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芝麻仙》包子馒头稀饭菜

4、第一个信徒（一）

　　连续下了三日雨，土地庙的泥土都带着水浆，桑榆在写字台练字，江瑶望着没有一个字的书卷发呆。她身在土地神位已有半月，却从未见福家村的村民来问神，也没哪个不长眼的山野精怪找他们麻烦，想施展新学的法术都没机会。

　　江瑶第一百零三次叹气后，土地庙外出现一个提着篮子的素衣村姑，她撑着一把薄伞，骨节分明。腰肢似杨柳，又细又瘦，这种瘦弱不像节食减出来的，更像吃不起饭而致营养不良。农家女，身强体壮才能活得更长久。

　　素衣村姑走近后，江瑶才看清她篮子里提的是香火供品，三炷香一对蜡，几个刚摘的桃子，粉桃上还沾着雨水，细毛清晰可见。

　　江瑶喜出望外：“终于等来信徒了！”

　　桑榆毫不诧异，写字的手顿了一瞬：“福家村也只有她会隔三差五来一次。”

　　“你对她好似很熟悉？”

　　桑榆笑道：“她是我的第一个信徒。”

　　土地庙外，那个素衣女人将伞罩在土地泥像上，拿出准备好的火折子点燃香蜡插在满是灰的供坛中，又将早已腐烂的供果扔了摆上新鲜的毛桃。江瑶隔着墙面都能闻到水果清香，细细嗅着，满脸陶醉。

　　素衣女子虔诚的向土地公鞠躬：“茹娘不知道仙公喜欢什么果子，这是隔壁王大婶摘给我的，她家满园子桃树，我就讨了几个孝敬仙公。”她笑容真挚甜美，“李昇要参加乡试，待他中了举就会向我提亲，仙公，求求你一定要保佑他中举啊！”

　　江瑶还是第一次见到信徒，她提笔将茹娘给的供果香火记在案卷上，又写下她的愿望，晚上她就可以入梦显灵。

　　一直练字的桑榆非常沉得住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圣贤书。他安静到让江瑶觉得反常，从茹娘来到她离开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那个茹娘说的仙公是你吗？”

　　桑榆沉声：“嗯。”他一反常态问她，“你说人成仙有什么意思？”

　　江瑶也弄不明白，她摇头：“我飞升是误打误撞，如果还活着，我就是大乾王朝的公主，二哥是皇帝，娘是太后，日日有人伺候，锦衣玉食，逍遥自在……”她望着陈设简陋的土地庙，忽然有些想她的娘和二哥，“可不比每日困在这儿舒服？”她又失笑，“但你要说成仙不好也不对，再也不用经历生老病死，不用吃喝拉撒，容颜不老，若法力高强如山神就可以横着走，说到底还是我们修为不济才自寻烦恼。”

　　“你说得对。”桑榆摇头一笑：“千百年来多少凡人想成仙，是我庸人自扰。”

　　江瑶吸掉桃子中的灵气，打个饱嗝：“对了，怎么保佑凡人高中啊？”她吃了人家的供品，就得给人家办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你不用做什么，只须入梦告诉她，李昇勤奋刻苦，乡试必中。”桑榆胸有成竹。

　　江瑶狐疑：“你怎么如此了解李昇，难道他有什么特殊命格？”

　　桑榆嗤笑，满脸不屑：“李昇？一个有点儿运道的穷酸秀才。”

　　江瑶飞升半月有余，桑榆在她眼里是个爱读书的书呆子，谦逊还有些文弱，就连在那些抢他功德的野神面前他都没有露出如此讥讽的表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人”产生负面情绪。由此可见，他究竟有多不待见李昇。

　　看他那小表情，江瑶起了八卦兴致：“莫不是你嫉妒李秀才日后会中举吧？”

　　桑榆一脸不敢置信：“我嫉妒他？公主殿下，别说他中举就是进士出身也越不过我。”

　　江瑶知道桑榆是真被气得不清，赶忙道：“对对对，小书生文曲星下凡，才高八斗，那李秀才就是萤火，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桑榆并没有被安慰到，他奋笔疾书，不再搭理江瑶。

　　福家村的夜晚很宁静，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怪事发生，就算有麻烦事拜拜山神也就过去。这晚，风雨停歇，茹娘却做了个梦，梦里是白日去过的土地庙，一阵金光闪过，那尊从未显灵的土地婆泥像幻化成六寸真人出现在她眼前。

　　土地婆手杵木杖，头发苍白，面容慈祥，大约是嫌自己矮就跳到庙顶与她平视：“你就是茹娘吧？我是福家村土地婆，你的供品我收下了，你所求之事会如愿以偿！”

　　茹娘不是第一次见神仙显灵，却是第一次看到土地婆：“敢问仙公何在？”

　　慈眉善目的土地婆瞪她一眼：“那糟老头子睡大觉呢，怎么？你觉得我法力不如他？”

　　茹娘连忙摇头：“怎会？我只是想确认仙公是否还在福家村，他已经三年没显灵了。”

