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 ...

  •   [人物注释:]
      曾可妮 Jenny Z 喻言 Gemini
      许佳琪 Kiki X 孙芮 Three S
      戴萌 Diamond D

      再小小标注一下吧,是二战的ooc梗,尽量借鉴了历史细节但是希望大家不要当真啦,我改动的地方都标注出来,不要被误导就ok,希望大家就当做那段历史的普通架空故事吧∠( 」∠)
      ————————

      “不疯不成活沉睡野兽露出獠牙”

      “人心明晦何以卦 情深一往付牵挂”

      “傀儡本无罪 指尖绕流沙”

      ————————

      Henceforth 今后从此 3

      “ 这是个可以颠倒黑白是非的年代
      需要有人
      肩挑苦海拳握繁杂心明眼亮
      甚至以身做饵 ”

      可以跟我走吗?

      面前的指挥官半跪在喻言身前,黑曜石的发丝夹杂着六角形的霜雪,掉在她的鬓间眉尾、肩头胸前。纷飞的白色飘絮打在曾可妮的身上,即使她屈膝跪在厚厚的泥雪里,似感受不到双腿被寒意浸泡一般后背依旧挺得笔直,远望如同一株不倒的青松。喻言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只是当她抹开眼前的水雾重新把眼神聚焦到曾可妮身上的时候,那人伸出的纤细手指间已然尽是浅薄的一层冰雪。
      她像是在握着一捧雪,紧张的抿着原本该笑的唇瓣等待着天使宽宏大量还是深恶痛绝的判决。
      曾可妮今天出来穿的是白色的便装,经过刚才那一番泄愤似的打斗沾染了不知道是他人还是自己的血迹,此刻已经凝结成暗紫色的血痂,可怖而妖艳的纹在她的身上。她垂着头谦卑的保持着这个定格的伸手邀请,像一个低微试图请罪的死神。如果没有浑身上下的悲哀气息以及艳色的血花,令任何目睹此刻的旁观者都会觉得她像个虔诚的骑士,守卫而等待着面前需要拯救的公主。
      她会原谅我吗,还是选择从此以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别瞎想,你尽力了。
      有气无力的呓语顺着空气打破冰封的现实,修女吃力的抬起自己被钳制了过长时间而麻木的右臂,把自己挂着干涸血痕的手指轻轻搭进了面前迟疑而沉默的指挥官手心。
      真冷啊,好想念那天她在车里给我呵气时候的刹那温暖。
      手掌里的冰雪为相叠的指尖动容,终是化作几丝水痕残留消失在了距离之间。曾可妮在接触到修女滑腻苍白手掌的霎那收紧了自己的五指,力度极大到生怕对面的女孩子反悔抽离。
      指挥官沿着那只细弱的手把喻言整个人缓慢的拉过来搂进怀里,冰凉精致的侧颜贴上另一张还在微肿发烫的肌肤,像是最顶用的退烧贴温和而缱绻的包裹住了修女还有些丝丝缕缕疼痛渗出的脸颊。
      她的脸好凉,喻言想。
      这一刻我尊敬的主啊,请允许我想把这张眉目生动、会为我一颦一笑而喜怒无常的妖娆面庞,收进心底用来填补自己无可期待的秘密缝隙。
      只要我不抱有希翼,就不会失意。

      曾可妮几乎是把喻言从地上捡起来,旁若无人的搂在怀里朝自己开来的军车走去。她每一步都迈的坚定而平稳,好像怀里的人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远处被几个同伴搀扶着的张语格看见喻言被曾可妮带走,伸着手慌忙冲着她的方向摇摆想要拦住,却被喻言一个轻轻的摇头阻止。别担心,修女的口型无声的对着朋友比了一个没事,才继续安心的选择把脸埋进曾可妮的细白脖颈。
      熟悉而清甜的牛乳味道传出来,萦绕在喻言的周身与鼻尖,不知为何这感觉好像能抚慰自己身上隐约的撕裂疼痛一般,让她贪婪的在指挥官的身上悄悄多呼吸了两口。
      其实有曾可妮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哪怕自己说错一句什么可能瞬间就会被直接弄死,但是落在曾可妮手里总比被其他人羞辱、被污蔑之后还要卑躬屈膝的苟活强太多了。
      如果没有逃避的选择,为什么不主动寻求最合适生存的那一个。
      喻言不是想要依附曾可妮,不是想要对践踏自己国土的侵略者屈服,至少这一刻,传闻中普鲁士嗜血的罂粟玫瑰在她面前,被最好的曾可妮取而代之。
      小心翼翼的把人放进车里,曾可妮扯了扯凌乱的衣领走回。拍了拍裤脚跪在地上之时沾染的冰雪,她从呆若木鸡的谢可寅兜里自顾自的掏出钥匙。看着自家情报官明显还在吃惊没回神的表情,曾可妮伸出纤长的手指懒洋洋的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敲脑壳。
      “辛苦了Shaking,我先走了。”
      然后指挥官就毫不犹豫开着自己的军车一骑绝尘,留下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但是说不出来的谢可寅和还处在惊慌失措状态的修女们,以及奄奄一息不知道是死是活趴在地上的士兵们。
      谢可寅看着那辆车的残影风驰电掣的消失在道路尽头,眨巴了两下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的暴跳如雷:
      “老子可去你妈的吧曾可妮,自己特么开车带人跑了让我们带着这群半死不活的狗玩意儿走路回军营去???”
      合着我大名鼎鼎的谢情报官就尼玛是个擦屁股专业户?
      骂完回头谢可寅就撸起袖子,臭着一张世界小姐脸踩着军靴在地上的一众士兵身上再添了点儿缤纷的色彩。
      气煞小老虎也。

      好在这群没人性的东西出来抢物资还记得开了辆小型运输车,谢可寅磨着后槽牙让属下把这群士兵铐起来扔进车里运回军营,又费了老劲打电话紧急叫了军医过来处理张语格和金子涵的伤势。谢可寅累得要死拖着一身折腾到快散架的骨头,心里唾弃了曾可妮成千上万次见色忘义,骂骂咧咧一步三晃的找自家小情人乃万去进行心灵复建。

      而此刻的曾可妮拐跑了喻言也没闲着。
      光看外面飞起来的景物和溅开的一地雪沫就知道指挥官憋着火开的有多猛,如果不是由于雪天路滑怕出危险曾可妮甚至还想来几个漂移搞得更快一点。原本没有很长的路在喻言受伤的情况下让曾可妮格外心烦意乱,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跳过路途进到自己的领域。
      喻言坐在曾可妮正后方车座上被晃的头晕目眩,手死死的抓着座椅把手以尽力减少自己身体的不适感。修女眯缝着眼从后视镜里望过去,正好看见前方指挥官潋滟桃花眼里灌满的焦虑。凭着这飙车的速度喻言也敏锐的感受出来曾可妮现在心情不咋地,强撑着从她身后摸过去,在那人血色与洁白辉映的后背上伸出小手犹豫着轻抚了两下。
      就好像一只乖巧的幼狮在给暴走的冰狼顺毛。
      背上一瞬间传来的温柔触碰让曾可妮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事实上她的心里仍然是躁动不安的,不知道是在气那群作呕的下士还是在气无能为力的自己。指挥官的手指死死的掐着方向盘,但是身后喻言的声音喑哑而细腻的传进来,溜进曾可妮的耳朵里打了个滚儿。
      “谢谢。”
      “.....这句谢我受不起。”火气仍然在翻涌,开到军营楼下曾可妮蹭的一声猛地踩停了刹车。即使关门的响声偌大,指挥官手下的动作在接触到喻言身体的一刹那变得和缓,几乎是半扛着行动不便的修女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办公楼。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路上空空荡荡,仅有的几个哨兵看见自家长官满身血痕的背着一个女人回来,敬礼问好的同时被曾可妮身上的漫天杀气震慑到。毕竟曾可妮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这朵花即使偶尔撩人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和煦美丽的,从未像现在这般生人勿近。
      有的哨兵悄悄抬起头好奇自家长官身上的扛着的姣好女人容貌之时,试图探求的目光在接触到曾可妮莫名视线同时得到一个冰冷而肃杀意味的眼神警告。
      干好你该干的事儿。
      ———别随便关注自己不该看的东西。
      最高指挥官眯起海石蓝的瞳孔,视线里的威胁在坦诚如实相告。

