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长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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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入夜，宸王府中一切声响如旧。
书房中，在落下最后一笔后，谢簌黎仔细吹干了折页的墨痕，又小心收好。
连翎洗着狼毫上的余墨，在烛火氤氲下柔和了眉宇间的焦灼不安，恍然间倒真似一双恩爱不疑的年轻伉俪。
只是他们如今没有那么多闲时赌书泼茶，一朝一夕皆关联四境局势。
这时局到底还是乱了。
两人白日还未来得及争吵，不久前才离开京城的百晓生梁元枫又入王府，随行得还有少出南境的任向真，以及陆成岚手下的亲卫。他们急入王府为得是传递消息，昔日里被灭族柔荑旧族在南境散布谣言，封炎边境已集结兵马，大有要压境之势。
此外秦王与连岐曾在南境蛰伏多年，从这几道连招不难看出他们暗地中必然揪织起一道大网，试图倾覆山河故土。
端国公离境日久，这些人也不免蠢蠢欲动起来，陆成岚这位八面玲珑七窍心的麟州臣自然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先得到消息自然要利用得当，可先前皇帝为稳顾姚两府之心的那道圣旨此刻却成了桎梏，若端国公人在京城尚可施压于殿前。可若南境起乱，端国公被迫返回周旋，那连翎这个与南北两境手握兵权的大将皆有关联的摄政王，就立于最危险之地，但凡风吹草动都少不了帝心猜忌。
烛龙之困已成僵局。
先前端国公还与连翎说过，希望谢簌黎能随自己返回南境小住，他也曾许诺，若那时时局安稳自己也将随行。
现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南境铁骑有端国公府出身的将领在，不愁无人领兵，但两人筹划后还是决定让魏琅、卫瑾如随行。还有现在借住在姚府的医圣和段苍舟，谢簌黎也想让他们一道返回南境去。
原因还是为了避祸，魏琅供职禁卫军中，胞妹又是方路的夫人，若连翎出事必然首当其冲。本来连翎属意让徐映一道离开，只是他坚决不肯，又是下跪又是祈求，倒也只能应允他继续留下。
这些筹谋两人没有让端国公过多操劳，也没在这个风口浪尖时见面，一切的消息都是托凌青传给卫瑾如又递到老国公手中。
好在他们身边都有值得信赖的人。
现在只能等待天明，两人躺在同一张塌上，谁也不知到底睡没睡着，就这般过了一夜。
到了皇帝起居的时辰，谢簌黎锐利的眼眸睁开，她轻声起身下床，回身却见侧睡连翎也醒了，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那是只会看向她时才会流露出的爱意。
“你再歇会儿，我去准备准备。”
连翎这番身心受创，隐有旧疾发作的趋势，谢簌黎准备给连翎用一次医圣开的药浴的房子，逼出体内得瘀血和寒气。
这些伤病其实静养才是最好的方式，但如今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们烧水也要时间，再待一会吧。”连翎勾住了她的衣袖，语调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的意味。
英雄难过美人关，遑论美人亦英雄。
谢簌黎反握住了那只手腕，指节在上面摩挲了两下，她动作很慢，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与腕间的皮肤相处，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逐渐从四肢蔓延上心头。
眼见连翎耳唇泛红，谢簌黎反手又扣在了脉络处。
她嘴角勾起笑容是狡黠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更是对自己适才“调/戏”之作的得意，却做出公事公办的口气：“思虑过重，气血凝滞。”
眼见连翎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她立刻换了一副口吻：“哦……原来是对我贪念过重啊，这可不行啊殿下。”
明白过来的连翎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又一掀被子坐了起来。这一下乌发纷纷落在身前，剑眉星目，白面如雪，好一张美人面。
两人如今早不似从前般羞怯，再加之身上有伤连翎得寝衣系得也不是那般严丝合缝，这一嬉闹领口又扯大了些，只是那处的皮肤被绷带尽数挡住。
