　　小宜和小俞一起上阵，也没用，她们两个人还比不过廿廿一个人的力气。
　　纪归站在旁边，无奈半晌，“算了，你们出去吧。”

　　小宜和小俞如释重负，立即飞快跑掉了。

　　廿廿开心了，抱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亮晶晶看他。
　　“要、和……阿之，一起睡。”

　　“不行。”纪归眉头皱着，叹气道，“廿廿。”

　　之前她小，他可以不介意，但是这段时间，她像柳枝抽条儿一样，已经长大了。当初灰扑扑瘦小的小姑娘，已经骨肉匀称，娇俏可人，可以和官家小姐媲美。

　　廿廿不高兴，眉毛鼻子都打结在一起，“你，骗人……你、你不喜欢，我了。”

　　“我没有。”纪归无奈。
　　“那、那你……躺。”廿廿往后退好多，拍一下床。

　　纪归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廿廿。

　　他终究是拗不过她，许久过后，叹了口气。
　　罢了。

　　他慢慢走到床边，合衣躺下，和廿廿隔好长一段距离。

　　这回轮到廿廿的眉头皱起来，她坐在里面，歪头看他好久，挪过去，突然趁他不注意，八爪鱼一样缠上去，牢牢抱住他。

　　纪归僵住，沉声：“廿廿。”

　　“睡着……了。”
　　廿廿打呼噜，声音软绵绵，好像还在笑。

　　黑暗里，纪归与自己的内心僵持许久，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没事的。
　　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如父如兄一样的人。

　　很久之后，她会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