      从到自己分区的楼层开始,曾可妮抱着喻言走进一个区域就锁紧一道门。楼门、单元门、楼层门、楼道门和最后的办公室门,都被指挥官寒着一张扑克脸用虎口粗的锁链缠了层层镣铐,外人莫要肖想窥探里面的画面声音一分。na cui德军能建起最残酷的集中营,自然在军营建设上也耗费了些许力气。德国的土木工程和结构力学都数一数二,不管是隔音性还是封闭性都足够好,给予自己国家那些见不得天日的秘密足够安全的暗域。
      倒是便宜了现在此时快按捺不住心头暴戾的曾可妮。
      随手反锁了自己的屋门确定从外面打不开后,曾可妮抬起靴子一脚就把钥匙扣咣当一声踢进了桌子下面。喻言窝在曾可妮的肩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揽着自己的这头野兽。曾可妮的办公室装饰的简单而有条理,不算很大但是盛两个人也绝对谈不上拥挤。指挥官的日常基本都在这里度过,办公桌的对面就是一张铺着军绿色被褥的单人床铺。曾可妮没有住宿舍的习惯,她不喜欢群居生活,还是愿意一个人自得其乐。
      现在喻言就被曾可妮放到了那张触感还算柔软的军床上,在小修女走神观察房间的时候曾可妮已经皱着眉头去拿橱柜上的医药箱,长臂一伸自己就又被指挥官搂在了怀里。曾可妮抽出一张湿巾刚举手到喻言带着血痂的唇边,就突然僵在了半空。
      她不敢碰。
      突然也不敢看喻言了。
      在死人堆里厮杀的时候曾可妮眉头都未曾拧起过,执行多次暗杀任务的时候也没怕过任何高危的行动,只有现在。
      她居然退缩了。
      也许先喜欢上对方的人注定是输家,更何况现在曾可妮没有勇气去面对喻言那双轻盈明朗、还似水一般会说话的祖母绿双眸。
      喻言愿意跟她走,跟她回来,不代表会乐意接受她一个万恶之人的触碰。曾可妮害怕喻言对自己本能的下意识抵触,也畏惧修女身上无言的伤痕对着自己心脏每一刻咆哮的谴责与潜在的鞭挞。
      那双无时无刻都骄傲而恣意的海石蓝桃花瞳孔,第一次在喻言的注视中倏然暗了下去,就像万千星光突然被黑色夜幕收拢。
      不解的眸光流转,喻言只是看了一眼曾可妮的颓丧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修女叹了口气,用着半娇嗔半责怪的语气凑近指挥官的纤手低声咕哝出比安慰更动人的词句:
      “长官,是想要我亲自动手来擦吗....?”
      “可是手腕还在痛诶.....嘶。”
      料是喻言自己也没想着这原本是为了开解曾可妮的两句话,落到彼此的耳朵里痒痒的像是情人私下之间的撒娇。其实手腕并不很疼,只是让曾可妮想起来两周之前第一夜的遇见。那夜她不屑的用腿侧踢在喻言执枪的手腕,确实用力有些凑巧,让修女到现在才将将缓解。然而今天下午的这场混乱又让喻言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祟,直到现在她坐在曾可妮的面前才约微觉得腕骨又开始叫嚣痛楚。曾可妮看着喻言强撑着几丝精神露出的忍耐笑意,眼眶不自主的一酸。
      抿了抿唇指挥官快速平复下来,摒住自己的呼吸去小心翼翼的擦拭那张巴掌小脸上的污秽。手下的力道轻了再轻,蜻蜓点水般抚过喻言的肌肤。唇角的血迹已然干涸,曾可妮锁着一双柳叶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哪个下手重了惹得喻言更痛。医疗箱里常备的冰袋被打开,敷在修女还泛红的左颊上带出几声湮没于唇齿间的倒抽凉气。
      “.....还痛吗?”
      曾可妮扶着冰袋在喻言的脸上蹭弄,蒸发之间的白色雾气袅娜的升起,细密的挡住了小修女的眼睛。指挥官愣愣的盯着面前那双黏着血痂的皴裂红唇,它们蠕动着说了什么已经听不太清了。那些血液在喻言的双唇之间带着污渍指责着曾可妮的天真,身为林茨的最高权力者她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军人天生该保家卫国。
      这就是报复吗,这就是报应吗?
      喻言说了句自己没事,看着曾可妮毫无反应,动作呆滞的就那么瞪着一双海洋一般的深瞳默默瞧着自己心下有些奇怪,刚想要再度开口告诉她自己没事,就被对面蓦然接近的轻薄粉唇颤抖着封锁。
      “我没......唔?”

      别说了。
      你什么都别说了,都是我的错。
      一只手还紧扣着冰袋,另一只手已经围绕过喻言的脖颈扶住了她的后脑。这一次曾可妮的亲吻含着歉疚与不安,再没能像前两次那般不管不顾的攻城略地。她吻的很慢,很小心,恨不能代替喻言承受这份本不该轮到她身上的灾厄。
      就好像喻言的嘴唇是最珍贵的珠宝,使的劲大一点点就会分崩离析。曾可妮压抑着想要放纵尽数占有喻言唇齿间气息的躁动,即使她非常乐意让喻言染上自己的专属味道,好像这样就能给她打上自己的烙印去杜绝一切将她们分开的设想。
      那双柔软的红唇啊,曾可妮在心中疯狂的流着泪。她怎么舍得去用棉签或者湿巾去擦去蹭?一切俗物都是对于天使的亵渎。
      不妨用自己来亲自赎罪,即使自己也蘸满污秽。
      一双唇对另一双唇的救赎由此刻开始,只不过这次被救赎的人是曾可妮。喻言看见指挥官的脸在自己的眸光里倏地放大了千百倍的时候,安静的选择闭上了眼。唇上传来的酥麻舔舐很勾人,这一次小修女并不打算拒绝曾可妮的亲密邀吻。如果她的乖顺甚至是配合能让曾可妮得到一点稀少的抚慰,喻言不介意自己多被她亲几口。
      在车上第一次唇齿相接的时候,曾可妮含着戏谑曾经说过。
      ———宝贝,接吻的时候要记得闭上眼。
      右手里的冰袋不知道何时滑落到床上,碰触地板之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只不过现在呆在屋内的两人都无暇顾及其他,此刻这场激烈却又蛊惑的接吻才是正道。伸出舌头一点一点的碾在喻言的唇峰与嘴角,凝固的血痂被交织的水液再度化开涌出一股甜腥。曾可妮顾不得品尝这股滋味的来源属于谁,更加用力的扣住喻言的后脑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许是这一次的亲吻得到了对面修女的恩准,喻言的水红唇瓣嘬取完再度被指挥官的丁香软舌撬开。唇周原本干燥皲裂的皮肤已然被湿润的水汽寸寸爱抚,恢复到了健康的裸色。
      长这么大喻言被教育要坚忍和寡言,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连亲吻都是遇见曾可妮第一次半强迫半主动的教给她。爱人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她不知道,因为明显作为上帝的女人不该拥有自己的私心和旖旎情感。
      所以这屈指可数的第三次沉沦,喻言觉得自己那颗尘封已久的情爱之心终于要苏醒。就好像之前被无意种下的幼苗遇见雨露后积蓄足了力量挺起胸膛破土而出,这份有悖伦常和教义的情感即使不该存在,也还是倔强的夹缝中苟活了下来。
      这一刻无论是上帝、战争、苦难,还是侵略、杀伐、不被承认,都统统滚开吧。
      我就是我。我是喻言。
      主啊,如果这就是爱的话,我只想遵从我自己,我的本心。
      我是我自己的主宰。
      尽管呼吸都被曾可妮全部掠夺,喻言连心肺间必要的氧气供给眼下也只能依赖于眼前人,随着她的勾引起伏喘息。这场恒久的亲吻甚至让修女怀疑曾可妮是不是故意在吊着她的思绪,非要吻到她几欲窒息才肯渡口气给自己。然而这一秒歇息过去后,大脑的所需又被曾可妮强势控制,直到喻言皱着眉觉得自己宛如骤雨中浮萍快要沉底之时,才将将记得伸出有气无力的粉拳捶在指挥官的肩头示意自己要断气了。曾可妮在军队待得时间够久,身体素质乃至肺活量都超出喻言许多,哪怕感受到喻言在试图微弱的回应自己,在亲吻这方面她也完全不是指挥官的对手。
      但是即使主导权偏向曾可妮,喻言也毫不示弱的选择亲回去,甚至露出小小的獠牙在曾可妮肆虐的软舌上示威似的啃了一口。
      被咬到的指挥官愣了一下,挑眉径直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天使本该肆意幸福的在阳光下欢笑与明媚,而不是现在这般被迫屈居于残酷现实的泥泞与沟壑。
      不管是侵略还是抢夺,都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我有好多想要告诉你的事,可惜现在还不行。
      不是不可说,是我不能说。
      对不起。
      这是喻言在曾可妮的吻里接收到的信息。
      浓烈的、歉疚的、爱慕的情感,尽数浓缩在这个绵长而缱绻的吻里,化成心头解不开的永恒之谜。

      直到唇齿间再寻觅不得一丝血腥的甜味,曾可妮才缓缓放开了喻言的软唇。修女的嘴角被她吸允的又红又肿,不再是狼狈的血色,而是被索取后的可疑余韵。喻言埋在曾可妮的修长脖颈里止不住的深呼吸,再被亲下去就不只是缺氧了,是几乎被曾可妮憋死。想到这里修女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哀怨,不自主的撅起嘴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饕餮过后的曾可妮噙着一缕浅笑只觉得喻言可爱,此刻身上再流露不出一丝铁血的高岭之花气息,取而代之的是灵动而专注的本性。一时间两个人都忘了刚才所遭遇的残酷现实,空气中莫名升腾起了流转的暧昧气息。指挥官把冰袋捡起来重新仔细地检查喻言身上的伤势,但由于衣服被泥雪和血痕沾染并不能很好的找到每一处痕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脏污,曾可妮觉得还是她俩都乖乖去洗个澡比较好。
      里间就是浴室,指挥官把自己的私人空间让给了喻言去洗,自己拎着毛巾准备去隔壁的公用间浴池凑合一下。出门前曾可妮用鞋尖把钥匙从办公桌下勾出来,嘱咐喻言有事就喊一声,叫自己过来。她耳力好,隔壁的浴室墙壁很薄,听得见。
      “去吧,能自己洗吗?”
      原本半只脚都跨进里间的修女听见这话没好气的翻了指挥官一记白眼,眉头一皱咔嚓就甩上了门。曾可妮吃了个瘪看见喻言别扭的小模样倒是有点想笑,没说什么自顾自带着洗具用品去了旁边。
      喻言背靠着门呆了好一会儿,听着外面办公室彻底安静了才放心下来。她既怕曾可妮要跟她一起洗澡,也不怕跟她一起。不怕的原因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怂的,而怕的原因是后背上那些由于士兵的殴打还在胀痛的红痕,若是被曾可妮看到是不是会就地抓狂拿枪去监狱里直接上膛毙人。
      她还在害怕,如果按照刚才那样的暧昧亲吻,坦诚相见的时刻就算曾可妮有再好的自控力,先绷不住的人可能会是自己。
      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呢?
      真的和曾可妮所说一样,是情人吗。
      情人啊。这个词汇好旖旎,却又好简单。喻言不知道自己在膈应些什么,心中升腾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烦闷。为什么只能是情人呢?
      瞬间修女被自己脑子中大逆不道的想法震惊。
      难道我,还在期待更多可能性吗。
      喻言定定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对面的女孩子有着波浪般柔和的棕红色长卷发,泛着祖母绿色的瞳孔饱含着困惑不解。她伸出手去摸索着解自己的裙子,衣衫褪尽之时背后一只火色的凤凰展翅欲飞。只是这只凤凰现在有些不完美,喻言原本雪白的裸背上突兀而狰狞的多了几道肿起的红紫印痕。被那些士兵用枪托狠砸的场景历历在目,犹如催命的恶鬼在喻言的耳边狞笑。用力的甩甩头以躲开那些不存在的叫嚣,喻言把花洒开到最大试图掩盖掉这让她心悸而梦魇的魔音。
      火焰般艳色的凤凰是去年刚刚纹到背上的。除去她自己跟修道院长徐紫茵,没人知道喻言的这只火凤凰实际上隐瞒着奥地利反德联线情报的秘密。纸张容易撕扯,木头可能腐朽,石块会被风化,只有人生生不息,才能永远的传承秘密。
      抓起肥皂打出细腻纯白的丰富泡沫,修女把自己的顺滑长卷发拢到胸前仔细的揉搓洗净。发尾有些地方还沾染着黑褐色的血迹,喻言只得自己亲手把不知道究竟属于谁的艳痕一点一点融在水里。脸上的掌印依然发红,但是好在曾可妮在栅栏外赤着手紧急替她敷上的那一捧冰雪,现在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肿胀了。喻言想起曾可妮就不自觉的开始泄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懊悔些什么,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离她更近一点,再一点。
      即使这份爱禁忌而隐秘,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亦不想丢开。
      喻言步履蹒跚的学着去如何爱一个人,与这个人什么身份无关。

