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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鬼门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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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川和空青没有点破赵府门前符纸一事,是因为凡人所见与拘魂使不同。
在赵老爷眼中,他赵府大门上只是张贴着寻常人家都会贴来驱祟辟邪和安家护宅的平安符,且只有一张悬于房梁处,常人看来,并不算起眼。
可云川他们并非凡人,所见所闻皆有阴阳两面。
赵府内,气氛诡谲,偌大的府邸从前庭花园至后院,似乎都听不见什么人声。
空青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他虽入了这行千百年,也完全不耽误直面阴森时的心慌啊。
他小步追上云川,悄声道:“我闻着,前后几进几出所有院落,除了那个赵老爷,压根就没丁点儿人气。”
云川目视前方,款步向前,却只用空青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有的,只是都很淡。”
“咦~”
空青嫌弃道:“该不是又遇到什么吸人阳气的鬼修了吧?”
他最讨厌那种半鬼半人的东西,因为送又送不走,收又收不住,它们害死人的大恶事不做,专喜欢吸活人阳气,阻人气运,破坏阴阳,委实讨嫌。
赵老爷麻溜地走在前头,也不知在赶什么,云川他们坠在后头还有些距离,二人对话都不需要施展法术,赵老爷也是听不见的。
但云川还是轻声答道:“不是鬼修,味道不对,闻着不像。倒像是……”
云川不禁再度剑眉微蹙,心道:多少年过去了,他又闻到了那丝熟悉至极的气息。
那个他寻遍九州,上天入地也不曾找到。
竟然在这诡异非常的夜游城,在渺无生气的赵府内,再次探询到一丝气息,极其微弱,却又分外清楚。
是的,这一次的气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楚,这次沾染上他味道的东西必然不算过太久,不像过去寻来的几乎都是千年前的旧物或故人。
这一次,是新鲜的,是不一样的,甚至是沾着一丝鬼气的。
想到这里,云川藏在袍袖下的指尖微颤,深吸一口气,在暗处攥紧双拳,把心中惊涛骇浪隐匿其中。
而他此刻表现出的只有满目云淡风轻。
前头赵老爷领路领到一半,一回头,见两位硬要进府的不速之客,此时却不慌不忙地坠在后头游园赏景,仿佛这里是他们自己家一般悠闲自在,不由恼怒。
想想,迫于白衣公子的威压,又不敢发作,只好再退回来,礼貌道:“您二位随我往里走,前厅还在后头呢!”
空青也慢慢疑惑起来:“这宅子入了正门,绕过影壁,竟不是前厅,怎得是一大片假山园景?”
赵老爷脚步匆忙,边走的呼哧带喘,边主动解释道:“这宅子祖上传下来便是如此构造,我辈只逐年翻修过,因家中祖训,怕动了赵家风水,其中格局未敢擅改过……”
赵老爷前头自顾自的解释他老赵家族史,云川与空青也没闲着。
自入府后,他们便可自由出入这座宅邸,其中蹊跷之处待赵老爷领他们安顿下来,便可随意查探。
不过,此次情形较以往不同。
被人藏匿在大门上的死婴灵与赵府是何关系?
赵府内渺无人息是何缘故?
还有整座赵府的格局……竟叫人改成了鬼门阵!
究竟是谁?是什么人,又或者说是哪里冒出来的恶鬼厉凶,将整座城化为鬼域,而赵府便是那阵眼所在地。
走了小半刻,他们依旧在花园里兜圈子,赵老爷跑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禁不住一直以袖抹汗。
此时,空青也觉察到不对了,他反应虽慢,倒也不至于都遇见鬼打墙了,他才觉察出蹊跷来。
不禁有些自恼道:“阁主,这儿很不对,您是不是一早就发现了?”
云川嗯了一声。
空青惊奇:“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云川继续往前走:“进门的时候。”
空青更加懊恼了:“我现在已经差到连鬼打墙都看不出来了吗?”
云川忽然顿住脚步,停在原地,冷声道:“并非鬼打墙。”
空青错愕:“不是鬼打墙,那为什么咱们绕了这么久,都没能走出这小花园?”
云川一字一顿道:“因为这里不仅仅是赵府花园,这儿是个阵眼,我们已经入阵了!”
空青大惊:“什么?入阵了?什么阵啊!”
云川沉声道:“鬼!门!阵!”
鬼门阵,顾名思义引鬼入门的法阵,至于入什么门,入哪儿的门,不同的阵有不同的用处,这也与各地的风水位置有关。
再看夜游城出现的鬼门阵,结合空青所说城中人不得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则生活。
此番又见赵府内的阵眼,云川心中基本已经猜到此阵用途。
待云川回过神来,却见身旁的空青突然不见踪影,走在最前面领路的赵老爷亦是消失无踪。
霎时间,漆黑的花园树影婆娑,黑影闪动,从云川站立的位置向四周蔓延,脚边卷起阵阵阴风,风声呼啸,卷起周身花草树叶在狂风中纷飞乱舞,扬起的尘灰也渐渐迷了眼。
风声越刮越急促,咆哮着钻进假山石洞,掀起池塘巨浪,呼啸的声响愈演愈烈,从轰隆巨响迅速演变成尖利嘶鸣。
乌云蔽月,阴风猎猎,唯独那狂风乱卷的正中心位置,定定伫立着一道皎洁白芒的身影。
当最凛冽的一阵妖风拼尽全力掀开云川头上罩着的兜帽,白发垂落,被风吹得乱舞,衣袍鼓袖翻飞,阵中之人依旧屹立不倒,仿佛无坚不摧的磐石,坚定且从容。
突然,云川厉声道:“来者何人?寻我何故?!”
