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共此时》雅夜曼曼

4、受伤

　　“谢谢道长。”这老道虽然没安什么好心肠，但毕竟像我这样的外来小仙，没有立足脚跟又没有强大的靠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师傅也说过出门在外要尽量低调要尽量认怂一些。
　　惹事必然生非，理这个字在九重天上就未必使得清楚，这搁在人间，更是弯弯曲曲，说不清楚、也弄不明白。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有违天地伦常规矩的事，都是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看到也能当做没看到。
　　做人吗，难得糊涂；而做仙，自然要比凡人再糊涂一些，方显得比凡人要活得仙风仙骨仙姿，才能衬得起超凡脱俗。
　　我为自己又增进了不少觉悟而感到心满意足。
　　于是，我朝这老道咧开嘴笑了笑。
　　静安道长那双透着精光的眼一直装作不在意地看着我将符收纳于怀中，嘴角却不着痕迹地弯了一弯又敛了回去。
　　老道这神色，肯定是在这符纸上动了什么手脚了。我心下思量着，面上却还是要做好姿态，拱手又连连道了几声肺腑的感谢。
　　子虚亦道：“多谢静安道长。”
　　忽然人群里骚动了起来，就见着从那一片蓝灰人影里窜出一个年轻小伙子来。
　　那小伙子看着已年过二十，凌乱的头发有一半都散在了发束之外，脸上泛着红道子，像是刚给人抓出来的，衣裳不整，甚是狼狈。
　　小伙睁着眼巴巴地看了看，紧接着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我们跟前，浑身发抖，对着子虚啜泣悲嚎道：“华大人，求您给小的做主啊。”
　　少顷，就围了一些人上来。
　　这小伙子哭诉的模样实在太凄楚太悲伤，委实让人瞅着心里泛酸，我都忍不住想听听他到底是遭了什么事儿，让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当街下跪，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他可是一下子就都做全了。
　　小伙跪得扎扎实实，小北好意去扶，他却放声哭得更加厉害：“华大人，都说您是朝廷清石，为民做主的好官，请您一定要帮帮我，帮帮我岳父。”
　　我瞧着子虚，那如常的神色，就好似这天地间没什么事能让他觉得是很了不得的，眼前这么突发的事情，他都能淡然应对，当真是了不起。
　　“不知你有何事要与我说？”子虚神色安宁，说话的语调也是惯常的不冷不热。
　　小伙哭得泪流满面，抬手擦了擦脸，那脸上写满了苦楚，瞧着就让人生出一丝怜悯，他停了停悲哭，开口道：“回大人，小人是廊园绸缎坊张家张员外的女婿，我叫管孟阳。我岳父张员外也就是张秀，他老人家前些时日含冤入狱，我等家眷无从得见，伸冤也无从得门。我岳父为人心善、广施恩泽，怎么也不可能是那般穷凶极恶之人。恳请大人救我岳父一命。”
　　言闭，重重叩首于地。
　　子虚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与规矩，我虽受皇恩身从一品文官，但你岳父一事涉及人命属于刑案，则是由刑统负责审查审理。若你有冤屈，理应向监督史提出诉求。”
　　管孟阳见子虚没有要应承的意思，当即叩首叩得更加用力。
　　静安道长冷眼旁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华大人，如今的朝廷已是乌烟瘴气，官官相护、民意不达，若你等清流还坐视不管，我们平民百姓哪还有出路、哪还有生机，更何谈安居乐业。”管孟阳说到动情处，面红耳赤、声嘶力竭。
　　周围的人，似乎都受了他的感染，开始不断的有人声援他道：“华大人，您一定要帮帮他啊。”
　　“是啊，大人，您若不帮我们这些贫苦的老百姓，那天下还有谁能够啊……”
　　“大人，您就帮帮他吧……”
　　“这张员外真是好人啊，若好人都蒙冤枉死，这世道还有什么公理……”
　　一时之间，竟有种隐隐的民意在沸腾。
　　小重轻轻呢喃了一句：“苦情戏，最适合煽动民意了。”
　　子虚眉眼微微动了一动道：“清舒不敢自称为朝廷清流，只是身为人臣，自当为国为君尽心尽力。我方才已经向你言明，朝廷自有规矩与法度。”
　　小北也忍不住出声道：“这位兄弟，我家公子已为你指了明路，你家中若真有冤情，更应争分夺秒去寻正途。你如今在此哀求大人，是在浪费时间。”
　　静安道长忽然冷笑了一下，扬了扬他手里的拂尘，酸溜溜的语气道：“华大人可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一言出，朝纲就要震上一震，你这个小子也是有眼力，求人有门，只是华大人为人素来清高，自是瞧不上你等平民的。”
