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逍遥》onion

3、第 3 章

　　此刻的傅菁自然毫无察觉，和杨超越拉开距离不说，也没看见远处雅亭内观景的贵妇人。

　　“吴姑娘好兴致!”

　　隔着大老远，傅菁就冲吴宣仪高声喊了一句，星眸烨烨唇边带笑，仿佛挚友久别重逢一般。

　　记得先前那小侍女还讥讽自己孤陋寡闻、不识麟德殿来着，如今既已咂摸过味儿来，又阴魂不散地碰着，索性就翻出旧账好好算它一算。

　　吴宣仪刚耍完一局，停稳秋千一看，两道柳眉立马皱做一处。疾步上前的傅菁身穿半臂丝衣，底下罩一件大红衫裙，色泽明亮艳姿逼人，加上雄赳赳气昂昂不可一世的神态，十足斗鸡场里寻衅邀斗的常胜将军，可不就是要找茬么。

　　眼见风头正劲的傅家小女儿来了，观望者越聚越多，一个个全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吴宣仪未及说话，右边秋千架上下来的紫衫姑娘已经开口道:“她可是你同伴?我斗你不赢，不如比一局双人的如何?” 这位姑娘不识傅菁，更不清楚俩人之间的纠葛，还以为对方真找了“帮手”，说完还拉起身边伙伴往外一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起二人，眼角眉梢尽是挑衅。

　　“那么，傅姑娘意下如何?”吴宣仪微微扬起下巴，带点若有若无的轻蔑，叫本就没甚好气的傅菁愈发是怒火中烧，不假思索道：“比就比!”说完纵身跳上秋千架，腿一跨硬生生挤进吴宣仪两腿中间踩实，面对面凑到一处故作亲热:“宣仪啊，咱可千万别输咯。”

　　这人上来得突然又贴得极近，叫吴宣仪下意识就想要往后让，结果身子刚动，腰上一紧，那傅菁一手抓着藤绳一手还搂上前，嘴角再斜斜往上一挑：“退甚么，你怕啊?”

　　吴宣仪当即站定，不甘示弱地横她一眼，四两拨千斤般说得轻飘飘的：“当然怕呀，万一输了，傅小公子脸面往哪搁?”小小侍女鲜有人识，傅菁可不一样，试问谁更输不起?

　　依着傅菁本意，是打算害吴宣仪人前出丑作为“回礼”的，谁知搬起石头反倒砸了自己的脚，落了个始料未及!她咬紧牙关，拼命将怒火往肚子里吞，无独有偶，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嬉笑:“快加把劲，你们要追不上啦。”紫衫悠扬，那俩位已抢先荡开，笑得好不开心。

　　“杨超越，不是你要过来的吗?赶紧推!”傅菁扭头喝斥，可怜娇生惯养的杨家公子刚跑到树下，尚不及喘口气又得卖力气，苦矣!

　　“来了来了，别嚷!”杨超越抱怨了一句，手上倒没闲着，扶稳秋千荡板立即开始使劲，旁边紫衫女子的男伴见状亦扎稳马步吆喝一声，同样推得无比卖力。

　　于是乎，两架秋千你追我赶节节攀升，看得底下众人手舞足蹈地愈发兴奋。

　　待到助力的两位退开，秋千已越荡越高，随着劲风猎猎衣衫飞舞，气势恢宏的长安城便渐次展露眼前。但见一座座里坊有序铺开，填满内里的除却高墙矮院尚有私宅商铺，五花八门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街区上更有不少胡人，一个个服饰新奇辫发各异，与唐人混在一起穿梭往来，好似群鱼嬉戏逐饵，叫巍峨都城变得鲜活不已。那傅菁越荡越投入，目光所至，旁边有慈恩寺塔的尖顶圆钟，北边是白云压着苍麓的温婉骊山，南边是白鹭环绕的终南山脉，中间还隔着两座富丽堂皇的深宫禁苑，叫青天白日就此近了几分，举手可摘日月星辰，低头能握尘世烟火，不禁被激起满腔的豪情壮志，只想要引吭高歌一曲。

　　荡着荡着，几丝碎发撩过脸面，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酥酥痒痒醉人得紧。稍微侧头，就见吴宣仪额上鼻尖均沾着层薄汗，于骄阳下隐隐泛光，倒不比远处的琉璃瓦面逊色多少，映得脸蛋越来越红，也越来越娇俏……

　　傅菁看得心旷神怡，起先的赌气心态不知不觉消了大半，愈发浸入到戏耍当中去。

　　.

