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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放纵 ...

  •   冯令瑜从小就是个倔强孩子,那时她是冯氏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儿,混在哥哥弟弟们中间,一起学习礼御书数,每一科都出类拔萃,很快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有了清晰的认知,张扬跋扈的性子也渐渐显现。下湖游泳、上房揭瓦,比泼猴还皮。

      一次祖父与诸谋士议事,她在正堂的房顶躲懒睡觉,被冯翦推了一把,“轰隆”一声整个人掉到窗前,把房里加起来两千岁的谋士们吓倒了好几个。祖父震怒,把冯翦关进祠堂禁闭一月,不许她再跟兄弟们混在一处,请个夫子来家里教她些女子应该学的女红、弹唱。

      幸亏当时她人小,只擦伤了几处,女夫子天天要她躺在床上练习弹琴指法,在她耳边读“女子淑徳,宜室宜家”这样的贯耳魔音,她一能下地便把夫子轰了出门,然后到祠堂把冯翦揍得半死。结果是祖父让她也跪了半个月祠堂,冯翦派人每天送来馊掉的饭菜作为羞辱,她硬是不肯吃一口,滴水滴米未进三日,饿死前终于被祖父下令放出。

      昏迷时毒士言殷来看过她,连连摇头对祖父道:“这孩子骨子里像乔公,倔强骄傲,正如云崖之木、漱泉之石,强行弯折,怕会玉石俱焚,主公,还是别拘着她了。”

      冯令瑜听个七七八八,听不太懂,却知道他们是在夸她,心里暗暗更加骄傲,捡回一条命后表现得更荒诞不羁。祖父每次只是无奈摇头,并不阻拦,在她做出一些名堂后,宴会上祖父旁边的坐席永远留给她,甚至十三岁就被恩准开府,以冯氏的名义招揽名士为自己所用。冯翦就是再看她不顺眼,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她从此明白了只要坚持,她能在满地荆棘的世界踏出一条通途。

      张禁苦口婆心道:“天命在冯氏,你若是个男子,王侯也当得。唉,瑜丫头,你还太年轻,这世上有很多条路,嫁到王家是最稳妥的一条……”

      “又来了又来了!”冯令瑜打断,“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宅院里的晨昏定省、侍奉姑婆、伺候夫君,遑论王家这样传统的大族,规矩比玉娘的钗环还多,把我关在那样的宅院里,我一定会闷死的!”

      她一口气把燕窝喝完了,重重放在桌面,一锤定音,“总之,等我攻入萦州,若阿翁还非要我嫁人,我便统领炽焰军在幽萦二州占地称王,再也不回京城了。”

      她大步走出帐外,张禁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幽幽叹了口气,女子称王会遇到多少阻力,不知这丫头有没有想过,冯协在冯衍手下隐忍多年,手段也不是她能想象的,放她来幽州,不过缓缓图之。罢了,罢了,他一辈子忠于乔氏,而乔氏血脉,只剩她一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一定会拼死护着她。

      冯令瑜满脑子都是杀进萦州,亲手一剑了结了方作,派人把老贼的头颅送到父王面前,他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或许她能得到一个侯爵,收复幽萦两周,这封赏很保守了,祖父曾经摸着她的头说:“瑾娘可做建功立业的当世第一奇女子。”如果祖父还在,他一定会同意的。

      从四王之乱起,她便一直盼着这一天,当她拥有足够的功勋,足以盖过她的女子身份,她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而她也没想到,偌大一个幽州一击即溃,炽焰军得以长驱直入,直接面对萦州。这个机会在她脑子里演练了太多次,如今近在咫尺,近得似乎只要伸手就能摘下。

      月明星稀,风吹叶浪,相邻几处军营里训练还在继续,她一路小跑着,快回到神箭军,被从天而降的大山挡住去路。

      血液瞬间凝固,她很快想起来了,灏王的催命官走了,大麻烦留了下来,还是个皮粗肉厚,打不死骂不动的大麻烦,她嘴角耷拉下来,冷淡道:“你做什么留下来?这儿没肉吃,没软床睡,连热水澡都没得洗。”

      王钤没说话,她懒得抬头看他的表情,自认为好声好气道:“我明天让裴柳护你回京,天下不太平,你这空有一身蛮力,身子骨比谁都虚,就别乱跑了,好好在家里待着,不然你这体积,人群中最招眼,肯定要被刺客当成靶子的。”

      他还是一言不发,胸膛剧烈起伏着,冯令瑜觉得好歹的话都说完了,手肘推了他一把想走,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手臂还被紧紧抓住。