　　好一个老道，三言两语，又泼了一桶的污水。
　　男子咬着牙，跪伏着的，将身子挪了几步，眼看着就要碰到子虚，小北一个上步，将子虚护在了身后，而自己则稳稳地立身在前，整个人都处在了高度戒备之中。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民众里原本还只是偶尔的三言两语，现在因为这老道的话，开始有点怒意。
　　“官官相护，我们越是本分的人家越是遭难……”
　　“就是，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善人，都能弄进牢房里去，没准哪一天就轮到我们自己了……”
　　“如今就连华大人都不理会我们了，还能指望谁……”
　　说的越发没谱。
　　毕竟吃了人家一顿大餐，若是见难不拔个刀相助一下，就太显得本小仙无用了。
　　我清了清嗓子，挺起了胸膛，看着那小伙子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既然你家中遭如此大难，岳父已经下狱收监，事态紧迫至极，你说自己苦求无门，不得已在此大街上拦了华大人，这是情理之中。但世道有公理，国道有律法，即使青天在上，若不遵从律法明例，将纲纪置若罔闻、乖张行事，与蝇营狗苟之辈又有何分别。若你因不懂，而故意苛责，华大人亦没有同你计较，反而已经向你言明正确的方法。若是我，自当立时就找监督史提出诉求，而不是在这里明知而继续不依不饶地胁迫华大人，继而浪费救助你岳父的时机。”
　　那小伙子显然神色一怔，眼中的怯懦退去，忽现凶恶神情，但随即又开始痛哭流涕，伸手就拽住我的两袖往他自己身上拖，口里痛哭着：“华大人，可怜可怜我一家子，我们都是安守本分的老实人啊……”
　　话都说在这个份上了，怎么还如此纠缠不休，而且这人的力气大的离奇，若不是早有准备，刚才那么一拽绝对要摔在地上。
　　小伙子哀绝地哭着，人群纷纷动乱起来，一瞬间都涌了上来，黑压压的人头像波浪一下子就晃到了眼前。
　　“小心！”一声惊呼，刀光似箭。
　　身体先于我的思绪，尚未辨清眼下情势，周身已经因为突如其来的疼，而觉得浑身发冷，手骨宛如被毒蚁啃噬一般，又麻又火辣。
　　谁说神仙被刀扎了，不会疼？
　　一阵又一阵钻入肺腑的痛感，嗓子也疼得已经使不上力气。只觉得眼前一阵眩，然后便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伤口已经处理干净，做好了包扎。
　　起身时，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猛烈的痛。
　　小虫子瞅着我，满脸的疑惑：“大仙姐姐，你不会是假神仙吧？”
　　“见死不救！”一口气上来，抬手就想敲他的脑袋，可这受伤的真不巧是惯用的右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小虫子继续吹冷风道：“一把凡间的匕首，就把你伤成了这样，你知道吗，你昏睡了三天两夜，还发高烧。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是神仙来着，真是太没有面子了。”
　　“你说什么？我发高烧，还昏睡了三天两夜？”我堂堂一个神仙，被一把破匕首刺中了手臂几寸而已，能虚弱成这样？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绝对是不会相信的，我换了一只手捏住了小虫子的鼻子，冷哼道：“你再编。”
　　“疼疼疼，快放手。”小虫子委屈地弯下嘴来，“人家说的都是真的啊，不信的话你自己照照镜子，你这脸惨白的跟落水鬼一样。”
　　念了个法，变了一把玄镜出来，这一看，差点把自己吓死。
　　“你看，我没骗你吧。”小虫子一脸你现在就是跟鬼一样的神情，他又变了口气道：“不过呢，好人有好报，你救了华大人，华大人自然是要报答我们的，我们以后就能住在华府白吃白喝了。”
　　“你好歹也是一只书妖，拾了那么多人的牙慧，怎么脑子里只有吃吃喝喝。”
　　小虫子一脸理所当然：“古人云，食色性也，人生不过饮食、康乐两件大事，如今我还小，尚不能康乐，那我就先做好第一件事呗。”
　　我听得头晕，忽然想到那个静安道长送我的黄符，下意识往胸口一摸，才恍然想起穿的仅是里衣，心里登时一慌。
　　“放心，衣服是老奶奶给你换的，我给她施了障眼法，没人知道你是个女的。”
　　我暗暗松了口气，起身从外衣里找出黄符。
　　“这个符，我看着难受。”小虫子浑身不舒坦，声音充满了恐惧。
　　“九镜之幽，助我通识，破！”黄符立时化作了一滩黑水。
　　若是普通的凡人带上一段时间，轻则恶疾缠身，重则寿命消减。
　　用心如此歹毒，如此行径，哪是正道修行之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