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逍遥》onion

4、第 4 章

　　可杨超越非但不知反省，还趁机挨着吴宣仪，可怜兮兮凑上前去：“姐姐，我脸上好痛，你且替我吹吹？”细皮嫩肉的小脸黑青一片，着实叫人心疼。

　　吴宣仪未及有所动作，杨超越已被一把扯开。那傅菁双眉倒竖，说话硬邦邦地：“他糙得很，不怕。”说着往杨超越脸上用力一揩，泥被搓掉不假，皮也跟着红了，痛得杨超越冷汗狂飙哇哇大叫：“傅菁，你凶甚么!”整个长安城也就傅菁敢这样对待他杨家公子，换做别个可没这胆子。

　　而杨家公子与傅家姑娘的传闻吴宣仪早有耳闻，时下见傅菁动怒，便抱着牛皮纸包盈盈半蹲，切切实实赔礼道：“都怪宣仪鲁莽，在此给傅姑娘和杨公子赔个不是。”恭顺乖巧的模样看得傅菁心头一颤，满腔怒火不泄也泄了，伸出去的手刚挨上吴宣仪温润细腻的手背又立马弹开，讪讪地扭捏不已。

　　吴宣仪站好后亦没再动，乌溜溜的大眼睛往傅菁身上瞄了又瞄。

　　俩人就这么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居然半天没再吱声。

　　边上那杨超越抽了抽嘴角，嘿嘿干笑着抱起胳膊坐到石墩上，冷眼旁观地看热闹。

　　如此，气氛便显得有些微妙了，吴宣仪正踌躇着要不要说点别的，忽然巷子那头噔噔噔跑过来个宫装侍女，贴到耳边说得几句话，叫她先是一喜，尔后不禁冒出些许担忧，拽住侍女低声反问道：“此话当真？”侍女慎重点头，尚不忘催促她：“姐姐，快走吧。”

　　吴宣仪不再耽搁，立即向傅菁杨和超越拱起手道：“两位，我尚有事情需办，就此别过。”说罢匆忙转身，走得甚急。

　　“诶!我的丝帕。”傅菁意欲上前讨要，吴宣仪却是不给：“待我洗干净后必定奉还，你莫要跟来。”

　　“你知道往哪里寻我么？”傅菁喊着问，倒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吴宣仪把腔调捏得又细又长，软软糯糯带着笑回得促狭。叫傅菁脸色跟着一沉，当即迈开双腿，想要追上这故意耍弄自己的可恶侍女，结果未等那点不痛快落到实处，前头转为小跑的吴宣仪又扭头喊了一句：“大宁坊杨家，国公府!”

　　只消找着杨超越，何愁找不着傅菁？

　　一声娇笑，余音绕梁，只撩得傅菁心头似酥似麻，迈出去的腿就此钉住不动了，眼睁睁看那吴宣仪越跑越远，矗在榕树下竟还颇有些不是滋味。

　　冷不防隔壁杨超越抬手一晃：“你刚才不是想要教训人么？怎的说变就变，还拿我杯子做礼，好生舍得。”

　　傅菁横他一眼，佯装要打：“杯子是我赢回来的，甚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杨超越朝旁边闪开，嘴皮子翻个不停：“要不是我带你进宫，你能打马球？能进殿吃春宴？再说了，没我下注，哪来的彩头？”

　　“行了行了，杯子还在，你少嚷嚷。”傅菁不耐烦道，眼神又往吴宣仪离开的方向瞟了过去。

　　“可惜了，沛王手里赢来的杯子居然连块糖都换不回，傅菁啊，我怎么觉着那漂亮姐姐看我都比看你要顺眼的？”杨超越说得眉飞色舞，认识这些年，也就吴宣仪能让傅菁脸色一变再变，看着好生过瘾。然而快乐不过片刻功夫，左边没沾泥的脸蛋立即被傅菁一把揪住，那傅菁皮笑肉不笑的：“少胡说八道!苏记离这不远，你不是爱吃饴糖么？我带你去买。”

　　杨超越用力把人拍开，这傅菁好没良心，居然记不住他杨家公子爱吃的是芝麻胡饼，才不是甚么甜腻腻的糖块儿!

　　.

　　且说那厢边，吴宣仪穿出曲巷，兜了数圈确定无人尾随才放开步子快速走上桥头，然后对着雅亭内的贵妇人倒头便拜。

　　“丫头倒是机灵，能寻到这儿来。”贵妇嗓音不疾不徐自有威严，即便头戴浑脱帽身穿胡服亦难掩其间的沉稳雍容。吴宣仪喉头涌动，硬是把“武后”这个称呼吞回进肚子里面，旋即双手捧起牛皮纸包高举过顶：“给主子捎了饴糖，本该早回的，见那秋千扎得份外好看，一时技痒便耽误了，宣仪甘愿受罚。”

　　贵妇接过牛皮纸包层层剥开，露出内里黄澄澄的糖块，淡淡道：“说好了踏春，又不是在宫中，你们尽情玩耍便是，没甚么罚不罚的，起来说话吧。”说着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吃得分外斯文。

　　吴宣仪听话退至一旁，目光沿亭子外围扫得一圈，四周皆守着有精壮汉子，个个精神矍铄警觉无比，穿着虽朴素，却是宫中侍卫无疑。正寻思着，贵妇把牛皮纸包往前一递，她不敢不接，刚咬得一口，贵妇的声音就又飘了过来，问得漫不经心：“是秋千好看呢，还是人好看？”