　　“你……硌着我了。”

　　再次荡起时，吴宣仪忍不住小声说道。傅菁那腿是真的长，这么贴过来卡着，再无意的擦碰都足以叫人脸红心跳。

　　可惜兴头上的傅菁并未听清，踩着踏板沉腰屈膝又是一晃，心里还寻思着该像旁边那样用腰带把吴宣仪栓牢在身上才好，一准能荡得更快更高。见对面这人非但不知反省，还要得寸进尺愈发来劲，吴宣仪不禁被气得七窍生烟，抬手使劲捶了她一下，斥道:“再这般轻薄，就把你从这推下去!”

　　傅菁吃痛，莫名其妙看着吴宣仪:“甚么轻薄?”自问规矩得很，怎的这人还急了眼了?

　　对上副凶神恶煞的呆愣神情，吴宣仪又羞又怒，干脆把腿一撇，依葫芦画瓢顶上/她膝盖内侧，狠狠啐道:“登徒浪子!”

　　腾一声，傅菁从脸颊红到脖子根，就跟天边火烧云似的，动作这么一滞，秋千顿时失却准头，带得左右摇晃不已。吴宣仪哎哟一声，赶紧揽住她腰身往回带，自个头上甩出去的青花簪子却是来不及再接，咔擦掉地上摔作了两截。

　　“别乱动!”

　　吴宣仪把人箍紧，一双剪水秋瞳生出凌然怒意，盯得傅菁起了层白毛细汗，人也跟着僵在了当场，霎时手足无措。

　　不经意间，几条发丝再度飘起，迷了眼。

　　贴过来的吴宣仪好香，艾草清幽和着细汗温热就这么把人完全笼罩，叫她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山呼海啸，紧张慌乱夹杂着说不清的情愫乱糟糟急哄哄一气儿全都给涌了上来。

　　“傅菁!再偷懒要输啦!”

　　杨超越在底下看得真切，张嘴一通猛喊。

　　值此紧要关头，上面那人发甚么呆!

　　傅菁尴尬不已，往下甩出记眼刀，闷哼着重新发力，这回已是刻意让着，没再挨上吴宣仪半分，口中讷讷道:“簪子我赔你。”不提适才种种越矩，独独记着根无关紧要的簪子，听着好生别扭。

　　吴宣仪不置可否，不声不响地配合着发力，因着低头曲膝之故，叫傅菁恰好对上/她发顶心，眼前的满头长发拢结两侧弯曲成鬟，隐有巍峨瞻望之状，看着很是秀雅简朴。

　　家中大姊好像也挽过同种发髻，为何从来不觉得好看……

　　“看我做甚!还不荡快一点。”

　　忽然抬头的吴宣仪把神思游荡的傅菁又吓了一跳，直到这时才猛然意识到俩人站得有多近，此时的相拥更不似先前马背上那样互相瞧不见，一呼一吸尽都打在对方脸上，周遭越是群情激昂越是欢呼叫好，落到肌肤的呼吸就越发清晰越发细腻，叫窘迫涟漪般一圈圈放大，搅得心神皆乱。

　　“要输啦!”

　　杨超越还在喊，比上面俩人更为着急。

　　“知道啦!”

　　傅菁气哄哄回了一句，转念一想，反正是避不开，况且又不是自己主动伸的手，何罪之有?既然如此，那就……勉为其难受着得了。

　　吴宣仪哪里知傅菁会想得这么理所当然，被撩起争胜心思的她还不想输，于是又再把人搂紧两分，催促着：“再快些!”

