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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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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宵夜,隔不多时月已中天。
傅菁呵欠连连:“这些天要委屈宣仪的,你睡床榻我睡地板,定不会扰了你。”
“地板凉,这床足够睡俩,你这般推让,我岂非成了喧宾夺主之辈?”吴宣仪侧起脑袋,眼波流转间仿佛若有所思。
傅菁摇摇头,不肯依:“我平常就爱睡地板,宣仪莫要推辞才好。”
吴宣仪挂起盈盈笑意,桃花脸面经烛火一映愈发娇媚得紧,漾起的甜美比起适才的酪樱桃酥更是酥腻了不知多少倍,旋即更舒展双肩,使得玲珑身段于光影中半明半灭,不见有甚么大动作,却已在傅菁心中搅动起轩然巨浪,一波接一波不停涌上,一浪比一浪凶猛。
“睡觉!”
傅菁钻进被窝扯过被子把脑袋捂得严严实实,床榻上陆续传回悉悉索索宽/衣解带的细微动静,随着吴宣仪熄灯躺下,屋中变得愈发安静。
傅菁努力压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心虚得连大气都不敢出。隔了一会,又觉着能以姐妹情谊相处已属万幸,实在不宜再有其他奢望。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直搅得神思疲累,如是不知折腾到几更天,在暗笑自己多心过后,眼皮终于变得沉重起来。
约莫隔了半柱香功夫,底下隐隐荡起绵长呼吸声,傅菁睡了过去。
同样难以入眠的吴宣仪这才将目光移开,转而看向窗外钩月,看了一阵又再慢慢扫向圆木交错契合的屋顶,嘴角不禁浮上些许轻笑。傅家宅邸不大,试问怎会只漆大厅不管客房?恐怕并没有蛀蚁,寻个借口把自己圈在身边才是真的。
躺地上那人呐,连撒谎都不会。
吴宣仪辗转反侧,脑海中时不时掠过武皇后方额广颐的雍容面庞,以及三三两两聚在角落嚼舌根的宫女宦官。正是他们,把傅小公子钟情红妆娇娥之事说得绘声绘色。
深宫似海。
麟德殿不小,大明宫很大,交头接耳之辈偏偏被自己接连撞上,还恰好在含元殿与傅菁相遇过后……
禁苑如网。
世上谣传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就似安在自己头上那些一样,背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乾坤……
而此一番情动若为假,又或另有所图,莫说武皇后,那些无处不在的势利中官们,就足以叫她焦头烂额……
委身傅游桓非己所愿,至于傅菁,说简单又不简单,各种小心思层出不穷,真个较起劲来着实头疼,可说复杂又不复杂,那人对白日里的诸多试探几乎毫无防备,直将欲盖弥彰的层层好感展露无遗……然则,当适才的自己故意“放媚”时,这人竟是不为所动,说不清是太过聪明还是太过糊涂……
一口气就此闷闷蓄在胸口,叫吴宣仪一叹再叹。
罢了,许亲不若许卿。
她轻手轻脚爬下床榻,悄悄来到傅菁身边,掀开薄被之际动作略微一滞,情知迈出这步过后,对那些无法抗拒且讳莫如深的安排便算是有了交代。
诶,武皇后不都说了么,不必拘着……
吴宣仪缓缓躺下,张开双臂将傅菁拢住。
傅菁好暖,窗外冷风还没吹到就化了,发梢还带有微微辛辣的松香味道,闻着倍感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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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菁睡得格外香甜,一觉到天亮。踢开的被子几乎全部堆在吴宣仪身上,自己露则出大半个肩膀,后背随呼吸颇有节奏地缓慢起伏,依旧做着不知名的美梦。吴宣仪支起上半身,撑住胳膊看了好久,直到手臂发麻才想起变换姿势。
