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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金蝉(上) ...

  •   只是她万想不到,展昭不在开封。而这件夜行衣,却派上了那么一个尴尬的用场。

      三四日的分别,再见颜慎敏已是披枷戴锁,被一群衙役推搡着拉出县衙门外。只听得一路街坊妇人议论纷纷,隐约听出是说他调戏丫鬟不成,竟尔动手杀人,可惜了那样一副体面相貌。
      “少爷,你瞧瞧。”
      白福指着那远处人群,眼里分明写着“这就是少爷你结交的人?”十个大字。白玉堂掌中握一枚冰冷冷的飞蝗石,辗转硌着清瘦的骨,眉梢却高高挑起,满是不屑之色:“瞧什么?”
      白福顿了顿手中拄的杖子,道:“二少爷,你也瞧见了,这颜相公是什么人?少爷你生小便是锦衣玉食的贵人,不知这市井里小民是个什么光景。从今趁早抽身莫管旁人闲事,否则,迟早要遭了人欺!”
      白玉堂看着一群人拉扯着进了监牢大门,议论不止的妇人也渐渐散去,方悠悠冷笑一声:“福伯,不妨说句大话。此人我既结交,便断不容人冤屈了他!”

      小童雨墨披发跣足,跌跌撞撞地一路哭出来:“相公,冤枉啊……啊呀相公你怎地打这般主意,这祸事与你无干,为何都一股脑儿应承啊……青天老爷呀,我家相公前夜三更便不曾出过门,绣红姐你死得冤枉啊……”
      合是乱了方寸,原本机灵通透的孩子哭一声叫一声,踉跄着走过街边。无巧不巧那街头摊边一人后退了一步,雨墨也不瞧路便一头撞上去,泪沾了人一襟。
      “咄!不知好歹的小厮!”那人转了身,苍老声线里透着怒意。雨墨惊得一退,才看清是个白发老苍头,弓腰曲背,手扶竹杖。忙不迭打躬道:“老伯得罪,得罪!”
      “哼,一早儿的出门,哭些个什么!污了衣衫不算,沾了这晦气,怎生除却!”那老人冷着脸掸了掸身上,瞥眼衙门,道:“难不成,你是适才绑进去那书生相公家中人?”
      雨墨才勉强收了泪,一闻言,止不住又哭出声道:“嗳呀,相公呀!你被人陷害得好苦呀!”
      “陷……咳、咳……陷害?此话怎讲?”老人抚胸嗽了两声,露了讶色。雨墨正巴不得有个人听他言讲,顾不得一脸一手的泪,哭道:“我……我家相公是被人冤枉的!”
      那老人脸色凉了凉,也不嫌脏污,拖起他手,一拐一拐拉到墙角,皱眉道:“噤声!议论官府,岂是寻常的?你若真有冤屈,向我老头子说个明白,可莫四处招摇。”
      雨墨原是伶俐人,垂头拿衣袖匆匆擦了泪,道:“我家相公是来京投亲的。同柳家小姐是姑表兄妹,原是自幼定亲。只恨柳老爷嫌弃相公家道败落,千般为难。颜氏老安人又早过世,续娶了个心狠的后妻,有个侄儿……”
      “侄儿?唉,小孩子家,扯这些枝枝节节的做什么?”那老人皱着眉头打断,雨墨忙又道:“那侄儿成日来寻我家相公谈文扯艺的,相公他早烦不胜烦。昨日小姐叫了随身的绣红姐……便是被害死的那位姐姐了,来送花并柬帖儿,他还来缠绕不休,拉着绣红姐问长问短,我是亲眼都见。相公一夜都在房里宿,并不曾出外走动。可不想见今日一晨,绣红姐竟……竟……”忍不住便呜咽起来。勉强拭了泪,又道:“此事与相公没半点干系,谁知那柳老贼竟会攀扯上相公杀人呢?也不知相公怎的,竟是痴了。一上公堂,原没分毫影儿的事,也尽都招认。他那等才华,断送了一世,可怜家中老安人,还痴等题名的信儿……”本是成心说得哀苦,打动那老人。说到伤心处,自己也止不住泪水又掉。
      老人怔怔了半晌,一顿手中的竹杖,“唉”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讶异,又似是愧悔的神色,摇了摇头,喃喃道:“老了,当真老了!”
      雨墨见那老人步子微歪斜,像是要摔的一般,忙上前扶住,道:“老伯可当心些……”
      “是了,是了……”那老人点了点头,拍拍雨墨肩头,摸出几块散碎银子,道:“老头儿无用,帮不得你。且好生伺候着你家相公,早晚必有人替他伸冤的。”
      “老伯这……这是……”雨墨拿着银子,呆在当地。那老人苦笑笑,道:“断不是讹你的,且使去罢!日后怕看待你家相公的,自有有来头的人在呢!”
      拄了竹杖,一步一步又蹒跚着走开。