　　傅菁心思连带身子又是一烫，也不敢去看吴宣仪几乎拧成麻花的眉心，只拼命逼着自己将集中精力。待到心思稍微收住一些，才收腹沉腰地加大力道，重新给荡了起来。

　　吴宣仪瞄她一眼，硬生生憋回刚涌到唇边的斥责，同样开始收敛心神，再尽数扭回到秋千上去。

　　如此这般，数度来回过后，二人配合愈发顺畅，也愈发地游刃有余，四周景致每开阔一分，心情就跟着变得爽朗一分，隔不多时皆忍不住笑出声来。叫围观众人昂起的脑袋始终舍不得放下，就这么一直看着，一直听着。

　　蓝天湛湛白云袅袅，秋千起伏跌宕，其上少女喜笑颜开，一个五官灵动俏皮甜美，一个英姿飒爽气宇非凡，正正应了句脍炙人口的佳话:飞琼弄玉轻衣透，起伏跌宕竞风流。

　　.

　　及至荡完，跳下秋千的两人都出了不少的汗，虽说耍得好看，因中间确实踌躇过一阵，所以还是输了。吴宣仪本拟拿青花簪子做彩头的，如今簪子既碎，面对洋洋得意的紫衫姑娘未免略显尴尬，于是便偷偷拿眼去瞧那傅菁。傅菁会意，抬手招来杨超越摘下他腰间承露囊，取出盏新得的犀角杯掷给那紫衫女子道：“喏，用这个抵。”那杯子乌沉沉黑中透红，童子拜佛雕得惟妙惟肖，乃不可多得的良品。

　　谁知对面居然不识此杯珍贵，拿手上一掂量，又嫌其过于沉重给扔了回来，若非杨超越眼疾手快捞进怀里，好好一个杯子非要磕花不可。吴宣仪好生无奈，最后还是杨超越拿了枚金锭出来，权当折了现了，如此那几人方始满意散去。

　　等围观的也都陆续散完过后，傅菁才讷讷凑到吴宣仪跟前，说是欲赔簪子，吴宣仪拒不肯受，还说金锭比起簪子还要贵重一些，不如就此作罢。傅菁点点头，旋即又抽出自己的绣巾丝帕，小声道：“适才……多有得罪。”说着指了指吴宣仪满是汗珠的脖颈，示意她擦擦。

　　再不擦该着凉了。

　　吴宣仪如水目光从傅菁脸上滑过，看不出在想些甚么，随手接过丝帕就这么从额头一路轻拍着抹到脖颈。帕上松香微微辛辣，呛得鼻间微痒，如是方觉着身上犯了冷，抬头看天，酉时已近，晚风渐起日偏西山，有些晚了。

　　傅菁一直站在旁边，眼见吴宣仪把皓玉般的嫩白手腕和被藤绳勒红的掌心也都擦完了，却始终不接茬，一时猜不透她是否还在怨怪自己，遂指着石墩上拳头大小的油纸包，故意找话来说：“那不是苏记的饴糖么?我打小就爱吃，想不到吴姑娘同样好这口。”吴宣仪脱下来的罩衫就垫在油纸下，不用猜都知道是她买的。说完过后，傅菁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想着适才秋千上的暧/昧亲近，神思又不受控制地开始了游荡。

　　吴宣仪顺着她目光望过去，颊上挂起两抹酡红，愈发显得娇媚动人：“这糖甜而不腻，我家主子十分喜欢，每次见着总要稍带些回去的。”边说边掩嘴轻笑，显然对自家主子极为仰慕。

　　傅菁忽然就没了兴致，把头一仰，冷冷一哼：“小时候不觉着腻，现在只嫌它太甜，吃不多的。”话音未落，那杨超越已自行爬上石墩，拿起油纸包做状欲撕。

　　忙活大半天，他早饿了。

　　吴宣仪一惊，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抢，瘦弱身子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把杨超越推了出去，咕咚一声摔在地上，沾得满头满脸全是泥。如此一来，吴宣仪更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把人拉起，一面替他拍打衣袍一面温声软语不停地问着有没有摔疼又或磕破皮之类。

　　傅菁愣怔看得一会，反应过来后登时无名火起，杨超越那厮好歹是个少年郎，被姑娘家这样身前身后揩来揩去的居然不知道避嫌，真个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说

　　慈恩寺塔，即大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