她伸出手去替傅菁捋好缕散落下来的发丝,露出底下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秀气五官,不知不觉再次看得出了神。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傅菁悠悠转醒,对上吴宣仪明亮眼眸瞬间,立即惊了:“你、你,怎么不睡榻?”后背凉飕飕的全是汗,惊慌之余还按捺不住涌起一丝窃喜,分不清究竟哪种情愫多一些。
吴宣仪拢了拢鬓角,淡淡道:“昨儿半夜起了风,我怕冷,就躺你这来了。”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衫开。
傅菁垂下脑袋,昨夜神思耗尽睡得太沉,全然没发现边上多出个人,好在自己睡觉素来老实,当不至于有甚么越界之举。正想着,旁边的吴宣仪又道:“你动也不动,我挨着睡得大半宿,好生暖和。”瞧这傅菁,耳朵根子都红透了,再不说明白,也不知还会没边没际地乱想些甚么。
“那、那你先去洗漱,我收拾……收拾?”傅菁双手双脚依旧僵着,脑袋还有些懵,好似一觉睡醒美梦便成了真。
她偷偷回头,对着吴宣仪背影痴痴发怔,眼前来回走动的俏丽宫女就像昨晚一样安静,只是少了蛊惑,多了似有似无的积郁,两个人之间好像亲密了一些,又好像恰恰相反,被甚么给隔开了一些,牵不牢抓不住,既开心又担忧,愈发感到患得患失了去。
傅菁用力咬上手指,狠狠啐了自己一口:总这般忐忑做甚!
“给我套衫子吧,昨夜不小心弄洒了茶壶,我带的全濡湿了。”吴宣仪走到榻旁叠好锦被,随傅家祭祖,还是穿傅菁的较为合适。
傅菁不做他想,吴宣仪说要,立即就取了领浅蓝绸绫裙递将过去,俩人身量相仿,穿着相当贴合。
“若不说,还以为这是专门替你量身定做的。”吴宣仪刚换好衣裙出来,镇定下来的傅菁像往常一样咧嘴一笑,夸得实诚。原本还想说,祭祖烦闷且又是傅家之事,吴宣仪完全不必跟着来回奔波,可转念一想,吴宣仪既是奉了武皇后旨意,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似乎也轮不到自己去指手画脚,索性就闭了嘴。
吴宣仪弯起眉眼,啧啧叹道:“哪有人这样夸自个衣裳的?”
“人也好看,真的。”傅菁笑嘻嘻道,适才的窘迫连带不安如潮退散,去得甚快。那吴宣仪听得微微泛窘,这傅菁脸皮薄起来是真的薄,厚的时候也是真的厚,比方说现在,拿起玳瑁簪自然而然就替自己别上了,问都不问。
“嗯,加了你这簪子就更好看了,对不对?”摁住发髻,吴宣仪冲铜镜内的傅菁瞪了一眼。
“对,你说的都对,可惜花钿用完了,不然一并贴上才好。”傅菁点头称是,笑得愈发开心,按在吴宣仪肩上的手一直没舍得拿开,叫铜镜内倒映出的两张年轻容颜又添了许多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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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扑棱棱飞入围墙,停在枝头啾啾轻啼,骄阳越挂越高,傅家终于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今日正当寒食,皇家祭陵、官府祭孔庙、百姓上坟,乃最热闹的一天。
傅菁和吴宣仪用过早膳,待仆从装好祭祀用的诸多杂物过后,便和傅莹一起登上车架,随傅游桓往南郊方向驶去。及至出城与族人会合,队伍才陆续变得庞大起来。这当中,又以傅游艺为甚,浩浩荡荡拉足五辆大驴车,见了族兄立马颠颠儿策马上前,一双眼睛不住往后面牛车瞧,生怕吴宣仪不在内里似的。
“这人真讨厌!”傅菁挨着吴宣仪,不仅坐得端正,还穿得秀气,像极了严父眼中的大家闺秀。
“不准发牢骚,那是咱四叔!”过来稍作打点的傅莹示意妹子住嘴,当着吴宣仪的面数落自家叔伯可不太好。