      浴缸里的水温不高,曾可妮离开的时候叮嘱喻言不要让水太热,会加重脸上伤口的红肿。咬着嘴唇在里面泡了好些时候,棕红色的发卷搭在躯体上挡住了一片诱人好风光。直到周身的水温变得发凉,喻言才将将把自己的杂乱思绪从神游中拉回来看清现实。长腿一迈从浴缸中出来,喻言忍着背上的疼痛去擦干从额头滚落到脚面的水珠,反手去捞自己挂在门把手上的衣服。
      坏了。
      在接触到布料的一瞬间,喻言猛地想起她没有换洗的衣服。
      白色的工作服已然沾染了血渍和雪泥,若是穿回去跟没洗澡又有什么区别。喻言皱着眉头进行了好一番心理挣扎,最终决定认命。
      想来薅一件曾可妮的衣服......借一会也没事的吧?
      况且也不是第一次借她了。
      小修女想到这里颇有些安心的理直气壮,上次曾可妮送她回修道院时候的外套还没有机会还回去,这次借个换洗衣服应该也不会死的太惨吧。要是有什么该发生的刚才就该发生了,怂什么呢喻言。
      门把手被轻轻拉开,喻言朝外间办公室望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曾可妮的踪迹。估计是还没洗完吧?确定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人回来,喻言才赤着脚抱紧光裸的肩头从浴室里溜出来,踮起足尖迈到那人的衣柜旁边。浴室里温暖的水汽让喻言在踏出的一刹那被湿冷的寒气笼罩,背上忽然而来的疼痛刺激也不由得让她微不可见的打了个冷战。黑木的柜门被拉开,散发出好闻的清净松香,埋着头喻言快速浏览了一下选中一件曾可妮的白衬衫。素着手把衣服扯出来胡乱的套上,滴滴答答的水痕顺着喻言的头发在大理石地面上染出一个洇湿的笑脸。
      按道理来说曾可妮的衣服都是合身的,军队里的衣服每一件都是量身剪裁。然而曾可妮比喻言身材要高挑些,白衬衣在她的身上就略显的有些长,侥幸能遮住大腿根部。喻言用一只手去关黑木柜门一只手去系上扣子,不由得拧起了好看的眉眼心想怎么这衣服这么难扣。
      全然没意识到是自己的胸理论上比曾可妮大的原因。
      算了不费这劲了。勉强扣上第二颗纽扣,肺腔里传来的憋闷感令喻言觉得军服真的不是自己这种平民百姓能轻松驾驭的了的,也就只有曾可妮那种暴戾怪胎才能把军人的装束衬托的禁欲又好看,有低调而矜持的美感。乍看上去普鲁士的军服设计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到了曾可妮身上就是有那种骨架均匀的模特感,套个粗麻袋都诡异的和谐。喻言不得不承认曾可妮妖异的美丽,是一种不论男女都会为之前仆后继争先恐后倾倒于她的魅力吸引。
      镜子在办公桌的斜后侧,旁边就是黑银金属打造好的书架。喻言赤着脚踩在地上,本想去对着镜子擦头却被那书隔里的实木相框夺去了注意力。半干的卷发还湿哒哒的披在修女的肩后,蜿蜒着连出一道褐色的长河。伸出手去触碰那薄薄的一层玻璃,喻言看着照片上的人影心底愈发按捺不住的好奇。
      [注:1904年已有彩色底片,1910年就有第一张彩照了]
      泛黄的照片纸上一家三口笑得开心,貌美而温柔的黑发女人,挺拔俊朗的蓝瞳男人,和两人相对而拥在怀里叼着奶嘴的可爱婴儿。女人的眉眼温和而舒展,恍惚之间喻言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曾可妮的影子。黑色的丝缎是上个世纪流行的娃娃卷,恰到好处的挽在女人的侧脸边,衬得她肤白如凝脂,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优雅的代名词。身旁高大的男人将女人搂在怀里,海石蓝色的眼瞳里净是要满溢出来的慈爱和幸福。男人有一头晨金色的板寸,眉骨深邃的穿着白衬衫站在怒放着火红蔷薇的花丛前,臂膀宽阔的给予女人和婴儿偌大的安全感。那双蓝瞳之中的倒影又一次在喻言的脑海里牵引出曾可妮的海石蓝桃花眼,不知为何觉得如此熟悉又莫名。
      喻言一时间沉浸在照片的遐想里,并未发觉身后那人的靠近。
      缥缈而平淡的语气浮动在这方天地里:
      “........他们是我的双亲。”

      喻言回神,凝眸定定的注视着面前气定神闲的指挥官。照片上女人的黑发与男人的蓝瞳融合,撕扯着汇聚着交织出面前的秀美画卷。
      曾可妮,就是他们最完美的生命重叠。

      原本在隔壁洗澡的曾可妮凭借军人的本能快速的结束了自己的淋浴战斗,踱步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还不到十分钟,喻言在里间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她便想着去食堂拿点吃的,路过情报处听说谢可寅去乃万那里找安慰了,于是非常不客气的直接把她的那份打包回来假公济私就是了。顺手挑了一点面包和果酱,曾可妮思索了一番喻言可能会爱吃的东西,拎着两个保温桶就返回了自己的领域。没想到刚迈进办公室,就看见修女站在自己的书架前沉默注视着,连自己开门声音都没有听见。她手里还捧着自己由于爱惜擦拭的没有一丝尘土的实木相框,垂着脑袋若有所思。
      喻言的赤色卷发披散在姣好的酮体上,潮湿的水珠顺着修长的天鹅颈滴落下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白衬衣虽然长了些也只能将就着挡住腿根,露出两条笔直而纤细的雪白长腿。即使是在曾可妮身上合身的衣服落到喻言身上也显的有些许的宽大,尤其是不盈一握的水蛇腰身,透过没什么遮挡作用的纯棉布料隐约掩饰着天使曼妙的曲线。胸前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没扣好的第一颗门襟在修女的轻微摇动下绽放出大片玉白的细嫩肌肤,锁骨处若有若无的风情像是在邀请曾可妮品尝一口盛好的最甜陈酿。
      不自主的喉头滚动过一次欲望的吞咽,她实在太美了。
      这景象妖娆又蛊人,纵使自制力再好的指挥官也不由得借着放下手里保温桶的动作微微泛红了脸偏过了眼。如果喻言回头仔细的看曾可妮的眉眼,里面净是克制而泛滥的漫天海蓝。
      她就是我生命里因爱而生的欲念维纳斯。

      曾可妮放下东西绕到桌子后面才发现喻言赤裸着泛红的双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指挥官的头脑一瞬间清醒拧起英气的柳叶眉,藕臂一揽就把眼前的妖精勾到自己怀里,行云流水的塞到床上,扯开被角给喻言包了个严严实实。“......谁让你光着脚,也不怕着凉。”
      命令的口吻此刻窜进喻言的耳朵里却有些深情,看着已经进浴室拿了毛巾出来,蹲在身前小心地用干净的棉料蹭着自己微寒足尖的曾可妮,喻言不由得心头划过一丝甜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就去抹平指挥官还皱起的好看眉眼。面前的人也不反抗,继续专心致志的给修女擦干净脚底的尘土,包进厚实的被子里。
      瞅见床上的小人儿发间还在淌出细密的水珠,曾可妮只得换了条干毛巾坐下来,替她擦头。喻言默不作声的把脸窝进被子里,再一次端详着手里照片和曾可妮的娇媚容颜。很明显指挥官的发色来源于母亲,而那双蛊惑人心的海石蓝瞳却是父亲的馈赠。想到这里修女不由得转回头凝视着还在自己头发里穿梭双手的曾可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潋滟的桃花眼睛。
      好漂亮啊,澄澈到一眼就能陷进去。
      曾可妮看见喻言转回头来什么都不说偏偏直愣愣的望着自己,停下手里的擦拭坏心眼的挑了挑眉凑近自家小妖精的唇畔:“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不保证自己会干出什么流氓缺德事。”
      意有所指的调戏目光顺着天使的唇瓣向下,一直落到胸前。怎么看自己的衣服也只能将将包裹住她啊,白色棉质布料该看的还不是都能看到。虽然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嗯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修女此刻却没军官那么多别扭的想法,即使心底的教义在大声告诫她不要做对不起主的事,喻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曾可妮。”
      红唇开合之间仿佛在天堂召唤,却又诅咒着地狱。
      “你听着,我,喻言。”
      “无法原谅德国侵略者的罪行。”
      那暴虐的行为,那张狂的铁蹄,那狰狞的恶意。
      指挥官觉得自己周身寒霜一刹那间随着喻言的吐字而聚集,这彻骨冰冷到背脊,没来由的呼吸一滞。被扼住心脏跳动的感觉就是这样吗,我将永无翻身之日。
      但下一秒衣领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掌攥住,拉到茕茕闪烁的祖母绿宝石面前。毛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指尖滑落到床边,两双海蓝色与苍翠色的对决此刻开始:
      “———但,对我而言,你只是你。”