“你慢点。”谢簌黎连忙上前去扶他，又拉开了些领口去看他得伤处。
“没事，我没事，”连翎拉过她的手，“我有分寸。”
谢簌黎拉下了脸，拍掉了他的手说：“你有什么分寸，只会让我担心。”
“我错了，”连翎抬起眼来，认真看着她，“只再这一次。”
对着这炽热的目光，谢簌黎不由心软：“好。”
京城街巷的静谧终被禁卫军的铁蹄声打破，谢簌黎正听凌青转述后半夜时，连翎先前所率追捕连岐的禁卫军入城的消息。
他们不受京城九门落锁的辖制，御令在册随时可入城，哪怕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也并不妨碍皇帝得知消息。
重禁军铁骑被最高统帅齐阆所率，铁色暗灰的重甲精兵皆提戈举旗，就连坐骑也有战马甲胄覆盖。
精锐尽出，飞鸟惊厥。
禁军中的这道铁骑精卫甚少调动，这番在京中开道飞驰自然引来无数人驻足。
禁军这次的目标是宸王府，精锐铁骑占满了王府正门前的街巷，训练有素禁军矗立两列。随着长枪重击地面的轰鸣，齐阆从马背上跃下，手压在腰间的刀柄上，大步走到了中间。
春末的柳絮沾在禁军铁甲上，像落了层未化的雪。齐阆抬手扫开眼前飘絮时，抬眼间，只见宸王府巍峨肃然的门匾高悬。
重甲精兵长枪顿地的时，檐角惊起衔泥春燕，扑翅而落的湿泥正砸在御赐匾额上，给岁月添了新痕。
春燕还在不安的惊叫着，中气十足的禁军副将已高声连连，幸亏青砖瓦石坚硬才未落地。
领命传旨的禁卫军吃到闭门羹也算是头一遭，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宸王府里头还是不见声响。
齐阆眉宇间的凝色越发沉重，只是官场沉浮多年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他抬手示意亲卫暂停叫喊，吐出两字：“砸门。”
先礼后兵是他能对宸王做出的最后让步。
禁卫军一拥而上，再将要齐力破门前，朱漆的大门豁然洞开。
谢簌黎扫过黑压压的禁军铁骑，应辞剑未曾出鞘，锋芒已然逼得众人不得不后退。
这些涌上的铁骑禁军随着谢簌黎向前的动作一步步退下石阶，一直到最后一人也站在了阶下。
她着了一系暖色春衫，瞳仁里淬的却是北境寒潭的冷光。
“此处乃摄政王府邸，尔等由何放肆。”
明明不是厉声怒喝，却压住了铠甲摩擦的肃杀，风卷过她的鬓发时，竟还带着些浸药的苦涩气。
“圣谕急召宸王入宫，末将也是奉命行事。”齐阆回应尚算平和。
谢簌黎居高临下道：“齐大人带着黑甲铁骑破门传旨，莫不是把宸王府当了反贼？”
齐阆额角青筋跳动，他领略过这位谢大人行事的风格，可谓是不拘一格，与那位克己复礼的宸王殿下大相径庭。
他一时间也摸不透谢簌黎的心思，只能道：“谢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当知抗旨的代价。”
谢簌黎眉眼一挑，那漂亮的眉眼在阴霾的穹顶下仍是明媚的，点了口脂得薄唇吐露的确实惊天愕然的话语，引来禁卫军侧目频频。
“这圣旨又不是给我的，我为何要接。”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骤变，齐阆更是怒呵道：“荒唐！”
“宸王归京不曾面圣已是大不敬，今日又拒接圣旨，当真是要造反不成？”
“齐大人！”谢簌黎打断了他的话语，“既要宣旨那便请吧。”
说罢她后退到一旁，让开了入王府的道。
但偏无一人敢动。
就这般僵持了片刻，谢簌黎垂眼看了齐阆手上的刀，轻笑道：“齐大人上回驾临王府，为了连岐捉拿我这反贼，今日驾临又是为了连岐捉拿殿下。”
说着她巧笑道：“上次没让大人随愿，这次怎敢没了大人的好意。”
随着谢簌黎的衣袂进入朱门，又一步步走路回廊垂门，就这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齐阆不动，禁卫军自然无一人敢上前，唯有那春燕继续鸣叫着。
片刻后半旧的玄色素衣踏步而来，咳嗽声混着药气漫过回廊，连翎的脸色有些苍白，就连唇间都失了血色。行走间广袖露出得腕臂上裹了纱布，俨然是大病了一场。
除却谢簌黎陪同在侧，一道而来的还有徐映及几个亲卫。
连翎领旨叩首，未看一眼便将那轴卷交到凌青手中，又例行像徐映交代了几句看顾王府的话语。
随后他拉过谢簌黎的手说：“今日又不是个好天气。”
虽然早知此情景，谢簌黎的手还是不由握紧。
“这城里，总有人舍不得走，也总有人回不来。簌黎，你更要护好你自己。”
“我走了。”
旧衣落入黑甲铁骑中，催马欲行时他又一次回首，将心上人送别自己的照影落于心头。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长亭
