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养成计划失败之后》琥珀翎

17、未婚夫

　　冯令瑜从小交游京城俊杰，最爱与别的纨绔子弟一道纵马行猎，饮醉大醉梦天光，京城宝地，芝兰玉树并生，王钤身长九尺，资质驽钝，走起路来地动山摇，从没入过她的眼。但他是王戎早逝的爱妻，灵帝之姐长平公主唯一的孩子，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

　　少时一次围场游猎，当时十一二岁的他已经身高七尺，穿着雪白狐裘，见他们几个孩子钻进洞穴玩闹，也非要钻进去，卡在洞口进退不得，最后她一脚从洞里把他踹出去，他的狐裘被染成棕色，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还非要跟着他们，活像一只大狗熊，他们便背地里叫他“狗熊王”。

　　王钤知道她要嫁给他，得了空便跑到她面前，跟屁虫似的，娘子娘子的喊，他喊一次，她便掐他一道，狠狠警告他不许喊。一次掐得很了，他“嘶嘶”吸气，躲避半晌，突然来了脾气，把她怼到墙角，“爹说你是我的娘子，理应三从四德，哪有娘子打夫君的道理！你再打我，我就……我就还手了！”

　　她简直要被气死，跳起来抓着他肥厚的耳朵拧了几圈，抓到自己面前大喊：“你还想打我！你本事挺大啊！你再什么屁事都告诉你爹，再敢叫我娘子，我就把你阉了！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娶媳妇，只能进宫做公公！”她做了个手势。

　　很好，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喊她娘子，只是这手劲还是狗熊似的。

　　“我没事……你再不放手，就要被你勒死了。”她被按在他胸口，有气无力道。

　　他急忙放手，把她整个提起来，凑到面前，看清了她面上伤疤时，“哇”得哭起来。

　　她被重重放落地面，险些没站稳，王钤已经对着墙壁蹲下，把脸埋在自己臂弯，一抖一抖抽泣。

　　简直莫名其妙，让她想一脚踹上他的屁股，冯令瑜忍了又忍，太阳穴抽痛，终是走上前，不甚轻柔地拍他的背，“你怎么了？”

　　他满脸的泪，一个鼻涕泡吹破，“瑾娘，瑾娘变丑了。”

　　冯令瑜翻了个白眼，“我变丑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再看了她一眼，眯着他本就不大的眼睛，冯令瑜觉得他大概在怀疑人生，他蹲在地上又哭了一阵，她正蹲得头晕，想去床上坐会儿，他忽然站起，“咚咚咚”跑出去。

　　羊绒毯子凹下去一个大坑，证明这傻子来过，冯令瑜摇摇头，张禁会替她应付灏王派来的人，她应该先歇息一下，再不躺下，她就要晕倒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暮，帐篷外的操练还在继续，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去找杜衷。

　　两日前她刚醒过来，便传唤了杜衷，令他假装探亲的平民，走小道翻过睢清山，到萦州去打探蛮族的情况，忽然被两个蛮人袭击，她总觉得事情有异。他只用了一日一夜便完成任务。

　　杜衷说：“属下被白狐军拦下，谎称探亲平民，还好属下会说萦州土话，又长得无害，蒙混了过去……”

　　“等等，说重点。”

　　“哦哦，重点，”杜衷说话时爱摇头晃脑，头上方巾滑下来，他伸手扶正，“属下就在章武城郊，还未进城，便遇到一个蛮人，自然便去跟他套近乎，属下长得脸嫩，说话又讨巧，他便把我认作老弟……”

　　“重点！”冯令瑜闭目揉着眉心。

　　“啊！重点是他说上月蛮族发生了一件大事，族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被杀，引得群情激愤，那位蛮人老哥说，是幽州士族干的，因为幽州经年来生产布料，而蛮族自被萦州军事虞轼纳降，便学习了中原的养蚕螺丝技术。自去年冬季幽州易主，战事频发，蛮人便抢去不少布料生意。幽州士族怀恨在心，派人暗杀蛮族首领。”

　　冯令瑜皱眉沉默片刻，冷静分析道：“幽州士族，呵，西淮王被端了之后，还剩下来的这几个大族，哪个不在夹着尾巴做人。是方作在借刀杀人，先暗杀蛮族首领，再放话是幽州人所为，这群蛮人对中原无知，又向来感念军师虞轼的恩德，自会全盘相信。蛮人都凶狠得要命，被方作煽动，翻过睢清山报仇，见人便杀，总会扰乱幽州。炽焰军和白狐军正在交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抵御蛮人，白狐军的胜算便更大了。”