      什么意思?
      面前的挺翘鼻尖离的好近,曾可妮甚至能看到喻言纤长的咖色睫毛在自己的心上忽闪。翠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充斥着倔强和隐忍,只不过此时多添了一份燃烧着的不明心意。
      靠近,抑或远离?
      主啊,如果不被允许的爱恋执意要继续的话,是不是找到原点的最初起始,就能永恒的做自己,遵从本心之意?
      喜欢就是这样吗,爱就是这样吗?
      滚烫的、炙热的、冰冷的、刺痛的、蜂拥而至的甚至刻骨眷恋的?
      不是因为她待我如情侣,也不是因为她曾捞我出泥泞。不是因为她貌美而禁欲,也不是因为她替自己解救生死的囹圄。她就是她,哪怕她跟我处于对立,哪怕她不知何时有一天终将以空洞而寒冷的枪口对准我的眉心。
      抱歉了,我亲爱的上帝。
      我爱你,可我更爱自己与不能逃避无法言说的真心。

      喻言扯着曾可妮的衬衣领子漠然却坚定的开口:
      “我对你而言是什么,Jenny?”
      “———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指挥官平静的望着修女的瞳孔,深邃的海石蓝色汹涌而至。
      澎湃的波心潮起潮落之间,是喻言看不懂的压抑。
      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开勒着曾可妮脖颈的衣领,骨节用力的细白手掌已经把整齐的领口拽出几条深痕的褶皱,透露着喻言紧张而害怕的秘密。曾可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喻言的问题,只是悄无声息的捡起落在被角的米色毛巾,温柔的覆盖上眼前人的发顶。
      还有些潮湿的棕红长发耀眼又轻盈,指挥官摩挲着指尖的蓬松感缓慢的张嘴,带着疼惜的声音清晰而克制。
      “......我们的关系,由你来决定。”
      主动权,交到你手里。

      我不屑于抢夺每一份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但我亦不愿强迫着他人去接受自己。若想得到,必先失去。
      我已经失去过挚爱的母亲,不能再失去一个小修女了。
      曾可妮噙着微笑手上继续动作起来,直到喻言的发间不再满载着湿凉的水汽。修女的手里还握着那个好看的实木相框,曾可妮接过来眷恋的用指尖蹭了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苦涩的酸意。
      “......你的母亲很漂亮,”喻言看着那照片上笑得温和的黑发女人适时的开口,看出指挥官眼底寂寞而深种的空虚。“还有你的父亲,”她瞧着曾可妮的桃花眼糯糯的发音,“拥有一模一样的赤诚海蓝色眼睛。”
      其实你的双眸要远比你父亲的美丽,喻言在心里如实想。
      只不过这话她没能说出来。在一晃而过的眨眼之间,修女仿佛看见了指挥官桃花瞳孔里稍纵即逝的恨意与释然。那情感蒸发的很快又迷离,几乎令喻言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遥远的桌边有闷闷的低语传来。
      “先吃饭吧,如果你想听他们的故事。”

      床边有一个简易的小桌板,曾可妮把支架摊平撑到床上喻言的面前,自己拎着保温桶坐在修女对面。然而布菜的时候只有一把勺子和一只叉子,喻言看着面前毫无反应在认真倒汤的曾可妮陷入纠结。怎么的,就一套餐具俩人怎么使?
      没打算让你动手啊。
      把盘子摆好一抬头修女困惑的小眼神就跳进指挥官的视线。随手用叉子戳了一块面包递到喻言嘴边,曾可妮好整以暇的样子让喻言不由得眼皮突地动了一下。吞了一下口水喻言艰难的张开嘴,“其实我可以自己吃.....唔。”
      指挥官动作迅速的用食物堵住面前小甜心的嘴,扯着薄薄的粉色唇角笑的四分压迫六分痞气:
      “不是手腕疼吗?”
      喻言默默掖紧被角开始小仓鼠状安分的咀嚼面包。
      威胁,绝对是威胁,赤裸裸的那种。
      见此情景曾可妮也不再逗她,耐心的把蔬菜划成小块,支着优美的下颌线看着喻言咽完一口饭就挖一勺食物送到她嘴边。指挥官专注的样子有些惑人,黑发撇下来丝丝缕缕的挡住直角肩,岁月静好的模样一时间让喻言忘记了她的嗜血另一面。不得不说曾可妮的皮囊该死的好看,连吃个饭都是赏心悦目的妖艳。只不过现在指挥官一手握着一杯牛奶一手举着叉子,光是不动声色垂着那双吊梢的狐狸眼抿着唇喝饮料的模样,就已经够斩杀喻言漏跳了节拍的心脏几百回合了。
      不知不觉一碗饭已经见了底,曾可妮换了干净的汤勺凑到喻言身边,挽起自己的衣袖仔细的盛起一勺蛋花汤递到她嘴边。似乎由于保温的氛围汤汁还萦绕着热气,曾可妮深呼吸了一口轻轻的吹拂去那层勺面上的炽温。确信手里的汤万无一失不会烫到喻言,这才小心的送进喻言唇齿间。曾可妮的面容严谨而拘束,若不是今天下午喻言不幸见识到了她残忍的那一层真实,恐怕就此会直接沦陷。
      脑海中下意识的去迎接曾可妮的每一面,喻言发觉自己不管是惧怕她,恨她,还是靠近她,都在不可自拔的愈发沉迷于叫做曾可妮的幽远深海。波光粼粼的静谧表象下,是暗礁遍地漩涡埋骨的深渊。
      喝完一碗汤实在是不想再吃任何东西,喻言摇摇头避开了曾可妮递过来的新鲜马铃薯。看出她不打算继续进食,指挥官默不作声的用同一套餐具,优雅而快速的解决掉了剩下的餐饭。大概是军人的作风吧,喻言抱着腿观察着每一粒食物的消失,只余下一滴不剩的光盘。
      父亲曾说过不浪费每一餐是军人的守则。
      这入伍的十几年来,曾可妮一朝一夕从未敢忘记过。
      修女伸出手帮忙把保温盒叠起来,看着指挥官放进水池里洗涮。慢条斯理的动作好似在做什么高雅的艺术一般,曾可妮十指纤纤一时间让喻言忘记了那是一双沾满无辜平民鲜血,持枪上膛、蓄意征伐的恶魔之手。
      矛盾,曾可妮就是一秒切换的矛盾体。她不说话安静看文书或者是垂眸坐在你身边的时候如同下凡的可人精灵,一旦执起武器或者涉及了家国恩仇就变得狠辣冷艳,宛若地狱的使者。喻言简直看不透这副用以隐藏内心面具之下的真真假假,哪怕经受过了太多的未知。
      看不透也好,喻言想。
      这样就能够不去面对终将脱轨的事实。

      直到指挥官搽干净骨骼分明的纤手坐回到喻言身边时,修女才回神过来把视线拨回到面前。如水的碧潭跟似泉的蓝海四目相接的刹那,碰撞出了名为想要永恒的火花。
      指挥官爬上床撩开被子,把自己跟喻言裹在一起,低低的依偎在修女的耳边问道:
      “喻言。”
      “嗯?”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曾可妮看着喻言愈发紧张的小脸不由得绽出一个浅笑,霎时间灿烂地晃花了对面人的眼。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事,她安慰道,挑起喻言耳边顽皮跳出来的赤色丝发温柔的替修女挽到泛红的耳后,一如很多年前替自己那位美貌高贵的母亲梳头。
      “......不论今后发生什么,都请你信任我。”
      “无条件。”
      我永远值得被你依靠。
      我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姑且等我完成的那一天,再尽数告诉你。

      “好。”
      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勇气,喻言只是把身子闷在被子里,喉咙间咕哝了一个字句。她曾可妮在隐瞒什么呢,在抗拒什么呢?
      喻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也许终有一天,真相将会问心无愧的展示于天地吧。

      “她漂亮吗?”
      实木相框还躺在喻言的手边,一旁的曾可妮藕臂一勾捡起那泛黄的老照片,贪恋而悲伤的望着镜中的黑发女人。白色的蕾丝连衣裙得体的烘托着女人的美丽,喻言凑近照片似乎都能看见女人轻盈的身姿。“漂亮。”小修女由衷的赞叹这位造就曾可妮精致眉眼的伟大母亲,毕竟她从未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存在于哪里。
      “她跟你很像,尤其是这头乌黑靓丽的顺滑丝缎。”
      抚摸着老照片上女人微笑的容颜,指挥官的神情流淌出一丝怀念,很快又被尽数的烟霾所笼盖。
      “不,我不像她。”
      只是皮毛外表的血脉相似罢了,她与母亲的性格截然相反。
      喻言不解的看向目光里淬了一块冰的那人,好似在问何出此言。
      “她是普鲁士旧时代的贵族末裔,阿芙乐尔家的小姐。”

      “森奈尔·冯·阿芙乐尔。”
      Scheneil·von·Avelir。
      [注:德国普鲁士贵族一般都有冯这个词,做姓。]