“哈哈哈哈——”
一声变调的大笑仰天长啸破风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数道黑影在长夜上空聚集。
经过极度变幻扭曲的几番折腾后,终于风停声止,四周场景恢复宁静,那道黑影逐渐聚成一个人形,飘荡在半丈高空,凌驾于云川头顶上方,似是正好整以暇地端详着眼前这位白衣若仙的男子。
“你怎知,我在寻你?”那黑影声若远山钟鸣,轰然邈远,余音似在山谷间回荡,又似在悬崖边飘远,总之若近若远,似真似幻,叫人听不真切。
云川仰面望着他,静默须臾,道:“你引我们进来,又把赵老爷和我带来的那个孩子藏在阵里,独留我一人在此。岂非单寻我一人?”
“哼~”黑影轻哼一声,却不作答。
云川也不恼,又道:“你摆的这个鬼门阵要说是用来引鬼的,不如说是用来养魂的。”
“哦?”那黑影似乎对这句更感兴趣,示意云川继续说下去。
云川依旧面不改色,他云淡风轻道:“你在夜游城设下矩阵,不惜用整座城的活人阳气养阵,又把阵眼藏在赵府花园内,是因为你把需要修养的魂魄就藏匿在这阵眼之中。”
停顿片刻,云川的嗓音更为坚定道:“而你,便是那需要修养的残魂。”
“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你为何还无动于衷?”黑影言语中似乎带着些恼怒地质问。
云川踏前一步,不再仰面朝上面对他,而是自顾自地梳理着被狂风卷乱的白发,理顺了,披散下来,静静的垂落在身后,随后才淡然道:“因为,你没有害人。”
言毕,云川抬眸向上,剑眉微凝,长目明媚,似皎月无暇,又似山间云雾,坚定的语气,却有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你怎知我没有害人?!你没听说夜游城出现的怪相吗?你不曾看见赵府的异状吗?!”那黑影似乎又气又恼,言语间竟多了一分埋怨。
云川沉默不语。
待那黑影似是坚持不住,即将爆发之际,云川才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因为他们都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这句话不知怎得,却激怒了他,那黑影顿时暴走,四下疯狂乱窜,树木山石被劈毁,池水泥潭飞溅。
等狂风骤雨停歇,一切复又归于平静,矗立在原地的云川竟仍是一身白衣皓雪,片叶不沾身,脏污未染衣襟。
而云川其实什么都没做,就连步子都未挪动半分,是暴怒的那个黑影没让脏污沾染他的白衣。
“为什么?你不是眼底不容沙,你不是向来看不惯这些邪魔妖法,你不是最在乎凡人性命安危,你不是……”
你不是从来都不愿信我的吗?
云川看似风轻云淡,实则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紧了衣摆,他强忍着颤栗,轻声问:“我不是什么?”
可那黑影却没再说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千年前的回忆如洪水猛兽般奔涌而来。
一面是现实的静谧无言,一面是回忆的巨浪滔天。
云川不知道是这鬼门阵的阵法在扰他心绪,还是回忆的洪流在搅他心弦。
恍惚间,见那黑影似是要走。
一直稳如泰山的云川终于一跃而起,竟在袖中掷出一根漆黑长绳,那绳索快如闪电,行如疾风,只一瞬便如蛇般急速盘旋缠上了眼前的黑影。
紧接着,便听呲啦一声,亦如先前空青掷出的那根一般,瞬间血光一闪,死死束缚住需要它捆住的“猎物”。
这正是揽愿阁的四大神兵利器之一——束灵索。
只不过这一根与其他略有不同,这一根是云川最新炼成的,只听命于揽愿阁主云川,迄今为止唯有云川自己可以解开它,除非……
突然,闪烁着腥腥血光的束灵索在接触到那道黑影的瞬间,又一寸寸变成了刺目的金色,“咝咝啦啦”如触电般层层脱落,无声无息地摔在地上,渐渐恢复成焦黑的普通皮绳。
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杀意一触即发。
却听揽愿阁主,云川强自镇定地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看似是个问句,言语中却饱含笃定。
他不曾询问眼前是谁,亦不曾发难束灵索被其损坏,只是平平淡淡,像唠家常般问了一句。
云川曾以为纵使过了一千多年,等再见到那人的那一刻,自己会是言辞冷厉,会是百般责备,亦或是鞭笞训诫。
可不曾想,自己此时此刻脱口而出的只剩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问一问故人“何时归”,甚至还想再多问一句“安否”?
只是这两个字早已葬身在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被掩埋在罪恶滔天的尸山血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