“知道了,今日祭祖,要不苟言笑。”傅菁放下半边小窗帘,双手搭回到腿上,挺直了腰杆安分坐好,然则架子这么一端,反倒更像是木雕泥塑多一些,惹得旁边吴宣仪不住要抿嘴偷笑。
笑了没一会,那傅菁趁傅莹扭头当儿,就凑近吴宣仪耳边哼道:“大姊总喜欢叨叨我。”等那傅莹转回来时,又飞快移开目光,跟玩捉迷藏似的。
“让吴姑娘见笑了,阿菁没给你添麻烦吧。”傅莹老大不好意思地看着吴宣仪,已然认出那是自家妹子的衣裳,想不到这美貌宫女对傅菁亦是情有独钟,还这么快就同衣同寝了。
如此“福气”,都不知妹子兜不兜得住。
“怎会,她挺好的。”吴宣仪回以微笑,右手自然而然搭上旁边傅菁的手背,隔着傅菁和半开窗帘往外看,面上满是新奇。
太久没出宫,怪想念的。
傅莹见状又多明白了两分,于是随意客套几句,跟着剜了小妹一眼,抱起张多出的凭几就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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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架悠悠,走足两个时辰方才抵达郊野祠堂,傅氏已故眷属均葬在此,拜祭甚为方便。添土、挂纸钱、撒花馍,逐门逐户均做得有条不紊,待到吴宣仪和傅菁携手上前时,周遭立即就起了议论。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都知道这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乃是武皇后亲自选派前来,如今入得这陵园便算是半个傅家人了,没准过阵子还能收到傅游桓纳妾的喜帖,于是一个个难免都带上了好奇,混着玩味与揣度以及嫉妒的目光一并扫将过来。
而这时,上完香的吴宣仪忽地端起酒杯捧至傅游桓跟前,非但大礼叩拜,还朗声念道:“小女子吴宣仪,与傅姑娘傅菁虽为新识,却一见如故颇为投缘,还望傅家家主不弃,收小女子为义女,日后定当恪尽孝道,侍奉膝下。”说罢将酒杯高举头顶,单等那傅游桓应答。
莫说傅氏族人,即便傅菁亦未曾料到吴宣仪会在这节骨眼上当众央求阿爹收做义女,恍惚之间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她执意要穿自己的衣裙,原来是想要做傅家的女儿。旁边傅莹见状,忍不住用手肘顶了自家妹子一下,赞曰:“吴姑娘好聪明,懂得给爹找台阶下。”傅游桓若肯纳妾何必等到现在,昨日又何苦愁得茶饭不思躲进佛堂里不出来?吴宣仪这么一拜,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傅菁愣愣的,一时忘了搭话。
傅莹还以为妹子仍旧看不懂,索性一把掐上/她胳膊,脑袋朝吴宣仪和傅游桓所在一点,说得不无好气:“若非如此,往后咱爹不得多出房侧室么?”
傅菁疼得龇了一下牙,目光随着大姊的指引往外望,恰好看见傅游桓将吴宣仪稳稳托住的一幕。她家那阿爹,此时无喜亦无怒,只客客气气对吴宣仪道:“承蒙吴姑娘高看,老夫不才,这女儿便认下了!”
终究是避不开,然,收个义女总比纳妾要强。
傅游桓暗中叹道,手上发力将吴宣仪扶起站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动作俱都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已然礼毕,一个唤声“女儿”,一个唤声“阿爹”,直把一众族人看得面面相觑。
比这慢不了多少响起来的还有傅菁无比卖力的掌声,同时更不忘扯起嗓子高声叫好,往常听外人叫得多了,如今依样学来居然颇具精髓,端的是声震四野。眼看事情已成定局,嚼舌根的恨不能把刚才说过那些话统统都给吞回到肚子里去,而事不关己的见有人带头鼓噪,便不甘落后地挤上前去道贺,欢笑声声喧嚣阵阵,叫凄清陵园难得活泛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