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叶 ...
-
病房内的消毒水味有些呛鼻，李子博的脸上带着口罩和墨镜，头上戴着一顶几乎遮住脸的帽子。
帽檐盖住他的眼睛，口罩遮住他的声音，整个人靠在墙边像是脱了骨头的烂泥一般。
陈暮从电梯里跑出来，刚推开病房门就被这股子味道呛了一下，他也不好意思大声吐槽，于是只能把牢骚憋在肚子里。
李子博的视线淡淡扫过陈暮，继而落在病床上的叶成页身上。已经过去两天了，叶成页依旧没有要清醒的迹象，李子博已经守了两天了，要不是胡离来替班说他身上一股子味儿，逼他休息一天，他可能真会一直守下去。
“我跟你说了别跟叶成页走太近，小心惹火上身。”陈暮抬手摘下李子博头上的帽子，“几天没见你怎么瘦这么快？”
李子博垂着头握住陈暮的手腕，开口的时候嘴角干裂的有些疼痛。
“跟我讲讲叶成页。”
男人的嗓音沙哑，听上去像是不间断地抽了数十根烟一样。
陈暮表情僵了僵，他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叶成页，男人脸色苍白，呼吸导致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陈暮垂下眼睛，看着李子博的手腕道：“在外面不方便说。”
“我不在乎。”李子博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后像是怕惊到病床上的人一般，又放低了声音，像是用气音说话般，“我只在乎叶成页。”
陈暮许久没说话，只由李子博这么拉着。随后他像是想通了一般叹了口气，“到楼梯间说吧。”
李子博推开病房的门走出去，感觉自己坠到了更深一层的地狱，他从小就不喜欢来医院，觉得这里要么吵闹得过分，要么冷清得令人害怕。他刚走没两步就看到前面有一个妇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怀里的婴儿止不住地啼哭，周围顿时慌乱了起来。
“求您了，医生，我真得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是凑不出来这笔钱，求您，求求您先动手术，我后期慢慢还这笔钱行么？”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着名医生的裤腿。
“我真得已经没有人可以借钱了，这病真得不能再拖了，我真得...”女人像是把自己所有还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样，她已经想不出来任何乞求的话语，只能重复的念叨着‘求’这个字眼。
女人说着便要磕头，附近的医生护士顿时手忙脚乱地拦住她。
李子博压低了帽檐抿着唇从人群身边擦过，像是一块冰冷的木头一般，连一分同情的目光都不舍得发给她。
陈暮拉开楼梯间的门，秋风瑟瑟的，他便又将门关上，陈暮觉得心口有些堵，便从口袋里抽了盒烟问向李子博：“介意么？”
李子博拉高了口罩表示认同。陈暮蹲在墙角吸了口烟，男人抬起单薄的眼皮看向坐在台阶上的李子博。
李子博将长发简单的扎成了马尾辫，男人穿着黑色牛仔裤坐在台阶上显得腿长了些许。烟雾缭绕，烟气喷热了陈暮的眼眶，他突然觉得面前的李子博有些陌生。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李子博，一身的狂傲劲像是被真空机抽走了般，只剩下一身的懒散骨头与那副漂亮皮囊。
黯然失色了三分。
“叶成页是被张亮捡回来的。”陈暮开了个话头。
张亮当年下班准备去五大道找一家咖啡买杯咖啡回家喝，走在路上的时候碰到了正在花店选花的叶成页。叶成页大学刚毕业，他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会慢一样，就连五官都比别人长开得慢，大学都毕业了还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
“你好，我是TH公司的一名经纪人，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成为明星的梦？”张亮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整洁的名片递给叶成页，叶成页礼貌地收下笑了笑，但随后就塞进了口袋里，看都没看。
张亮看着他认真选花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是在给你女朋友选花么？”
“不是，”叶成页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里像是映着星月，“在帮我妈妈选花。”
叶成页说着便从花筒里抽出一捧木槿花。
花的颜色很美，叶成页抽出来的时候脸上情不自禁挂上了一抹笑容。张亮看得有点出神，他偏头咳嗽了一声，随后重新放正好态度，郑重地看着叶成页说道：“我们公司并不是虚假的，有很多明星都是我们公司的。”
“季思年，翟颖，还有当下最火的李子博，你认识吧？都是我们公司的。”张亮说到李子博的时候他注意到叶成页的表情变了变，随后面前的少年低下了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像是要付款一样。
“我会考虑一下的，等我考虑清楚给你打电话好么？”叶成页语速飞快地说道。
张亮他看着男生交钱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陈暮的一根烟抽完，他按灭了烟头，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李子博按了按手指，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跟叶成页重逢之后，好像并没有再提起温婉。