      “我的母亲,是德意志一战时期最著名的交际花。”
      “———蔷薇夫人。”
      很好听的名号,对不对。喻言听见曾可妮在自己身边低低的闷声笑起来,桃花眼里尽是冰封的寒意不达眼底。
      娓娓道来的苍凉声线里,陈年的旧事再度被翻起。
      曾可妮的母亲森奈尔小时候是家里最宠爱的孩子,成长的温柔大方而又端庄美丽。可惜每一个旧贵族的日子都好景不长,森奈尔出落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时家道中落,普鲁士老式的刻板观念让偌大的家族只能靠着仅有的一些地皮庄园勉强度日。十九世纪的德国资产阶级飞速崛起挤掉旧贵族一跃在首都柏林成为新兴势力,也让阿芙乐尔家族再度失去了政治经济上可怜的丝微话语权。好在森奈尔肯吃苦用功,靠着聪颖的天资和优异的成绩顺利在柏林大学继续进修艺术,算是整个家里唯一向好的期盼。也就是在大学里,曾可妮的母亲遇见了今生的宿命。
      来自莫斯科的俄国男人,在柏林大学留学修习军事的上尉。
      曾恩·阿修利亚。
      ———曾可妮的父亲。
      后来的故事就非常的俗套而水到渠成,艺术系的天真姑娘与军事系的诚朴少年一见钟情,毕业后私定终身。1912年,两人爱情的结晶,被幸福的父母起名为Jenny的女婴含着一声啼哭呱呱坠地。然而好景不长,1914年6月28日萨拉热窝事件成为隐患的导火索。7月2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终于在列强瓜分世界的不平衡秩序下,轰然爆发。
      两年前爱的深沉的伉俪情人,此刻哭的泪眼迷蒙,忍痛分道扬镳。
      德国与沙俄,还是成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上拔刀相见的对立面。
      父亲舍不得母亲,也舍不得孩子,然而自己的国家在恳切召唤。
      情与义,终究两难全。
      森奈尔没有责怪丈夫的离开,她有她的留下抉择,曾恩也有与俄国共进退的执念。只不过两人都清楚这一别,山长水远。
      然而爱不可磨灭。
      即使我们是这一次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不妨碍我们继续相爱。
      不论正与邪,我们都为了彼此的存在而选择埋藏深爱。
      我爱你,与国仇家恨生死存亡皆无关。

      战争是残酷无情的,时光也是一样。
      毫无收敛的征求与暴敛成为了压垮阿芙乐尔家族经济力量的最后一根稻草,森奈尔在度过了少女时期的豪华庭院重新回顾了一眼,大朵大朵的蔷薇在盛夏里依旧浓烈娇艳,年轻貌美的母亲最后眷恋的亲吻了一次家园的空壳,带着孩子义无反顾的选择离开。
      阿芙乐尔家已经不复旧日的辉煌,这个世道首先需要是活下去。
      一战爆发的时候曾可妮才刚满两岁,瞪着那双比父亲更纯粹的海石蓝眼睛朝着森奈尔笑的天真好看。养孩子是很费钱的,何况森奈尔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后裔,天生的教育没能带给她生存的资本。总有一天家里会坐吃山空,何况新租的一座小楼也每月耗费不少钱财。优柔寡断的母亲愁眉苦脸的思考了不少天,终于决定利用自己还稍微有些名气的专业舞技踏入风月情坛。
      然而森奈尔也很有原则,她没有出卖身体却谨慎的选择每一个要陪的舞伴。固执的母亲只陪她看得起觉得合适的男人跳舞,更多的不正君子得到的是一个委婉的拒绝。可能这就是大家族的教养吧,森奈尔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法则,不陪作恶之人。旧贵族阿芙乐尔家的小姐迫于生活成为了德国柏林上层谈吐优雅最貌美多情的交际花,揽过她腰肢的人不是政府首脑,就是军队高层,乃至经济社会上数一数二的名流。
      一战期间外界炮火纷飞实则资产阶级社会纸醉金迷的年代,那些有些头脸的人物都以能和低调聪慧的蔷薇夫人跳一支舞而沾沾自喜。每一家的酒会都在讨论谁能有幸和森奈尔跳上第一支开场舞,又有谁能最终掳获窈窕佳人的芳心。
      对幼小而懵懂的孩子而言,父亲的离开还并不能引起过多的注意,母亲的陪伴才是成长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曾可妮很乖,每天森奈尔都会温柔的揽着她,站在厨房里用小锅替她煮一杯甜热的牛奶,和煦的捏着鼻头笑着告诉她多喝奶长大会变的更漂亮哦。
      “上帝会保佑你的,宝贝。”
      两岁的曾可妮抓着她的长裙裙角站起来抱住她的腿,看着不管经受了什么始终没能磨灭眼睛里星光闪烁的女人,不管听不听得懂母亲的嘱托,都会露出一个稚嫩而可爱的笑意。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会接过门外邮递员送来的刻着有俄文字样的信件,曾可妮总能看到一向微笑的母亲在那一刻眼睛里迸发出了雀跃的光芒。
      遇见爱情的时刻,她比任何时候笑得都要真诚而美丽。
      森奈尔在入夜时分哄睡曾可妮的时候就会告诉她,父亲非常爱她,也非常想念她,不论何时何地,他们都爱自己。
      “———那为什么爸爸不在我们身边?”
      略带悲伤语气眼神却依旧坚定的年轻女人缓缓的回答,“......因为爸爸他,也有和妈妈不同的立场啊。”
      “即使我们天涯相望,却仍旧深爱我们的宝贝,和彼此。”
      “我亲爱的宝贝,要知道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帆风顺的。想要获得什么也许就会失去一些什么,上帝很公平。”
      那时候的可怜孩子,还不懂话里的含义。

      就这样度过了艰难却苦中作乐的四年战争时光,1914年开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终于以德国奥匈帝国意大利三国的失败投降而在1918年结束。六岁的曾可妮已经开始去学堂念书,森奈尔依旧凭借着蔷薇夫人的名号去获取金钱,驰骋在交际场里耀目、成熟而璀璨。
      可是花朵就是花朵,盛开时再娇艳美丽,也是有观赏期的。
      终有一天会因为外界的摧折抑或是风雪的吹打,凋落成泥。
      1919年na cui党成立,1921年掌权还是成为了噩梦的开始。
      [注:实际na cui 掌权在1933,改了时间勿cue]

      那一夜在曾可妮的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永久疤痕。
      晚上将近十点临近休息,优雅的母亲穿着睡衣一如既往的替九岁的自己在厨房煮牛奶,微甜的奶香传来让坐在房间里写字的女孩心情愉悦。对她而言没什么比这样平安相伴的时光更重要了。
      楼下的暴烈声音突兀扎耳的响起,踹门声、谩骂声一阵一阵的浪涌而来,随即便是慌张的母亲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把抱起她塞进了橱柜里。曾可妮只在听见声音不对的时候略略朝窗外看了一眼,满目黑金色的军服刺眼的反射着军车照出来的灯光,党徽十字标晃晃亮亮的映进小女孩海石蓝的双眼。森奈尔神情严肃的把柜门反扣关上,摸着她的头在曾可妮脸侧烙下一个匆匆的吻。
      “答应我宝贝,不论如何都不要发出声音,不许出来。”
      九岁的孩子没能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懵懵懂懂的乖乖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那是挚爱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后诀别之吻。
      得到女儿肯定的答复,来不及引开门外的士兵,小楼的院门已然被暴力撞开,几个衣冠整洁为首的领头人带着十几个长枪短刃装备齐全的士兵踹开楼门冲进客厅,正好看到了准备往卧室逃跑的年轻女人。
      “嘿,蔷薇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不怀好意的微笑直直的撞进母亲和女儿的瞳孔,一双在明一双在暗。森奈尔深吸了一口气泛出一抹苦笑,该来的还是会来,终究是失了家族的庇护后如同初生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她跳舞,即使是最出名的交际花,也绝不陪那些依靠金钱腐败关系上位的官员,也绝不出卖自己的心灵去与卖主求荣的国家败类畅谈。不是没有遭受过那些人的白眼与威胁,骄傲的母亲只是冷漠的拒绝沟通,踮起裙角安安静静的鞠躬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听说夫人从来不陪我等之流跳舞,”面前穿着西服却笑意不达眼底的高大男人笑得别有深意,眼光中的贪婪与欲念好不遮拦,“不知道今日在下有没有这个好福气,邀请夫人共舞。”
      不是疑问句,不是肯定句,是命令式。
      “抱歉,”站在楼梯拐角上的母亲眉目冰冷的拧起厌恶的表情,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私闯民宅是有罪的,请你们即刻离开。”
      男人摊开的双手好似充满遗憾,“太无情了,我尊敬的夫人。”
      “既然夫人不肯,在下就只能强行动手了。”
      曾可妮从未真正理解过学校里教习的一些超出于年龄可理解词汇含义,但是就在顷刻间,懂了。
      比如斯文败类。
      比如衣冠禽兽。
      比如地狱深渊。
      那些人叫嚣着狞笑的朝母亲冲过来,曾可妮印象里一向怯弱而温和、不肯多大声指责自己一声的女人,被推搡着踉跄倒在地上。倔强的母亲眼睛里闪着决绝的光芒,视死如归的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沉默的抗下一切殴打甚至是侮辱的触摸。跟在西服男人身后的士兵咆哮着冲过来摁住羸弱却不屈的母亲,丝薄的睡衣即刻在刹那间碎裂成一滩无用的布片。那些人猖狂的在女人身上撕扯着肆虐着,雪白的肌肤尽数被猩红的指印和青紫的掐痕沾染。
      年仅九岁的孩子透过橱柜的缝隙看到这一幕几欲恶心的呕吐出来,死死的用手捂住了泪水遍布的脸。心中的恨意怒意在恣意的滋长,曾可妮在脑海里疯狂的吼叫着放开,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要破门而出,想要冲到厨房去抄起最锋利的尖刃对准趴在自己母亲身上的每一个该下十八层地狱之人。
      妈妈,你教我信了九年真诚的主,为什么此刻他不来救救快要疯掉的我,救救此刻忍受着屈辱和凌虐的你?
      即使衣衫早就不能掩盖,女人也只是闭紧了嘴唇用力的咬住牙没发出任何的嘶吼与求饶。这些人没有怜悯之心,她只有忍受这场毫无胜算,才能为心爱的女儿争取活下去的机会。钝痛甚至让母亲都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破碎的蔷薇,在连环疾风暴雨的摧残下,终将零落于肮脏的污泥间。
      我的骄傲让我自己来还,不要连累我的女儿。
      泪水迷蒙了双眼已是一片狼藉的伤痕。森奈尔朝着橱柜的方向费力的轻轻启唇,比了个无声的词言对着自己最宝贵的女儿。
      不要,宝贝。
      不要出来。
      妈妈求你,活下去。