　　吴宣仪登时头皮发麻，糖块含在嘴里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额上薄汗被风一吹，凉嗖嗖的。贵妇仿佛浑然不觉，倚着亭子往外寻看嬉戏游鱼，悠然问道：“那日含光殿外人欢球跃，殿中觥筹交错，傅家姑娘接连帮了你两次不是？你打算如何谢人家？”

　　虽说承诺重酬，可傅菁一出手就是价值不菲的犀角杯，叫吴宣仪原本打算用作谢礼的白玉镯登时相形见绌，适才跳下秋千之际，心里亦曾闪过此番担忧，只未及深究，如今贵妇忽然提起，叫吴宣仪犯愁之余未免又多出个心眼，不知主子三番两次地点到傅菁是何用意。

　　贵妇转过头来，面上笑容高深莫测：“那傅姑娘我甚为喜欢，不若趁着寒食节，你且去她家走一遭？”一席话听得吴宣仪好生窘迫，往日为笼络人心，除了明面上的赐婚，武皇后还会时不时地往臣子家里送些侍妾官女支之类，然则素有清廉之名的傅家家主傅游桓膝下无子，就这么把自己遣上门，莫不是真个动了同种心思？

　　这样的话，为何单单只提傅菁偏不提傅游桓？

　　贵妇拿起夜光杯将葡萄美酒一饮而尽，拉过惊疑不定的小侍女，拍着她手背道：“宪台官儿肩负纠察之责，奈何品秩不高俸禄微薄，我念他们辛苦，不过让你捎个现成恩典罢了，人小鬼大的，都想哪儿去了？”

　　吴宣仪赶紧抹掉额头冷汗，膝盖往下一沉意欲跪谢，又被贵妇一把托住，耳边只听得她一声轻叹：“丫头啊，有些事男子做得，女子亦是做得的，倒不必刻意拘着。”

　　贵妇说完，跟着伸出一根青葱白玉般的手指，勾起吴宣仪下巴凑近了仔细端详，脸上慢慢流露出拳拳盛意:“你既来了，且随我一道出城，去往至相寺吃顿斋饭罢。”

　　.

　　霏霏二月天，春雨如酒，清凉中带点阴仄，润得人心底发柔之余又不免困顿乏力。如此潮湿天气却丝毫没有影响杨府，依旧是门庭若市，好在杨家老幺杨超越的书房处在最南端，和大门相距甚远，功利味儿尚且熏不过来。

　　黄杨木雕的矮几四平八稳架在居室东侧，敞开的八宝盒内只剩下些零碎骨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烧鹅模样。杨超越摸上鼓胀肚皮，目光略转，见傅菁还在对面细细研磨着半锭松烟墨，便忿忿嚷道：“御赐佳肴你不稀罕，我娘酿的酒你又不吃，成天跑过来图甚么!”

　　大节将至，府内私塾早已歇课，孰料还没舒坦得几天，这傅菁竟寻上了门，还说是受长辈所托，特意陪他杨家公子练字云云。若放在平时，这人多的是借口推脱，偏生这回应得爽快，天天点卯一样准时踏进书房，不把墨汁写完就不肯走，可把杨超越给愁坏了。

　　“鹅太腻，我吃不惯。”傅菁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杨家太宠这幺儿，频频把好吃的往屋里送，还练字不练？

　　“腻？多少人想吃都吃不着，你怎地不知足？”杨超越把吃剩的半只鹅掌放嘴里使劲嗦唥。此乃宫中名菜，燖毛去脏酿以肉糜糯米，五味调和了再置于全羊腹中细烤慢煨，熟了以后只吃鹅不吃羊，滋味甭提有多鲜美的。

　　“外头人来人往，你认得全么？”傅菁停了研墨，问得随意。杨超越啧啧冷笑，早看出来傅菁惦记甚么了，可他偏是要故意使坏：“造访者自有管事记录，又不是拜会我，何须认得？”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傅菁扭开脸面不再开腔，把手伸出窗台接雨，也没能蓄多少，手指一搓便都散了，如此反复几次，看得旁边杨超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这鬼灵精小儿眼珠子转了转，从八宝盒内取出盘艾叶青团，用油纸仔细包好递将过去：“别守了，若吴家姐姐来还丝帕，我让门童喊你便是。”虽说两人之间并无儿女私情，外人见着可不这么想，反正两家挨得甚近，那吴宣仪不来便罢，若是来了，他杨超越铁定能把人给留住了。

　　“甚么姐姐妹妹，我是来监督你练字的!”傅菁不肯认，挪个位置继续鼓捣着笔墨纸砚，一不小心溅出一点墨汁，晕在纸上化作个拇指大小的圈儿，黑漆漆地甚为扎眼。

　　“那我吩咐下去，谁上门还帕子都只管收着，人一概不见，怎样？”杨超越继续砸吧着鹅掌，这傅菁简直不识好歹。

　　“有借有还，必须当着面儿，你别瞎掺和!”傅菁脸色突变，不但转了口风，还腾一声站得笔直，把那杨超越吓得一抖，一个没抓稳，手上美味直接掉地上去了。

　　“行行行，当面还，当面还。”杨超越连连点头，看着没吃完的鹅掌直叹气。

　　“到时你别撒泼耍赖的，多大人了都。”傅菁板起脸一通训斥，前两日杨超越缠着吴宣仪那幕尚且历历在目，这小子脸皮忒厚，不防不行。

　　“我杨超越顶天立地，用得着撒泼耍赖？此事交予我，你静候佳音便是。”杨超越说得摇头晃脑大义凛然，旋即拎起油纸伞赶紧做出个请的手势。

　　再不送走这尊佛，都快要被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