      她不耐烦极了,用了内力把他甩开,大山歪倒,那人实打实地头朝下跌倒,“轰”得一声,估计地面被砸出了个大窟窿。

      她有点被吓到,蹲到他面前,伸手去探他鼻息,却摸到了温热的水泽,就着远处火把的光,他侧脸趴在泥地上,眼泪鼻涕糊在脸上,丑得惨不忍睹。

      “喂……”冯令瑜推了他几把,“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他突然坐起来,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袖子擦去眼泪,十分郑重道:“我想好了。”

      冯令瑜等着他说下去。

      他的目光炙热,伸手想来抱她,衣袖上沾着鼻涕,她抬腿阻挡他的爪子,他十分诡异地看着她,温柔怜悯,就像看着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小动物,“我想好了,瑾娘变丑了,还是瑾娘,我不嫌弃你,有别人笑话你,我就让我爹打他……”

      他话还没说完,冯令瑜便站起来,往他胸前重重踢了一脚,气冲冲跑了。

      回到帐篷,坐了片刻,她便吩咐裴柳去看好王钤,别让他乱跑影响了训练,明日一早一把蒙汗药迷晕了他,塞上回京的马车了事。

      然后她到队伍里把萧恂揪了出来。

      他在箭术上极有天赋,这会儿正摆弄着箭簇,教几个小兵技巧。冯令瑜有时觉得萧恂的性子像水,无论扔进怎样的模子,他都能迅速融入,察言观色,调整自己与他人的相处模式,他可真是长袖善舞。她远远看着他,捻着袖子。

      她出现时小兵有些惊诧,慌忙向她行礼,她知道自己脸上这伤疤,近看比远看要可怖得多,便挥手道今夜天色已晚,先回帐休息,明日再接着训练。

      她和萧恂并肩走在月下,趁四下无人,把他扯到两个帐篷的犄角里,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借着火把的光亮把脸凑到他面前。

      “怎么了?”他扶稳了她的腰,她的目光实在太灼热,让他下意识在猜,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丑吗?”如果她脸上的笑意再淡一些,他或许会认为她在自卑。

      他想仔细看看她的伤疤,才能给出答案,目光却被她亮晶晶的眼,弯起的红唇吸引,而后一颗心陷进去,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于是很诚实地回答:“不丑。”

      冯令瑜放下踮起的脚尖,抱紧他的腰身,右脸蹭着他的衣襟,深深地吸气呼气,“谢谢你,小恂。”

      他身子有些僵硬,她抱得更紧了,他身上有浅淡的牛奶香,是一种让她心神动摇的味道。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看起来很强势,其实,她很需要支持和鼓励。只放纵自己这一日,她想,就算是这是不对的。

      明日,她会坚强起来,会把自己的感情和理智都归纳整齐,她不会让任何变数阻碍自己前进的脚步。

      “好喜欢你啊,”她呢喃着,“永远这样,好吗,永远支持我的一切决定,就算整个世界都不理解,你都会在我身侧,给我力量,好吗?”就算眼前的你只是装出来的,是假的,也请继续骗一骗我,好吗?

      她的声音很低,有些颤抖,萧恂知道她只是在发泄情绪,并不要自己回答,他还是轻拍着她的背,在心里回答了,“好,我会,我愿意。”

      默默地抱了一会儿,冯令瑜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于是放了手,抬头看着他,十分真诚地笑道:“谢谢你,我好了,今日你也辛苦了,我们快些回去休息吧。”

      牵起他的手,他手心缠着粗粝的纱布。

      “这是什么?”她诘问着,强势无比地把纱布一圈圈解开。

      露出一道十分可怖的伤痕,皮肉外翻,焦黑的痂和红肉交错,几丝血痕从裂开的痂里渗出,一看便是伤了多日,且没有好好养着,伤口随时会发炎化脓,溃烂恶化。

      纱布粘去一块皮肉,萧恂只静静看着,任由她摆弄他的手,仿佛这手不是自己的。

      冯令瑜双手颤抖着,他这手本来连茧子也没有,最精巧的工匠也凿不出的一块玉雕,如今被毁得不成样子,她喉头哽咽,问:“是……怎么伤到的,为什么没告诉我?没什么没自己上药,你知不知道,再拖下去,你整只手都会感染,若要保住你的命,就要把这手砍下来!”

      萧恂只是笑着,眸光无比温柔,“没事的,已经不痛了。”

      她急匆匆把他拉回帐篷,吩咐素文找了伤药过来,亲自为他上药,清疮粉撒下去,泛起一泡脓水,她低头,小心翼翼用湿帕子绕着伤口边缘拭去血污,撒下金疮粉。

      这很疼,她知道,但萧恂愣是没叫唤一句,反而她的手不停抖着,浪费了不少药粉,一缕头发从发髻里滑落,他替她勾回耳后,手指在她耳背停留半刻,温柔缱绻。

      冯令瑜全然不觉,极专注地把伤口包扎好,才松了口气,郑重问:“告诉我,什么时候伤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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