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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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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不吭声,下意识去摸裤兜里的烟,白晋宣一看他这动作就觉得不对劲,用另只手直接钳住他手腕:“宁远,别放弃好吗?你明明之前同意我要复习的。”
宁远抽回手,不敢看白晋宣担忧的眼睛:“离宁路忌日还有半个月,您现在去看他太早了。”
“他是我的学生,”白晋宣不给宁远转移话题的机会,扳着他肩膀的手掌微微用力,“你也是,宁远,你以前是镇一中最优秀的孩子,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宁远眼尾发红,这回他把烟盒抽了出来,从里边捏出最后一只烟:“二十五岁的大老爷们和学生一块去高考,听起来多不像话。”
白晋宣说:“没关系的,听我的话,你不该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学费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宁远叼着烟嘴,迟迟没能打起火。
他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说:“七年了,我当初没去上大学是对的。”
“老师,您对我期望太高了,我真的不是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
囡囡在旁边说了半天话也没回应,就折回头去拽宋知秋的衣摆,宋知秋却正专注地盯着挨在一块窃窃私语的白晋宣和宁远。
白晋宣和宁远距离近的几乎能碰到额头,后来宁远叼了烟,二人才稍稍拉开些距离,白晋宣的手却还搭在他肩膀上。
囡囡见他还没反应,正想凑近来喊他,宋知秋就只看见宁远发红的眼眶,噌地一下站起身,直接掐断了手里的向日葵花茎,吓得囡囡一愣,倒退几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智不大,但也有了自尊心,囡囡小小年纪面子过不去,僵坐在地上发愣,屁股疼暂且不提,心里越觉丢人就越委屈,竟哇地一声哭出了声,炸得白晋宣和宁远都吓了一跳,视线齐齐投过来。
宋知秋顿时回过神,他赶忙蹲下把小孩扶起来,掏手帕给她擦眼泪,语气温温软软地说:“囡囡,真的对不起,刚刚没有注意到你。”
白晋宣立马冲了过来,见女儿哭得小脸通红,心中自然心疼的不得了,他直接把囡囡从宋知秋手里拽了过来,反复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见只是裤子上沾了土,这才松了口气,语气却不见轻松:“去给宁远哥哥和宋知秋哥哥道歉,你给他们惹麻烦了。”
宁远赶忙摆手:“老师,小孩子磕磕碰碰正常,囡囡没惹麻烦。”
囡囡逐渐稍微冷静了点,睫毛上还垂着泪珠,她无助地看了看四周,转身想去拿宋知秋折断的向日葵。
白晋宣用力抓住她的胳膊,说:“道歉,高嫒萱,听话。”
囡囡这才转过脸,眼里全是不解和害怕,她本能地听从自己的父亲,小声且怯懦地说:“对不起哥哥们,我惹麻烦了。”
白晋宣的反应叫宁远直发懵,他几乎是看着囡囡长大的,她很少发脾气哭闹,他一直以为囡囡天生比别的孩子听话懂事。
宋知秋有点不知所措,说:“白老师,都是我……我刚刚吓到囡囡了,不要让她道歉,都是我的不对。”
白晋宣摇头,面色严肃:“我一个人带孩子总有顾虑不周的情况,别的孩子家庭完整,家长大可放纵包容,但囡囡不行,她得自己学会克服。”
白晋宣并不愿在自己的家事上过多赘述,他看了眼手表,叫囡囡自己抱着选的两束花,说:“时间也不早了,宁远,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明天再见吧。”
送走了白晋宣,宋知秋望着他的背影,还没从他对女儿的一通发火中缓过劲来,就仿佛自己被训了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
宁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安慰说:“白老师平时不是这样的,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刻意要针对你,他应该是真的在管教孩子,我也没想到他会对囡囡这么严格……”
宋知秋见宁远言语中处处维护白晋宣,无不透露二人关系之密切,自己就像个突然插入他们生活中的外来者,心中情绪更是复杂。
宋知秋还对白晋宣的话耿耿于怀,问:“我走的时候你真的很难过吗?”
宁远心想他竟然还想着这茬,没有接话。
宋知秋已习惯他的沉默,但宁远的沉默就意味着这话十有八九是真的,宋知秋想掐灭苦涩的胸腔里滋生出的那一丝甜,便弯腰去捡地上的向日葵,转移话题说:“我赔你这支花的钱吧。”
宁远这才发现向日葵断了一支,说:“算了,一朵花而已,你怎么把我花掐断了?”