      秋夜风冷,银河横空,碎落满园星光。
      柳家一片哭声略略平息了些儿,桐阴敞厅里厝下了棺木。园门紧锁哀风沉沉,一线月光照着案上“柳氏金蝉之位”六个字,满厅素裹,落木萧萧。
      咕咚一声响,墙头跳进一个人来。左右张望下,见月色清朗,人影分明异常,缩了缩脖子,一握拳,踩着碎步踏进园中,直奔着停灵处去了。
      奔到棺木近前,那人回手到腰间一拔,抽出柄明晃晃的板斧。对着棺木正要劈下,手一颤,又缩了回去。细看看那棺木并未钉牢,放下板斧,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将棺盖托起。左一下,右一下,棺盖已被起开。
      便听得“呀”一声,棺中满头珠翠的女子扶着棺沿,缓缓坐起身来,口中低低“唉……”了一声。那来人惊得跌退一步,口里喃喃念叨:“见了鬼了……见了鬼了!”
      日间上吊死透了的人,赫然竟回过魂来,不是见鬼,又是什么?
      素日也是大胆子不信鬼神的人,否则也没胆量来偷盗小姐的陪葬。可如今眼睁睁瞧着人坐起,那叫牛驴子的贼也吓破了胆。一个转念,脸露凶相,拾起手边的板斧,举臂便砍。
      斜刺里一道白光闪来,打在手腕上。小小一枚石子,却含了偌大的劲道。明明手中紧握着的是沉重的板斧,那一枚小石子击打之下,牛驴子竟是把握不稳。倒退了几步,棺盖上勉力支撑住身子,半身却都已酸麻。
      假山石后转出一道纤细身影,衣沉如夜,面容黑纱半掩,眉眼间却是杀气冷冷。牛驴子也瞧不清那人怎样移步,只觉人影一晃,已欺到身前,手中一柄薄刀在眼面前一横,颈上便是一阵冰冷,耳边一个低沉人声问道:“死的是谁?”
      这才是魂飞魄散,颤声道:“是……是小姐。”
      “小姐好端端的,怎会进了棺材?”
      “……那……那颜生当堂招认,我家小姐就吊死了。爷……爷爷饶命,饶命!”
      那人森冷目光扫过他右手中板斧,冷笑一声,薄刃一翻,刺进他心口,随即踢在一边。

      清夜下寒光陡地一闪,当面打来。那人应变极速,向后一个仰身避过。左手扬收了来袭那物,手中利刃前挥以防后招。立下身子,看左手中那物竟是自己适才打出的飞蝗石,不由错愕异常。
      便这一瞬,棺中丽人手一挥,刷地拉下那人蒙面的黑纱。皎皎月下容清似雪,眉梢眼角冷含英气,迥异寻常女子的纤柔。
      “你……”柳金蝉直直望着眼前那猝然间未及退后的不速之客,眼中竟满是怨气。那黑衣夜行人眉间讶色一掠而过,猛地反手扣住她腕脉,脸色顿寒。隔了片刻,冷冷道:“你是假死?深闺女儿,哪里来这一身武艺?”
      柳金蝉恍若未闻,瞪着她,怨毒不胜的语气:“你……是你勾了他魂去?叫他背了盟誓,害了绣红?你是哪个?”
      赫然惊觉,那夜行人甩手退后,皱眉道:“胡说什么!我是男人!”
      “男人?”她哽声哭出来,“男人……谁会把订婚的信物留给男人!”
      夜深风紧,隐隐传来更鼓响声。夜行人沉脸道:“嫂嫂,怕是有些误会罢?颜兄是我结义兄长,嫂嫂莫要错认,徒惹了一身嫌疑!”
      柳金蝉讶色满脸,看了她许久,方似信非信点了点头,落下泪来。隐听得隔壁楼中一阵子人声,夜行人敛眉冷声道:“得罪!”右手刀柄也不知在何处一撞,她眼前一黑,顿失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初阳乍展,父亲老泪纵横地盯着她,柳金蝉揉了揉鬓角,一片茫然。
      欲晕去之际,仿佛有一丝甜甜的香气涌入鼻端。说不清是什么,迷蒙恍惚中,一晚间的事,似乎只是黑暗里不断变化的幢幢人影。
      她记得初见表哥,惊他温润如玉,暗喜终身有托。记得绣红试探,看到颜生暗藏下了那只琥珀蝴蝶。记得几番旁敲侧击,他却对着那蝴蝶若有所思。记得那丑恶少年冯君衡反复纠缠,同她调笑不止,父母言语里又露出改约的意思。记得她终于横下心命绣红私赠银两,却只终究被她那无义的未婚夫辜负,害死了绣红,害尽了她一生的声名。可是记不起那一晚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忘却了什么。
      一夜间,噩梦频频。翻来覆去只是溶溶月下明秀绝伦的一张面庞,有她的青春美艳,更有她没有的锐利英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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