　　杜衷听完也懂了，“小姐，为何是方作所为？明明招纳蛮族的是他的军师虞轼，那蛮人老兄跟我谈话的时候，可句句不离虞轼，他还提到蛮族出了这样的事情，虞轼亲自到他们的部落慰问，帮着料理各位首领的身后事，头发都白了几根呢。”

　　虞轼……他是冯令瑜认为当世最光风霁月的人，她没法把阴谋诡计跟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联系起来，她一锤定音，“一定是方作老贼！他一肚子毒计，又不甚高明。蛮人既然能被他利用，我们也可以，杜衷，你再去找你那位蛮人老兄，告诉他幽州富得流油，虽经战乱，还看不上他们那点布料生意。”

　　“真……真的要这么说？”杜衷表示深深怀疑，扶正头上方巾，“我怕他一生气，把我一刀捅死啊。”

　　“你傻啊！”冯令瑜探身把他的方巾又弄歪了，觉得这样更衬他的圆脸，他果然亲和力满分，懵懂的眼神令她不禁放柔了语气，“你就，自由发挥，他不忍心杀掉你的，谁叫你这么可爱呢，你只要打入蛮人内部，随意挑拨两句，让他们不再相信方作，便是了。”

　　随意挑拨两句……听起来是很简单的任务。他怔愣时，郡主又扯了把他的方巾，一块黑色的鬓发从方巾里露出来，郡主笑眯眯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派人协助你的嘛，我会令炽焰军的探子，到章武城散播方作的诡计，虞轼知道了，肯定会和方作离心，蛮人得知军师受了委屈，一定会奋起推翻方作，这样看来，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嘛，只需在蛮人里煽风点火便好，对不对？”

　　郡主的眼睛和语调似乎有发力，他被蛊惑了，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瞳孔骤缩，郡主一脸得逞地笑，使劲揉了揉他的头，“乖啦，回来给你封个大官做。”

　　再找张禁商议加强各处防御，特别是通往寻阳城的大路小道，不能放一个蛮人进入城中。主营这边一个月来与白狐军陆续交战了几次，徐州的新粮不日将运达，探子说越地欠收，正是天时地利的好机会，张禁准备一鼓作气，从前几次交战得出的最有利位置，睢清山右端的纹湘谷进军，非得给白狐军一个重创。

　　冯令瑜表示可行，神箭军一个月内可以出师，两处相继进攻，敌军肯定应对不及。

　　商议完正事，她喝了口素文炖的，塞了许多补品味道一言难尽的，非要她喝下的燕窝，吐舌头皱眉，脸皱成一团，她问：“叔叔，我父王派来的人，怎么这样轻易就离开了？”

　　她受伤后，张禁稳住各部，特别是神箭军的军心，承受了不少压力，他的头发看起来更白了，精神仍然矍铄，“不肯走，便通通打出去，军营里不养吃白饭的。”

　　“你就不怕违抗灏王旨意么？”她七歪八扭地坐着张禁的主帅椅子，二郎腿晃得欢快，喝下一大口燕窝。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山高水远的，你爹有本事便打过来，你不愿走，老夫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把你保在军中。”

　　冯令瑜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正咧嘴傻笑，想说两句狗腿的俏皮话，夸赞他勇武不减、一夫当关、老当益壮、老骥伏枥之类的，张禁突然从地图上移了眼神，瞟向帐外，“有个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跟他好说歹说就躺在地上，几个士兵一起都抬不起来，我可打不过，你自己收拾去吧。”

　　张禁这儿的帐帘向来卷起方便进出，门外两支火把，晃照着树下狗熊似的影子，她差点把手上燕窝扔掉，结巴着问：“他……他他他，怎么，怎么还在？”

　　张禁不答，手指落在地图上，丈量两点间的距离，冯令瑜瘪了瘪嘴，虚虚捂着脸颊伤疤，“啊！我脸疼，今夜怕是走不回去了，叔叔，今夜我歇在你这里，你去跟宋文将军挤一晚可好？”她哀嚎着，甚至挤出几滴眼泪。

　　“你少来，”张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不论如何，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他心性单纯，没世家大族那些花花肠子，知道你伤了脸，自个儿躲起来哭了整日，还是不肯离去，可见把你放在心尖上。冯氏当权，王家势重，这门亲事，叔叔也赞同。”

　　冯令瑜情绪低落下来，眨了眨眼，泪盈于睫，“如果明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我再也不会快活，你也赞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