宋知秋没忍住说:“你刚刚眼圈红了。”
“哦,那个啊……”宁远下意识摸了摸眼眶,心想宋知秋话题倒是转的飞快,含含糊糊地说,“快到宁路忌日了。”
宋知秋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仍选择相信宁远所说:“宁远,到时候带我一块去吧,我想去看他。”
多人友谊中每个人所占的份量都不是均等的,其中必然有一个连接所有人的中心人,中心人的份量最重,凭借他才能结成小团体。宁路就是他们三人组的中心,他从小就喜欢宋知秋,与成年人嘴里真真假假杂糅的“喜欢”不同,小孩子的喜欢很单纯,他想和宋知秋玩,想和宋知秋说话,晚上睡觉也想抱着枕头翻墙去宋知秋母子的小破屋。
如果不是宁路,宁远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和宋知秋有交集,他刚开始很少和宋知秋交流,最多就替宁路翻墙找宋知秋玩时打打掩护。宁远小时候常常趴在窗台看他俩在楼下说话,宋知秋一抬头往上看,他就飞似地缩回墙后,在阴暗的角落里羡慕自己人见人爱的弟弟。
尽管宁远抗拒宋知秋的接近,对他的态度也很差劲,但宁远做不到拒绝这样的请求。
宁远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好。”
晚上宁远倚在阳台栏杆上抽烟,心里还在想白天白晋宣跟他说的话,越想越难受。
绥清镇的夜晚向来安静,宁远住在花店二楼的隔间,背靠的这条路只有风扫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楼下几盏蚊虫围绕的路灯年久失修,忽闪忽灭,映得宁远夹着烟的手指也一会白一会暗的。宁远随手抖了抖烟灰,冒着火星的烟灰从烟头扑棱棱地落到栏杆下,直至看不见。
他平时情绪断不会这么激动,要不是囡囡突然打了个岔,他指不准会在白晋宣面前说出什么话来。
都怪宋知秋,他没事回绥清镇做什么,扰得宁远心神不宁,还总是想起以前他压在心底的一些事。
冰凉的雨滴夹着风猝不及防地滴落到宁远鼻尖,先只是缓慢地一两滴水珠打在他脸颊上,到后面则愈发急促起来——雨来得太快了,直接把宁远从回忆里扯了出来,雨水不一会就打湿了他的发尾。
门铃声夹杂着雨滴打落的声音响起,宁远烦躁地捻灭没抽完的烟,砰地一声关上阳台的门。
来人是货车司机老魏的儿子魏谦,外头雨越下越大,他就骑了个小电驴,全身淋的湿透,淌了一地的水。宁远一脸嫌弃地给他开了门,顺道帮他捏走黏在肩上的叶片。
魏谦今年刚满十八,他读完初中就再不肯往下读了,天天跟着他爸一块从镇外拉货,跟谁都混得自来熟。
魏谦这小子继承了他爹大大咧咧的性格,宁远再不近人情也乐意往他脸前凑,他进门就自来熟地抓着宁远的胳膊往外拖:“远哥,给你打电话咋不接啊?快跟我走。”
宁远这边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叫魏谦淋得湿漉漉、滑溜溜的手掌攥的直起鸡皮疙瘩,少年长年搬运货物力气奇大,宁远一时甩脱不开,说:“我刚楼上抽烟去了,没看手机,你倒先给我说下怎么回事!”
魏谦一拍脑壳,这才恍然说道:“哦!我差点忘了!”
“周大哥叫人给打了!你电话不接,我爹就叫我把你带去看看情况。”
宁远一听周宇昂叫人给揍了,心想那还了得,锁了门就坐到电驴后座上去,魏谦单脚支着地,喊了句“坐好了”,将车把加速拧到最大,就噌地收回了脚,小电驴一骑绝尘,坐在后面的宁远立马被灌了一脸雨水,这才想起出门没穿雨衣。
宁远搂着魏谦精瘦的腰,半晌才能从风雨中张开口:“我们这是往哪去啊?”
魏谦被雨打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他啐了口唾沫,说:“诊所!”
宁远一听都去了诊所,心里咯噔一声,到了地和问诊的王小雨打了声招呼,就往里屋冲,他往前边跑,魏谦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说:“哥……哥!别急!没大事!”
宁远推开门,看见周宇昂四仰八叉地躺在输液床上,眼眶青了一圈,旁边坐着个清秀的小姑娘,一边跟他耳边小声撒娇,一边抱着个装满葡萄的小铁盆,剥了葡萄往他嘴里喂。
王小雨慢吞吞地跟了上来,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俩落汤鸡,甩给宁远和魏谦一人一条毛巾,说:“一会记得把地给我拖了。”
宁远整个人都湿透了,半袖湿黏黏地勾勒出胸肌和腹肌的形状,噼里啪啦地往下淌水。魏谦也没好到哪去,进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随手擦了擦脸,拖着拖把去找王小雨献殷勤。
姑娘刚抬头看了宁远一眼,就立马红着脸撇开头。
周宇昂看见宁远这狼狈样,嘴巴惊出一个O字:“你咋回事?”
宁远臭着一张脸,用毛巾揉了几下头,泄愤似的把毛巾丢到周宇昂脸上:“你tm倒是跟我说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