李子博眨了眨眼睛，脑海中又闪过了刚才走廊里跪在地上女人的那张侧脸。
他因为对不起叶成页，所以不敢去看那个女人，因为女人的眉眼像极了温婉。
陈暮见李子博没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因为是新人，再加上是我的死对头带的原因，你俩一直没能碰面。”
“你也知道的，新人里面除了你，哪个不是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就季思年那小子，拍了多少戏？翟颖那姑娘，嗓子都唱哑了，这才有出头的一天。”
“你却只需要随便一个出境的机会，便能凭着这张脸出道。”
这种话李子博从小听到大，早就已经麻木了。好像别人只能看到他的脸，并看不到他付出的努力一样。
“叶成页，接了无数部剧的龙套，你可以去他的超话里面看，有粉丝总结了。有的时候他就只出场不到五秒。”
叶成页站在片场抹了把汗，今天早上四点多就被薅到了片场，这次接的是个古装剧，要拍的内容是家里的大宅子起了火，他需要其他群演一样来回跑运水扑灭火。
这是个体力活儿，叶成页摸着自己饿瘪的肚子绷直了唇角没说些什么。他听见了打板的声音，下一秒便跟旁人一样，抄起了身旁的木桶开始奔跑，然后在水缸里捞一桶水，再跑回去灭火，训返往复。
导演想要弄出一些真实的感觉，便真的放了把火，火焰雄赳赳气昂昂的，叶成页听见了耳边木头烧到噼里啪啦乱响的声音，他抬眸看了一眼，满天的火光和扑面而来的烟雾像是来索命的鬼一样朝他扑来。
叶成页没管这些，咬紧了牙关跑向不远处水缸，烟雾愈来愈浓，叶成页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受控制，继而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一般，脚也被绊了一下。
叶成页看着距离自己眼睛越来越近的地砖不禁闭上了双眸，鼻子嗑上去的时候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只不过自己跟那只猫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喊不出来。
镜头可能没给到他，叶成页用尽全力呼救，却只能看着身边凌乱的脚步，没有一个人搭理他，都认为他是在抢戏。
就连张亮都这么觉得。
绝望包围着叶成页，他痛苦地在地上缩成一团，想呼吸却只能吸到呛鼻的浓烟。
要死了。
真得要死了。
可是他还没有见到李子博诶。
镜头终于切到了叶成页身上，导演顺着监视器看到这一幕不禁呼吸一顿，他拍了拍手，大声地说道：“好，都像这位演员学习！拍得真好啊，感觉我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叶成页，叶成页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淌到地上。身前的衣服已经被抓皱，他现在渴求一个塑料袋或者一瓶喷雾，但是一切都不如意，他听到了导演夸他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被夸，被夸演戏好，真得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
叶成页觉得，死亡的赞歌可能都没有他现在激烈。
后面的事情叶成页忘了，只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身边坐着张亮。对方的眼神让他感到寒颤。他清楚地记得，张亮当时开口冰冷的声音，他对他说：“你为什么不说你有哮喘和心脏病？”
叶成页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坠下去了一般，坠到了一个洞里，但是这个洞没有底，他的心只能一直悬着，悬到死为止。
从那以后叶成页便被公司藏了起来，原本张亮打算重用他，给他签一堆合同，结果东窗事发，一个都没能签上，还因为之前的合同被迫跟张亮捆绑在了一起。
李子博听得心口揪得慌，他不敢想叶成页这几年到底在鬼门关走了多少遭，也想不通为什么叶成页从小就执意要进入娱乐圈。
他深呼吸了一下，把眼中的眼泪憋了回去。陈暮看着他这副样子，干脆什么也不憋了，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觉得他惨么？”
“......”李子博没说话，他反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你知道为什么他跟你同龄，却比你晚一年上高中么。”陈暮的语气带上了些许的哽咽，“我当时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只觉得这孩子可怜。”
李子博抬起目光看向陈暮，这些年凡是有关叶成页的事情，他都想知道。
“当时他刚进入公司的时候，合同上不是有一个‘最喜欢的东西’填空么？这个是上交的，你可以现在打开浏览器搜一下‘叶成页’，然后就知道这三样东西是什么了。”
“当时我挺迷惑的，但是看到你签名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陈暮说完便没有再说话，留时间让李子博去搜索。
李子博从外套里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了那个不知道输入多少次的名字，熟悉到只用打缩写就知道的名字。
浏览器的页面卡了卡，随后蹦出一张叶成页的照片。拍摄时间应该就是叶成页刚进公司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未脱的少年感。
李子博的手指滑动了两下，从姓名性别到年龄籍贯，一直翻到最后一项。
最喜欢的东西。
木槿花。
紫藤萝。
石莲花。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