      这场恶魔的驰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个士兵满意的吹着小曲离开,曾可妮才砰的一声连滚带爬的从扣死的橱柜里摔了出来。下唇和手背被小女孩啃咬的一片血红看不出原本的肌肤,海石蓝的眼睛里瞪着比鲜血还要浓艳的赤色。曾可妮觉得自己的心早就随着恶人撕扯母亲衣襟的一瞬间裂成了碎片,就算有再好的粘合剂也拼不起来最初的源端。小姑娘跌跌撞撞的冲到自己气息奄奄的母亲身边跪下,再也克制不了崩溃的声线搂住母亲沾满白色腥液与暗红痕迹的身体嚎啕落泪,滴滴泣血。
      妈妈,你看看我。
      妈妈,别离开我。
      妈妈,醒醒,可妮求你。
      鼻尖隐隐约约的焦糊味道弥漫开来,那些无恶不作的人在欺辱完母亲之后,甚至在院子里放了一把穷凶极恶的大火,试图掩盖掉这晚罪恶的行端。
      那锅已然在厨房灶火上沸腾的牛奶因为太久的无人理会,早就蒸干留下底部一片片破碎的白色薄片。
      今夜不再。

      森奈尔费力睁开红肿而湿润的双眼,最后疼爱而眷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万幸之中完好无损的女儿。“......快走吧,我的宝贝.....”
      玻璃一般的目光缱倦而愧疚,“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曾可妮哑着哭毁的喉咙低低的叫唤,伸出自己的衣袖胡乱的替女人抹去脸上的污秽,心痛的无以复加。“妈妈,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我带你去找医生!你再坚持一下,求求你......”
      地上已然是强弩之末的母亲噙着一抹无奈而深重的爱意,轻轻挥开了曾可妮试图搀扶自己的小手。“宝贝,去卧室里....”
      “......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你拿上,走吧....”
      “去找你的父亲,你....去见他....”
      如果你的父亲在,一定会拼了命挡在我们母女身前。
      “不要把我被侮辱的事情告诉他.....”
      “你告诉他,我依然爱他。”
      可惜见不到了。
      “森奈尔.....冯......阿芙乐尔.....”
      “自始至终,都爱曾恩。”

      “还有.....我的女儿.....”
      “.....愿万能的上帝,代替我保佑你。”
      母亲的手还停留在自己的鬓边,只是眼睛里跃动的晶莹的星光,此刻黯然熄灭。
      凭什么,要我最挚爱的人承受这样不公的一切?
      上帝,这就是你对尊敬你、爱你、信仰你的子民的回馈吗?
      小女孩浑浑噩噩的站起来,一步一晃的朝卧室挪去。
      如果敬畏落得这样下场的话,给我去他妈的上帝吧。
      院中的火光卷着炙热的空气升腾的愈发张狂,眼看着就要尽数把萧条而寂静的小楼全部吞噬。小女孩冲进卧室里,颤抖着小手把母亲嘱咐的首饰盒塞进兜里,转头欲跑的同时却被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蓦蓦然吸引了海蓝的眼。
      来不及思考了,曾可妮抓起那张泛黄的老相片,压低身体快速的从门口奔出了自己赖以生存了了七年的家园。
      回头之时整个楼宇都尽数埋没在了咆哮的火舌里,妖异的红色燃烧着庭院中的盛放蔷薇,赤色的绯色的花朵滴下枯萎的血来。
      再美的花蕾,终将摧折于时代不公的负累。

      等着吧。
      你们这群恶鬼给我等着吧。
      我一定会亲手回来,撕开你们的仁义虚假外皮。
      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得为我的母亲,用死做陪葬的结尾。
      小姑娘盛满仇恨而暴烈的瞳孔对着被火焰染出一片白昼光亮的夜幕,撕心裂肺咬牙切齿的怒喊湮灭于黑暗。
      “妈妈,从此我再不信上帝。”

      想找到父亲并不难。
      陆军上尉曾恩,好寻的很。
      沙俄留德归来的年轻将领经过七年的征战时间已成为了现苏联稳重可靠的大人,晨金色的头发一如曾可妮照片上的耀目。当曾可妮单枪匹马的闯进莫斯科陆军军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会是曾恩上尉最想念甚至是为之失眠的独生女儿。
      [注:1917年十月革命,沙俄→苏联]
      经过快四个月的路途颠簸曾可妮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母亲留下的遗物她没舍得花太多,典当了几件一般值钱的首饰一路逃亡搭车好不容易经过了苏联的国境线。九岁的女孩四处打听曾恩的名讳,别人只当她仰慕英明神武的将领,绘声绘色的跟她讲起父亲的事迹。
      于是曾可妮不辞辛苦的奔波几万里只身来见这位上尉,带着母亲临死之前的意愿。一路上挨饿过挨冻过,睡不好吃不饱,甚至还有人想拐卖了她去换钱,小姑娘凭着机敏的狐狸天赋都一一的挺了过来。
      一个乞丐似的小女孩空口无凭说自己要找上尉寻亲的时候是没人相信的,甚至有士兵想要摸摸她的脸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头脑不清醒,都被曾可妮呲着未成年幼兽的獠牙狠厉的吓退。
      在她拼死觅活的打翻一个士兵的时候,另一双带着惊异而激动的海石蓝瞳孔忽地出现。爸爸,小女孩喑哑的去叫高大俊朗的男人。
      爸爸。
      是我啊。
      回应她的只是一个猛然扑过来抱住自己泣不成声的如松身影。

      曾可妮没有按照母亲所愿隐瞒父亲她的死因。
      九岁的孩子面无表情的对着父亲阐述那一夜的真实,看着被懊悔浸泡理智的男人选择沉迷于伏特加的麻痹酒精。
      曾恩喝最烈的酒,她也跟着喝。
      这味道不同于母亲的牛奶香味,火辣的刺痛着她的嗓子,嘶哑着闷呛着她的喉管。曾可妮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东西,她看着父亲一捧一捧不顾生命的大口吞咽,却发不出来任何一丝劝慰的声音。
      在那之后曾可妮就主动要求留下来在军队里了。父亲对她生活里依旧疼爱,只是将她作为新的军人训练之时比别人更加残酷而无情。
      “站起来!”
      “十圈。继续!”
      “你还可以!不许停下,曾可妮!”
      几年的时光流逝里九岁的小姑娘逐渐眉眼张开蜕变成了十四五岁的窈窕少女,只不过队里的人很少见她笑过,明明长了一副那么勾人绚丽的貌美脸蛋。曾可妮每每洗漱之时看着自己愈发相似于母亲的脸庞就克制不住心底的煞气,此时就会冲到训练场揪着沙袋出拳以发泄自己还不够强的实力。别人训练时候俯卧撑做一组,曾可妮就抱着自己细弱的胳膊做三倍;父亲要求别人耐力跑二十圈,转回脸来就告诉她你需要做到三十圈的拉练。
      黑发蓝瞳的少女只是沉默的遵循号令,脚腕上绑好拉力带就消失在了风间。
      她说要留在军营里的那天上尉慎重的问她,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
      幼稚的孩童睁开含着恨意的眼睛,一模一样镌刻出来的两双海蓝色眼睛在某一刹那间交汇,男人感受到了掌上明珠的决意。叹了口气父亲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曾可妮的发顶,最终还是没能阻拦心爱的女儿的决定。
      那你可要接受比其他人更严格的训练,父亲如是说。
      没问题,曾可妮答应的干脆无比。
      “辛苦了,我的女儿。”

      军人的意义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成为军人?
      佩戴初级徽章的少女抬起倔强的海石蓝色眼睛,燃烧起心头的火炬。
      “为家国,为爱人,为自由———”
      “为我想保护的一切而战。”
      不惧浪袭烈焰,哪怕世间万物阻我。
      不死便不屈。

      曾可妮对待自己比谁都要苛刻,年仅十三岁的黑发少女站在一众金发碧眼的苏联人之间,扬起握紧的拳头用实力说话。
      他们虽然碍于父亲的威望不敢对她这个德国与苏联的混血儿明面上怎么样,但私下里叫骂她的母方血统有多难听,曾可妮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嘴角勾起一丝报复的微笑,第一次坦荡站在训练场最中间的女孩对着偌大的空地招了招漂亮修长的十指,葱茏灿烂的晃花了一众士兵的眼:“来啊,谁不服我尽管上来。”
      拖长的音调是最讽刺的利剑,刺激着不少热血兵将的心。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
      “一起上?”