　　土地婆很好奇：“他经常在你面前显灵？”神仙是不能经常显灵的，显灵需要功德，香火鼎盛的庙宇若来个信徒就显次灵，神仙非得亏死。

　　茹娘依旧摇头：“没有，我小时候他会入梦，长大后已许久未见。”她常闻土地公土地婆是一对，害怕她误会，又说，“我家中长辈皆已去世，每每见仙公，便如见至亲。”

　　土地婆还想说什么，就见金光闪了几下，梦……戛然而止。

　　茹娘醒来，鸡公打鸣，天光大亮。

　　***

　　江瑶近日很是高兴，大乾王朝乡试已过，那个李昇果然中举，福家村地小，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忽然农民中出了个读书人，一路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过关斩将，成为福家村第一个举人，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

　　杀鸡宰鸭，祭告先祖。

　　江瑶就等着信徒给她送供品。

　　左等右等，终于看到一群又一群村民端着大盆的鸡鸭，提着一篮又一篮水果，踏着泥土的芬香朝她走来。

　　然后目不斜视越过那破烂土地庙——

　　“这次我们福家村能出举人，都是山神赐的福！”
　　“举人啊，我们杨柳县还没几个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亏山神庇佑！”
　　“谁说不是呢？山神庙真有灵气，连带我们村都出好几个读书人。”
　　“我们小三子明年就到县试的年龄，望山神庇佑，考上童生。”
　　“诶，我们大牛五岁，也该让山神启蒙了。”

　　江瑶悲愤，山神又不是教书先生，启蒙个屁！

　　连续十日，山神庙信徒络绎不绝，往常就有人气，如今跟过年一样热闹。土地庙在山脚，村民前往山顶都会经过土地庙，江瑶百无聊奈坐案桌上闻着那些供品的香气怨念横生。

　　李昇中举和山神有毛钱关系？
　　明明是他自己聪明伶俐、勤学不坠、才华横溢！
　　虽然她这个土地婆也没做什么，但好歹、好歹她提前报喜了啊！那些供品都该是她的才对，凭什么被山神占去。

　　江瑶飞升后没吃过供品，也就没有口食之欲，可茹娘带来的供品都被她吸食，食髓知味，她如今一见到供品就想流口水。

　　越想越气不过。

　　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反正活人看不到她，桑榆又被叫到山神殿做事。她就守在必经之路，一看到路人手里端着的鸡鸭果子等供品，她就直接吸食上面的灵气，除了未点燃的香火她吃不到，其他都吃干抹净。寻常人看不出供品的不同，可山精妖魅闻得出来，山神的鼻子也没生锈。

　　于是，当供品送到山神庙，所有生灵都疑惑——福家村的人怎么回事？竟然拿食用过的食物来凑数？

　　被活人食用过的食物都没灵气，因此，祭拜神灵决不能自己先吃，那是亵渎。没人料到，这世上竟然有生灵敢偷吃山神的供品，因而就没人怀疑到江瑶这个新来的土地婆头上。

　　江瑶知道此举不对，她就是想泄愤。连续吸食三日，她开始觉得过意不去，试图遮掩，想着反正食物的灵气强弱本就不均，每份供品吸一半，还剩一半灵气，谁也看不出来。江瑶生前是天之骄女，不必费尽心思就有人将珍宝捧到她面前，就算耍心机也笨拙粗暴。

　　自以为天衣无缝，瞒天过海。但有句话叫，举头三尺有神明，山神岂是那么好糊弄？也怪江瑶吃的供品少，更没人告诉她，吃供品时她的气味和食物灵气会互相混合，若她不留一丝灵气或许山神还会怀疑村民的供品本身有问题，但她留了灵气，也就露出马脚。

　　最先发现江瑶露出马脚的是和她有过节的乌鸦姑娘，她的翅膀被山神治好，毛需要修养才能长好。这些天山神殿信徒太多，山神忙不过来，便召集附近生灵帮他做事，一日两功德，乌鸦姑娘和桑榆都为功德而来。

　　乌鸦姑娘负责清点信徒送来的供品，哪村哪户人送多少东西，都要记录在册。

　　乌鸦姑娘鼻子多灵啊，她早就发现供品不对劲，这几日就格外留意，终于闻到食物中夹着可疑气息，立马端着供品前往大殿觐见山神：“启禀君上，村民的供品原没有问题，是有小贼作祟！只要我们顺着气味寻，定会发现小贼踪迹。”

　　山神坐在金碧辉煌的神殿上，左下方是那头白鹿，右下方是临时拉来记算功德的土地公桑榆，相当于山神殿的账房先生。桑榆原先不在意这事，只是好奇谁狗胆包天偷吃山神的供品，便用鼻子嗅嗅，嗅到熟悉气味时不敢置信，以为鼻子出问题，还多嗅几次，越嗅脸色越僵……

　　桑榆：……他才走了几天，小公主就敢吃山神的供品？作死的速度令他望尘莫及。

　　山神瞧出他的异样：“莫非桑榆认识偷食供品的贼？”

　　桑榆不敢隐瞒：“大概……认识吧。”

　　同住屋檐下，也不能说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