      散落的青丝是最尖刃的匕首,晃荡之时少女的手指已经卡在一个士兵致命的喉间。扔开一个卒子下一个挑战者又接踵而至,纤瘦的身影鬼魅般闪过游走在人群里,海石蓝的瞳孔中刻着最隽永秀美的诗篇。身边的士兵连成一条弧线流水般地惧怕的倒下,少女赤手空拳的发泄着这数年来未曾亲自动手报仇的愤懑,跃动的影像宛如一只刮在悬丝蛛网边起舞的蝴蝶。曾可妮不记得她战斗了多久直至身旁再涌不出来一个胆敢上场的人,汗水尽数濡湿了她细薄的衣衫。
      从那之后再无人敢言一句她的身份,所有的将士无一不打心底臣服这位远道而来的心狠手辣貌美下士,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见到曾可妮之后尊称一声Jenny小姐。
      当然也有混熟了吊儿郎当三天两头过来挑事的朋友,比如经常叫嚣着曾可妮给我过来跟三哥我比试比试的孙芮,还有喜欢眯着眼睛笑的甜蜜蜜的小军花许佳琪,甚至一脸无奈但会拉架的帅气老大戴萌。
      不打不相识,很多人在这里结下了最亲密的战友,又随着注定的命运屈服于冰冷残酷的现实。

      曾可妮十五岁的时候,苏联内乱爆发,整个莫斯科部队都奉命出战保卫政权。也就是那一战,曾恩上尉及孙芮的军医父亲还有戴萌的通信官哥哥外加许佳琪的记者母亲,为了保护苏维埃的人民一起随着漫天的炮火湮灭在了黄沙埋骨的历史长河里。
      消息传来的时候几个孩子正在留守部队里蹲在电话旁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前方的战况,没想到这样的噩耗毫无征兆的传来,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再也无法言说对亲人的无尽爱意,再也不能传达到那些重要的人心里了。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他们堵上性命以誓死护卫的和平。
      父亲慈爱却严格的声音还回绕在耳畔:
      “Jenny,要一直守卫你心底认定的和平啊。”
      曾可妮沉默的拉着伙伴们跑到训练场上打了比试身手最狠的一架,最后几个姑娘青紫伤痕遍布的躺在草皮上,望着辽远而伸手不可触及的星空泣不成声。

      过了几天孙芮许佳琪带人去见曾可妮,却得到那冰冻的瞳孔里早已做好的决定:“我要走了。”
      没有了父亲的地方不再是她的家,苏联没有留下她的理由。
      这具初长开的身躯已经足够强大了,她要回到纳/粹盛行的德意志,亲手去替自己挚爱的母亲复仇。
      看了一眼十五岁少女的桃花潋滟瞳,戴萌沉默了很久还是选择上去拍拍伙伴的肩膀:“保重。”
      那我们就分开吧,去到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身边。
      从此一散,后会无期。

      凭借着在苏联军队里练就的一身过硬本领,曾可妮轻而易举的就打进了德国军部的内线。幼年不爱笑甚至不屑于挤出笑容的女孩子学会了以虚情进行掩饰,用浅笑装点杀戮,凭借美貌和冷血一路从下士升到了独当一面的指挥官。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普鲁士最娇艳的罂粟玫瑰在曾可妮十八岁这年声名传开。
      手握权力的感觉真好啊,曾可妮挑着秀眉手里好整以暇的转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冷眼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西服男人。臃肿而肥胖的身躯瑟缩蠕动着,完全没有了九年前匍匐在自己母亲身上施暴的意气风发,裤子间甚至渗出了可疑的黄液。你是谁,中年男人慌张的后退,惊恐的盯着这张将近十年前被自己肆意欺辱的精致美颜。
      “......蔷薇夫人?”
      不,不是,男人定定的看着那双海石蓝色的瞳孔,一时间忘记了面前的少女如同修罗的事实。你还活着,森奈尔,他失声尖叫着。
      “闭上你那张恶心的臭嘴。”
      你这样的蛇鼠之辈,也配叫我妈妈的名字?
      一把亮闪闪的刀子伴随着女孩子的甜笑抵上男人的下巴,曾可妮含情的桃花眼里跳动着大仇得报的快乐。九年来挥之不去的午夜梦魇,此刻终于能够终结在自己的手里,想到这里曾可妮就不自主的把尖刃朝男人的脖颈里推进几分。西服革履的男人惊声嚎叫着颤抖着后退着,跪在少女的军靴下乞求饶恕,可这些话落进指挥官的耳朵里只觉得好笑而讽刺。“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什么都能给我?
      冷艳的少女张开诱惑的红唇舔了一下刀尖,月亮的银白寒光照进来映着她的粉面如同暗夜精灵,似乎在代替上帝来拯救有罪的子民。
      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开膛破肚的匕首就完工,十指纤纤未沾惹一丝血红的收刀入鞘。瞪着不可置信的铜铃眼睛男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浓稠的鲜血汩汩的流了一地,淌进曾可妮仍旧不够发泄失去至亲的痛苦心脏里。这只是个开始,指挥官脸上浮起嗜血的鬼魅笑意。
      ———那些参与过侮辱我母亲的败类,全都不得好死。
      一个也别想从我手里得到善终。

      1927年曾可妮十五岁,父亲殉国,她独身回到德意志。1930年十八岁,貌美而冷酷的少女已然成为能够指引千军万马优秀军官。
      在曾可妮终于有足够能力翻手云覆手雨的一个个屠杀尽想要手刃的仇人之时,世界局势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1929-1933年的经济大危机让全球资本主义的经济秩序再度崩溃,一战后建立的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原本就拥有着太多的不公平,在反对政府需要面包的人民抗议活动中岌岌可危。法/西/斯德国此时已然政权尽数落到纳/粹/党手里,蓄谋已久蠢蠢欲动着试图推翻旧有的局面。
      事实上它也这么做了。
      那时的曾可妮只是皱着眉头思考着上级军方的指令有没有什么不对,德国想要重新夺回世界的话语权没什么错误,谁不希望自己的祖国繁荣昌盛?可是真相造化弄巧,事与愿违。
      1938这一年曾可妮二十六岁,在遵循军方指令发兵占领奥地利之前,曾可妮在办公室里接到一个未知来电。话筒里让人窒息的沉默传来,曾可妮皱着眉一度怀疑这是不是故意打来的骚扰电话。可是收音筒里忽然伴着炮火声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她没能舍得立马挂断。
      “.....嗨,Jenny。”
      是许佳琪。
      “....Kiki?”
      许佳琪在电话那端笑得惨烈,低声问曾可妮方便说话吗。
      少女略一沉吟看了看周边,回复道方便,你讲吧。
      听筒那边隐隐有炮火的轰炸声传来,让指挥官不自觉的怀疑起此刻朋友是不是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你还好吗?”
      “......我没事。”那端的声音听起来压抑着什么秘密,许佳琪干涩的喉咙里不复以往的清脆甜美,仿佛在艰难的酝酿着什么情绪:
      “Jenny,我们在苏联一同训练时候,成为军人的誓言———”
      “现在还作数吗?”
      好友的询问让曾可妮在大脑里细细的思索,怎么可能忘记。
      指挥官的浅淡气泡音一如既往的传入电流里:
      “以生死相托,护彼此无恙。”
      “....为自由、为国家、为爱人而战。”
      “一日为军,便守望所有百姓赖以生存的和平。”
      轻松的笑意在电话里传出来,许佳琪几乎是被泪水蒙住了双眼:
      “好啊。”
      “那我的好朋友Jenny Z,愿不愿意再次———”
      “跟Kiki X,Three S,Diamond D,乃至千千万万热爱世界热爱国家的军人百姓一起———”
      “———守护父辈们拼死保卫的和平?”
      战争又要来了,在她们父辈保佑下用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和平已经不复存在。此时此刻,担子就落到轮到她们这些继承了和平意志的后辈军人身上了。
      一日为军,便永葆军魂。
      一日穿着以守护为名的军装,就永恒的选择站在前线。
      德国已经在二十四年前相信战争错误过一次,不能重蹈覆辙肆意侵略他人再犯一次了;自己失去双亲的悲剧已经上演过一次,不能再有和自己一样的战争孤儿出现了。
      桃花眼里的冰霜寸寸凝结,即使她亲自一个个去抹杀了所有玷污过自己母亲的恶人,可最大的罪魁祸首、邪恶的根源,还没摆平。
      那就是不知满足永远贪婪的纳/粹/党之心。
      毁了吧。我亲手来毁掉它吧。
      潜伏着隐匿着寻找机会已经太久了,不如现在开始行动吧。
      指挥官郑重的把佩戴在自己胸前的军章摆好,握紧双拳立正而坚定的回答友人:“....好。”
      这一次,如果能为了自由,哪怕是献上生命———
      我也要试一试捣毁这罪恶之源的纳/粹/国家机关。

      哭泣的土地没有办法长出美丽的翅膀。
      “愿为险而战。”

      1938年3月,德国与英法联合促成慕尼黑阴谋,一举吞并奥地利设立林茨大本营。英国法国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坚持绥靖政策步步退让,试图把德国的野心祸水东引调转目标去苏联。英法牺牲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利益,强行未经捷方同意的情况下,将苏台德地区割让给了德意志。
      曾可妮带着部队出发去林茨前接到的电话,就来自正在誓死护卫自己的家乡苏台德地区的许佳琪。
      指挥官驾驶着军车平静的望向她即将到达控制的奥地利北部小城,眸间一闪而过的坚决点燃了海石蓝的深海。
      就让我亲自守护这方土地吧,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与濒死的和平。
      哪怕可能一边背着叛国的指责,一边忍受着侵略者的污名。

      “....就这样,现在的我在你面前。”
      慵懒的声线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调让喻言有一瞬间怀疑讲述的人是不是已经看淡了这痛苦的一切。曾可妮很聪明的没有把以上的全部细节都告诉小修女,比如那些让自己的母亲被强/暴/致/死的人来自于纳/粹/的高层,再比如自己仍旧要继续坚守父亲教诲的和平,保留了想要亲手毁灭德意志占领欧洲计划和纳/粹/党暴行的深藏欲念。
      这些东西我自己来承受就好了,告诉她只是徒添负担。
      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即使曾可妮有意对她隐瞒了残酷的真相。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是从曾可妮只言片语的真情描绘里,听出了森奈尔与曾恩的倾恋痴缠和对女儿的一片珍爱。
      “你父母他们真的很爱你。”
      我也很想试图爱你。
      穿着单薄棉衬衫的修女用细白的手指抚弄着身边指挥官忧郁而顺垂的黑发,滑腻的奶味传出来包裹住喻言的思绪,总是能让她恍惚间忘掉曾可妮嗜血的另一面,只记得她的好。苍翠的颜色里一时间遍染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喻言知道还不是说出口的时候。
      你的父母有跨越生死的信念,我是不是也可以努力一下呢?
      即使你做过那么多让我无法原谅的事,在爱这场拉锯战里,我们彼此平起平坐,毫无距离。
      曾可妮把喻言从床的另一边翻过来,长臂一揽就把自己埋进了对面天使的脖颈里。喻言身上的气味和自己不同,是混杂了清新酸甜的葡萄酒气息,大概是常年呆在教堂里供奉上帝贡品的原因沾染上的吧。不像以往记忆里浓烈的伏特加味道,也不是在儿时庄园里偷尝过的苦涩龙舌兰触感,而是她喻言独有的甘醇陈酿拉菲。曾可妮迷恋这种醉人的上好芬芳,比她在母亲梳妆时所闻过的数种香水都要沁人心扉。
      这种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指挥官的鼻尖,仿佛拉着她的手将整个人扯进了没有战争和厮杀、和平而心安理得的世界。朦朦胧胧的父母影子透着温和眷恋,甚至还有喻言含着一抹微笑站在自己的身边。曾可妮想要伸出手去抓住身边人的手,却发现怎么也碰不见。
      梦里的蔷薇一如既往的大朵大朵怒放着,却被周边漫山遍野的鲜红罂粟映出冲天的火焰光亮。
      喻言感受到颈间的湿意,半天没听见答复没来由的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曜石色人影。她歪头看向伏在自己胸前的那人已然阖着眼睛呼吸平稳的睡熟,后背均匀的随着吐息之间上下起伏。薄艳的红唇在她姣好的锁骨上不经意的蹭着,在喻言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合理偷吃自己豆腐的时候,微不可闻的呓语倏然降临。
      她太累了,不知不觉嗅着喻言的气息刹那间放松了作为军人以来时刻紧绷的精神,混混沌沌的进入了梦中的世界。虚无缥缈的幻境里曾可妮嗫嚅着嘴唇喃喃低语,“可我也想很爱你。”
      修女绽出一个花般柔美的浅淡笑意,确信曾可妮不是装睡之后,亲了亲她的乌黑发顶。转身抬手拉上掉落在后腰的被子,轻轻用自己的藕臂缓慢的环上了面前女孩子的纤细腰肢。
      喻言闭上眼之前,听见自己的声音滑出唇齿之际。
      “不论你是谁,立场如何,在我这里哪一面都是你自己。”
      “做我想跟随的你自己。”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喻言感觉自己仿佛半身麻痹。也是,被曾可妮保持军姿似的埋在怀里一动不动的压了一夜想要血液顺畅都有点困难。然而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指挥官已经穿戴公正的抿着一双好看的挺翘薄唇坐在办公桌前批阅军文。
      坐起身来喻言才惊觉身上一片凉意,昨晚偷偷借来光明正大穿着睡觉的棉衬衫已经不翼而飞了。背上滑腻的触感让喻言有些吃惊,刚想要触摸一下是什么东西就被对面冷着一张脸的曾可妮气不打一处来的声音打断:“不许碰。”
      七手八脚的把被子拉到身上盖住私密的地方,修女涨红了一张脸似乎要对曾可妮的非人行为发出控诉。然而坐在桌子前的女人只是伸开修长笔直的双腿跨过来,一只手捏住她好看的尖巧下巴硬着气泡音质问,为什么背上有伤不早点说出来。
      一想起自己按照生物钟醒来打算去给喻言拿早饭翻身轻手轻脚下床的时候,曾可妮无意间看见遮不住任何春光的背部白衬衫底下的一片红肿之时,差点一个倒吸冷气没上来。幸好及时的灵敏反应过来扶住了床板,不然能失手掉地上给她心疼的晕过去。
      慌里慌张的把医药箱抱过来,曾可妮撩开喻言背上的衣衫,振翅欲飞的火凤凰倏然震惊了指挥官的眼。那凤凰的眼睛像是最艳丽的红玛瑙,瞬间点燃了一切继续坚持着为了和平前行的火炬。突然曾可妮就想要落下泪来,她想保护的人啊,代表着反对暴虐的阵营,背上却忍痛纹着守卫和平的秘密无言防线。
      鼻子酸了又酸,曾可妮看着喻言睡得安详的眉眼,轻轻伸手抚上她消了肿却还隐约能看见红印的侧颊,低下头虔诚的烙下一个温柔而滚烫的吻。修女的眉毛如同远山般皱在一起汇聚着,好似睡梦里还有什么令她介意的魑魅魍魉作怪。看得曾可妮叹气抽出两根骨节分明的冰凉指尖,缱绻而微妙拂去喻言额间的倦怠。
      她始终愧对喻言。
      拧开祛肿的药膏,曾可妮仔仔细细的在喻言背后那只受了伤的凤凰上涂抹着。即使只是一副雕刻在身体上的瑰丽画卷,曾可妮咬着粉色唇角想,一定很痛吧。
      哪怕是为了今生今世,不被当成殖民地低人一等的自由。

      说话间指挥官就颇有了些咬牙切齿的责怪意味。是,衬衫是她扒的,那不是为了上药方便吗?最可恶的还不是这一点,是这个臭女人居然真的就那么着被自己乖乖压着睡了一晚上,背上的痕迹没有涂药又在床板上捂了一夜,要不是她方才发现难不成就干脆遮掩过去了?
      小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叫人省心。
      曾可妮板着一张冷漠的脸坐在喻言对面看她吃早饭,如果不是她没好气的替喻言布菜切饭,修女真的以为自己今天就要给这个铁血玫瑰再度惹毛她身上的倒刺一次。
      冷眼旁观着喻言吃完饭,曾可妮叹了口气还是没舍得责怪。从里间抽出来昨天喻言沾了血污泥泞的衣服,不知道曾可妮什么时候去洗的,现在已经是干净如昔。猜到喻言在自己面前穿衣服不自在,曾可妮拎着保温桶就进了洗漱间。喻言余光瞟到曾可妮回避的视线,还是有些不适应的调转了头。
      水声流淌间曾可妮的气泡音闷闷的闯出来,“一会我要开会,所以不能送你回去了。”
      “......哦。”
      喻言扣好衣服下地,镜子里的天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隐忍而寡言。脸上的红肿好了很多,不用想也是曾可妮昨天那捧雪敷的及时的功劳。指挥官虽说不送她回修道院,还是沉默的给她在脖子上系好围巾,送她出军营走了很远。直到修女的身影化作一个蚂蚁般的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拉进身上的墨绿色斗篷,喻言总觉得自己身边投射来的视线非常奇怪。一路上回到修道院的途中不断有出来买食物的妇女对她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一些跟在父母身后的小孩露出厌恶的目光。最让她不解的是还有一个老人在她走出老远之后,呸地向她经过的雪地吐了一口唾沫。
      为什么呢,喻言心下有些奇怪。
      加快了速度走回修道院,靠在门口一直搓着手强撑着等喻言回来的张语格看见了她的身影,还在咳嗽的躯体挥起手来:
      “Gemini!咳.......”
      三步两步冲过去扶住张语格,喻言拧起自己好看的眉眼,“你怎么在这等我呢,昨天刚受了伤别在这里着凉。”
      张语格苍白的脸色勾起一个哀伤的笑意,“唔.....我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些内伤而已,休息两天就好了。”一阵寒风伴随着雪花刮过,黑衣修女呛了一口风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倒是你,”张语格想到什么似的拉过喻言的袖子反复查看,“没事吧?”
      看到你被那个最高指挥官带走我都要吓死了,张语格絮絮叨叨的拉着喻言的手摇晃。翻来覆去确认喻言真的没事,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下来。喻言搀着朋友从走廊一直回到张语格的房间,一路上遇见很多修女经过,却都带着和外界一样的异样视线,甚至有的还特意躲避开可能的交汇点。
      喻言心下无奈,经过这一番情景大概也猜到了两三分原委。
      怕不是她们看到了自己在那群士兵的羞辱殴打后被曾可妮带走,以为自己屈服于敌军了罢。
      明明她没有。
      她即使想要倔强的靠近曾可妮,也只是由于那颗杀伐果敢外皮下仍旧为真实而隐忍的灵魂。
      我对她的情感,与国仇家恨无关。
      可是当人们都选择相信自己所听闻的事实,谩骂与流言可抵战场上三千毛瑟枪。而今,喻言在这股推不开的明晦漩涡里,愈发挣扎就被挟裹的更汹涌,咆哮着要将她吞没。
      被扭曲的事实,被捏造的故事。
      张语格被喻言扶到单人床上躺下,通过刚才的那些状况也知晓两三分。叹了口气她反握住喻言的白嫩手心,喘着粗气叫她不要在意。
      “那些人的话.....咳,”肺部的钝痛让张语格说话有些吃力,“你不要往心里去。”毕竟是一起长大了的同伴啊,什么脾气心性彼此还是了解的。张语格安抚的在喻言的肩上拍了两下,又是一阵无法自控的剧烈咳嗽。
      “我会帮你解释的.....咳。”面色不佳的好友握紧喻言的手臂,挂上一个心疼的表情,“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去的。要是没有你,我和Aria可能现在已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了。”
      喻言想要摇头,自不自愿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张语格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水,气息不稳的开口,“谢谢你,Gemini。”
      口是心非的修女还是沉默了。
      最后她出门之时匆匆溃逃般地丢下几个词,“别谢我。”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是那朵为了心底秘密甘愿带起面具,小心隐匿于月色与雪色之间和着血色、为了家国和爱受着千万般凌迟刀割折磨,仍然坚忍盛开的普鲁士玫瑰。
      你该谢的人叫曾可妮。

      ———可惜喻言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对纷扰繁杂现实影响的承受能力。
      当你,成为众人敢怒不敢言泄愤的枪靶。
      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动物,他们没有胆量去挑战绝对的权威,却敢对比自己弱小的人物伸出爪牙。
      口舌之间,箭剑穿心。

      从来没有徘徊想法
      放她先行吧全力地逃吧
      海石蓝的桃花还是没能在这一刻,保护好手心里拼命想要握紧的祖母绿色苍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